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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卿卿前傳

第二十六章 莫不靜好

一聲卿卿前傳 沈筠兮 4712 2020-11-04 19:47:25

  她們那些人在宮宴上扯出來的事,蕭琮心里當然早就清楚得很。

  雖然他也不舍得讓卿卿當著眾人的面受此大辱,但既然他們已經(jīng)鬧到這個份上了,就必須讓卿卿自己把話說清楚,否則日后一定還會有人舊事重提,興風作浪,所以他從一開始就一言不發(fā),為的就是聽聽她們到底準備了些什么說辭。

  他想的是等這些人都露出狐貍尾巴,好一并將他們都收拾了,免得今后再時不時地冒出個人,打她的主意擾她的清凈。而且他自認為很了解她,覺得以她的心志,她們翻出來說的那些事,不至于就讓她如何崩潰。

  直到看到她的淚,聽到她說要帶思君走,他才忽然意識到,她其實不大在乎別人怎么想,只要讓她知道,自己是無條件信賴著她的,那一切就都無所謂。

  沈筠是心志堅定不假,也不負眾望地自證了清白,然而身體的虛弱和心里的苦痛交織在一起,她忽然就沒有了力氣,也生了厭倦之感。自己一個將死之人,也值得他們?nèi)绱舜髣痈筛陠??那不如就遂了他們的愿吧,反正也沒幾天好活了,就讓她自己清清靜靜地走,不要再給他徒增煩惱了。

  蕭琮此時也覺得夠了,這些人,該怎么處置,他甚至都不愿費心去想,至于這一切禍事的根源簫玚,也一并了結(jié)了吧,什么恨不恨的,不重要了,都到此為止。

  所以當陸伯言說沈筠最好去湯泉行宮療養(yǎng)時,他沒有絲毫猶豫地想到,如此也好,正好可以跟卿卿一起出去躲個清凈。

  他打定主意,便去靜宜那里與她交代相關(guān)事宜,到了才見她正身穿素衣,被發(fā)跣足,跪在廊下等他。

  蕭琮忙過去將她扶起,“梓潼這是做什么?”

  靜宜含淚道:“妾有罪,不該向陛下隱瞞當年辰妃受辱之事?!?p>  蕭琮聞言嘆了口氣,接過玉露手中的風氅披在她身上,又將她牽到榻上,理過被子捂好她的雙足,才淡淡道:“這事已經(jīng)過去了,你不提也是對的?!?p>  靜宜聽了,卻撲到他懷中失聲痛哭,邊哭邊道:“陛下可知,妾每每想到當時之事,除了驚懼,便只剩痛心,妾眼睜睜看著親衛(wèi)將孩子們帶出宮,想著或許從此再無相見之日,心如刀絞,雅虞她,至今也沒能找回來呀?!?p>  蕭琮聽到此處,也閉上眼,咬緊了牙。

  “之后簫玚血洗東宮,還欲對妾和劉氏下手,是卿卿盡力游說,我們才得以保全,可她卻...妾當時以為,她不反抗,是認命,后來見了思君,才知她心中苦楚...到了最后,大家?guī)缀醵冀^望了,可卿卿還對我們說,活著才有機會,妾當時不知她所指為何,直到陛下的親衛(wèi)來對我們講起攻城時發(fā)生的一切,妾才明白,她等的到底是什么機會...陛下可知,妾每每在深夜中被噩夢驚醒時,總見卿卿坐在她的妝奩前,手中緊緊握著一段白綾,默默流淚,妾那時真的好害怕,害怕下一次醒來見到的會是她懸在房梁上的尸身...”

  她說到此處,已是泣不成聲,蕭琮無言,只能緊緊將她摟在懷中。

  “陛下,陛下,您叫妾如何...如何能開口跟您說那些?”

  蕭琮睜開眼,輕輕撫著她的背,緩緩道:“靜宜啊,你以為你不說,朕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嗎?”

  靜宜一愣,哭得更厲害了。

  等她哭夠了,蕭琮才淡淡地道:“這些都過去了,以后就都不提了。”

  他說完,又安撫了她一番,才又道:“朕想帶著卿卿去行宮住一段日子。”

  靜宜想了想,點點頭道:“如此也好,陛下打算去多久?”

  蕭琮沉默了一會兒,只道:“靜宜,到了行宮以后,朕不想再有人來打擾,也不想聽到什么不中聽的話,你明白嗎?”

  靜宜茫然地點點頭,過了好一會兒又問:“那...陛下要去多久呢?總要有個時限啊?!?p>  蕭琮垂下頭,許久之后才艱難道:“二三年吧,朕也想更久?!?p>  靜宜聽了,先是有些懵,繼而愕然道:“難道...怎么會,妾以為,她只是身體差一些罷了,怎么會...”

  蕭琮的聲音有些發(fā)顫:“陸先生說,她數(shù)度咯血,本就損了心肺,加上生思君的時候,難產(chǎn)血崩,傷了根本...”他說到此處,停頓許久,才喃喃道:“若陳景行還在,或許能拖得久一點,可如今...”

  靜宜無言,呆了許久,才道:“妾知道了,陛下放心吧,后宮妃嬪,內(nèi)外命婦,妾還是都約束得住的。”

  蕭琮點點頭,將她擁入懷中,靜靜坐了一會兒,便起身離開了。

  他回到蒹葭殿時,仍是沒有讓人通傳,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了,還在東宮時就是如此,一來他總怕驚擾她休息,二來這夫妻之間哪需要如此。

  他輕手輕腳地走近內(nèi)殿時,她正倚在熏籠邊,閑閑翻著一本書,察覺到有人進來,抬眼望過來,看見是他,便展顏一笑。

  蕭琮望著她秋水般的眼眸,里面沒有一絲雜質(zhì),只見星光閃爍。

  皇帝帶著辰妃去行宮暫居的日子,比預(yù)想中要久,其間靜宜她們還驚聞辰妃又有了身孕,不禁暗自為她捏了一把汗,心道這個人膽子也是真大,幸而后來小帝姬平安降生,眾人才都松了一口氣。

  小良辰百日時,蕭琮雖很愿意大宴群臣,但考慮到沈筠的身體,還是只在行宮擺了家宴,將靜宜她們幾個請了過來,后來想了想,又親筆給蘇懷瑾也寫了封請柬。

  家宴之上,大家見皇帝難得這樣高興,就都跑來敬酒,還說讓他把卿卿的那份也代飲了,蕭琮聽了來者不拒,一直跟他們喝到很晚,沈筠自然撐不了那么久,在席上坐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向眾人告辭,去了偏殿休息,靜宜她們見了,也都到偏殿來陪她說話。

  沈筠原本半倚在軟塌上,見她們進來,忙起身行禮,又叫海棠烹茶,還道:“娘娘們怎么不再多喝幾杯?”

  趙悅笑道:“酒還是讓那些男人們喝去吧,再說那邊鬧哄哄的沒什么意思,不如咱們在這兒安安靜靜說會兒話的好?!?p>  靜宜也走過來拉著沈筠仍到軟榻上坐了,又叫海棠尋來兩個大靠枕給她墊上,笑著道:“這兒也沒有旁人,你就不必拘著禮了,我們只是想來陪你坐坐,不要反而讓你沒法休息才是?!?p>  沈筠見她們也都是隨意坐著,便也不再拘禮,倚在靠枕上和她們閑閑聊了起來。

  聊了一陣,沈筠忽然道:“妾蒙諸位如此眷顧,真是三生有幸?!?p>  靜宜笑道:“怎么又突然說起這個,咱們本就是一家人,相互照拂也是應(yīng)該的。”

  沈筠道:“殿下說得是,今后思君和良辰,也要請諸位娘娘多多照拂。”

  大家此時都知道了她的言外之意,心中唏噓不已,面上卻還是笑著。

  趙悅道:“這還用說嗎?都是自家孩子,那還能讓他們受委屈不成?!?p>  沈筠笑了笑,道:“妾不是這個意思,妾就是怕以后大家都太寵他們,把他們都給嬌慣壞了。這小孩子嘛,該管教的時候,還是得管教才行?!?p>  劉氏道:“唉,娘娘也想得太多了,這陳留君才不過六七歲,小帝姬更是尚在襁褓之中,便是大人們偏疼些,也屬正常。”

  趙悅接道:“可不是嘛,要說還是卿卿最有福氣,有兒有女,這一點咱們幾個都趕不上。”

  大家隨聲附和著,又聊了一陣孩子的事,忽然聽到良辰的哭鬧聲,沈筠便叫乳娘將她抱了過來,自己摟著哄了一會兒,她卻還是哭,趙悅見了,將她抱到懷中輕輕搖了幾下,她竟?jié)u漸止住哭聲,最后還沖趙悅笑了一笑。

  大家便都笑著道她倆有緣,沈筠早就動了將良辰托付給趙悅的心思,此刻也就打定了主意。

  彼時靜宜見沈筠露出些許疲憊之態(tài),便欲告辭,沈筠卻對趙悅道:“看樣子,良辰很喜歡趙娘娘,娘娘可愿多抱抱她?”

  趙悅見她說話時直把自己望著,目光如水,便知她還有話要與她單獨說,便點頭應(yīng)允。

  等到靜宜她們走了,趙悅一邊逗弄著懷中的良辰一邊道:“小良辰比哥哥長得還像陛下呀,可起了大名了嗎?”

  沈筠笑吟吟道:“就是因著他們都說女兒像父親福氣好,所以陛下就給她起的雅福?!?p>  趙悅亦笑道:“雅福好。”

  沈筠想了想,斂了笑容,正色道:“阿悅,我有一事相求。”

  趙悅便也正色道:“卿卿請講?!?p>  沈筠道:“待我走后,能否請你將良辰接到身邊撫養(yǎng)?!?p>  趙悅愣了一愣,隨即答到:“既是你的托付,我自然不會推辭,但你為何不求皇后呢?她本就是嫡母,凡事也比我能說上話呀?!?p>  沈筠微笑著道:“正因為皇后是嫡母,就算我不求她,她也一定會待良辰很好的。但也正因為她是皇后,凡事不能只為自己的孩子考慮,若是將來,國家利益和子女婚嫁牽扯在一起的時候,她也只能先為國盡忠吧。”

  趙悅聽了,無奈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今后若有人要提出讓良辰去和親什么的,我還可以幫著鬧一鬧?”

  沈筠望著她懷中的良辰,幽幽道:“我也知道,這種要求挺過分的,但這不也是沒辦法了嗎,我若是有命活到那一天...”

  趙悅也是母親,自然知道她的思慮,不忍心再聽她往下說,只是字字鏗鏘地承諾道:“放心吧卿卿,有我趙悅在一日,就一日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將來也定給她尋門好親事,讓她一生平安喜樂?!?p>  沈筠聽了,點點頭道:“有你這幾句話,我也就放心了,至于將來,不需要她嫁進多富貴的人家,只要保她衣食無憂,丈夫會疼人,婆母好說話就行?!?p>  趙悅聽完嘆道:“你總是這樣思慮過甚,身子怎么好得了。”

  沈筠心道,不思慮也好不了了,口中卻道:“唉,別總說這些了。你如今應(yīng)了我,我也就放心了?!?p>  于是二人閑扯了幾句別的,趙悅便起身告辭,沈筠倚著靠墊又坐了一會兒,便有人將醉酒的蕭琮扶了進來,她忙和海棠一起將他弄到榻上,又吩咐人去煮醒酒湯,還嘆道:“怎么喝這么多啊。”

  一旁的海棠道:“陛下這是高興啊?!?p>  沈筠聽了,只是笑笑,見他的手從被子里伸了出來,便想給他拿進去,誰知手卻被他握住不放,她便由著他握了一會兒,等到醒酒湯來了,她想將手抽出來喂他喝,他卻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口中還喃喃道:“卿卿,不要走,卿卿...”

  她無奈,只得柔聲安撫道:“不走不走,只是你要先喝點醒酒湯才行啊,不然明天會難受的?!?p>  蕭琮卻不聽這些,只是緊緊拉著她的手,自顧自喃喃喊著,沈筠無法,只得由他拉著,讓海棠將那醒酒湯喂給他喝,又過了許久,等他睡熟了,才給他蓋好被子,自回寢殿去休息。

  待到第二天,蕭琮醒來,伸手摸到身邊無人,心頭便是一驚,猛地睜開眼,又見不是在寢殿中,這才慢慢想起是怎么回事,心卻還是止不住地狂跳,一邊起身一邊喚:“卿卿,卿卿”。

  侍立在外的高啟年聽了忙進來躬身答道:“陛下,娘娘這會兒應(yīng)當還在寢殿休息呢?!?p>  蕭琮聽了,心里終于安定了一些,由侍婢伺候著梳洗了,就往寢殿中來,到了卻還是沒尋著她,只聽小宮婢說她一早起來就去廚下給他弄吃的了。

  他只得又往廚房來,才走到門口,就聽靈犀道:“...可憐巴巴地把我望著,叫我給他熬湯喝,那個樣子,我看了都心疼,你要是見了...”

  蕭琮聽到此處,便清了清嗓子,一邊舉步進去,一邊道:“又在編排我什么?”

  里面的人見他來了,忙行禮不迭,他卻只是揮揮手,過來將沈筠攙起來,握著她的手道:“不是說了嗎,這些事讓下人們做就行?!?p>  沈筠笑道:“可咱們永樂公主剛說了呀,下人們做的陛下不喜歡,便是她親手做的,你也還是嫌不好,妾只好親自出馬了呀?!?p>  蕭琮聽完白了靈犀一眼,便要拉著她往外走,還道:“別聽她胡說。”

  靈犀回敬他一眼,哂道:“我的粥做好了,先走了,省得在這兒礙別人的眼?!闭f完就讓芷蘿端好粥,施施然走了。

  沈筠卻不動,還反手拉著蕭琮道:“唉,這羹湯馬上就好,陛下也別走了,就在這兒等一會兒,咱們今天喝剛出鍋的。”說著就拉著他走到一旁的案幾前,將他按到幾前坐定,自己仍來灶上忙活。蕭琮也只能依著她,不多時,沈筠將羹湯盛好端到他面前,道了句:“晾一下吧,還有些燙”,揮手讓仆婢們退出去,坐到他身邊挽著他的手臂,將頭靠在他肩上,又道:“我想著你昨天喝得那么醉,醒來必定想吃些湯湯水水的東西,而且嘴巴里肯定也沒味道,所以就想著來弄點什么,你醒了好先吃一些暖暖腸胃,誰知一來就見靈犀也在給他們家那位熬粥呢,還說本來也順便給你熬了些,但見我來了,就不給你留了,之后就一直絮絮叨叨說著她剛回來的時候,你病中管她要湯喝的事。”

  她說完仰起頭,伸手撫著他的臉問:“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可憐呢?缺衣少食一般?!?p>  蕭琮握著她的手道:“不缺衣也不少食,不過是太想你而已,況且你不在時,吃什么都一樣,如今你在了,吃什么也都一樣,所以你不必總是費力親自給我做,好好將養(yǎng)身體,別累著,就是對我最大的好。”

  沈筠卻笑著搖搖頭,抽出手試了試那羹湯的溫度,一邊遞到他手中,一邊道:“我喜歡給你做吃的,所以不覺得累,看著你吃得香的樣子,更是身心愉悅,這難道不是最好的將養(yǎng)嗎?”

  蕭琮聽了,便只是微笑著,一口一口,將那羹湯都吃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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