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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覓南枝

4.稚子(二)

月上覓南枝 桑葉123 2857 2020-12-05 01:18:51

  林瑯哭的無聲卻洶涌。

  黃豆粒般大的淚珠掉在玉清的手背上,砸出了一片濕意,她心一顫,一時有些不知該怎么辦,眼睛不安的眨了眨,有些不敢再繼續(xù)看著林瑯。

  玉清通透,但也遲鈍,最是見不得人柔弱的樣子,腦子被那一顆顆淚珠子砸的暈乎乎,舌頭也笨重起來,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

  林瑯是個不會哭的姑娘,玉清除了她之外沒有什么見到別人掉眼淚的經(jīng)驗(yàn),當(dāng)然,那些個捏著帕子點(diǎn)點(diǎn)眼角的愛梨花帶雨的嬌滴滴的姑娘除外,況且她們家姑娘也不是什么嬌滴滴的姑娘。

  玉清慌亂的從懷里抽了一條白綢的帕子,給林瑯擦眼淚珠子,濕透一條換一條,桌子上堆成了小山,林瑯卻是越哭越兇,抽著氣,幾乎要哭背過去,后來索性不擦了,眼淚灌到脖子里去,牙關(guān)咬的死死地,倔強(qiáng)而好笑。

  玉清也咬著牙,忍住隨之洶涌的情緒,她比林瑯經(jīng)歷許多,也比她能忍。

  她相伴這個小女孩六年,事事順從,無有不依,她見過她嬉笑怒罵的模樣,挑剔嬌作的撒嬌,但從沒有見過她這樣。

  痛。

  痛極了。

  隱而不發(fā),寸寸撕裂。

  牙相抵間,她仿佛回到了那個窒息的傾沒,看不見人臉,只有踉蹌慌亂的步伐和擦過身上的衣角。頭愈發(fā)疼了。

  玉清努力閉了閉眼。一瞬間黑暗沒入,悄無聲息。

  她睜開眼。

  這個極其溫吞的女孩子,突然盯著林瑯笑出聲來,嘴角上咧,眉眼彎彎,笑的有些滑稽而夸張?!肮?,”玉清笑道:“姑娘,你且去銅鏡瞧瞧自個?!?p>  滿眼眶里裝著淚的林瑯被迫打斷,睜著淚汪汪的眼睛看玉清,瞧著可憐又可愛。

  兩個都不算體面的人互看,空氣凝結(jié)了一瞬。

  “玉清,”林瑯嘆氣:“你是個是在不會做戲的人,叫人一眼看到了頭?!?p>  “什么,”玉清恍惚一下。林瑯不哭了,拾起帕子擦掉眼淚珠子,語氣老成,頗有幾分恨惱:“人家都說看著學(xué)著,你這怎么也學(xué)不成你姑娘我的半分技量。”

  玉清張了張嘴,又想到平日里林瑯人前人后兩幅的面孔,頓時沒了聲勢。

  “笨蛋玉清,”林瑯道:“若是有理的說盡了,沒理的什么都說不出,那這世間的賬,又如何能清算?”

  玉清的眉毛鼻子擰作一塊,糾結(jié)道:“姑娘向來愛講些自個的道理,可旁人都是些聽不懂的,那你這道理又如何做成個道理?”

  林瑯笑了:“你這性子也是憨,我倒有些想念月白了,她雖是油滑卻也率真,不給你姑娘我泄氣,比你這木頭性子和愁眉苦臉來得討喜?!?p>  玉清被林瑯懟得一時氣悶,又是個不會使氣的軟和性子,頂著林瑯揶揄的目光,不自在的左顧右看。

  角落里的一瓶里亂七八糟的花枝,這是林瑯近日突發(fā)奇想弄的。桌子上數(shù)個精致的小碟子放著新式的小點(diǎn)心,每個都咬了一口,整齊的牙印子像是點(diǎn)心師傅突發(fā)奇想做的新模子倒出來的,這是林瑯一一評鑒的成果。

  梳妝的臺子上陳列著金玉銀翠的首飾和一應(yīng)脂粉眉黛,雖說林瑯年紀(jì)小,但也愛美,早早的便愛搗鼓這些,都是用了天然的東西研磨炮制,倒也不會傷了膚底。

  這些都是次要,這頂頂要緊的,是那西洋來的鏡子,能映出清晰人影,遠(yuǎn)勝于銅鏡。

  是林瑯阿舅送給她的禮物。

  玉清推著林瑯去了那前面。迎著光,照得人無所遁形。林瑯的眼睛還是紅通通的,腫起來眼睛小了一圈,人也滑稽了許多。林瑯尖叫一聲,轉(zhuǎn)頭要打玉清。

  嬌小的拳頭一轉(zhuǎn),變成落在玉清腰上作亂的小爪子。

  玉清極其怕癢,掙扎著笑出來眼淚,而林瑯卻是刀槍不入,奈何不得。

  “姑娘,姑娘!”玉清蹲下去,好歹離了林瑯的魔爪,委委屈屈,眼中含淚,亮晶晶的,像兩顆小星星。

  小星星仰望著她,明亮到眼底,笑意延到眼角,微微挑起。此時的玉清半蹲在林瑯的腳邊,像個貓兒一樣軟軟的依在她身邊。林瑯摸摸玉清的腦袋,她慣是不愛珠玉,只以絲帶綁發(fā)髻,觸手是軟軟的黑亮的發(fā)絲,而唯一一對的水滴狀的耳墜半透明的,垂在那,如它的主人一樣隱秘而沉靜。

  “玉清,我素來是不帶你去見長輩們的,”林瑯道:“我知你性子愛清冷,便讓你做些我的貼身事,院子外頭便帶著月白,或裝乖巧,或作糊涂,每一日都是一出出好戲?!彼D了頓,繼續(xù)道:“旁人歷久都道酸澀,可我偏偏信手拈來,風(fēng)輕云淡。祖母道我這心腸,若是生成個男兒,便是在官場上翻云覆雨的好手,可我偏偏是個女兒家,要學(xué)的該是柔軟性子,叫人捏成該有的女子模樣,熟讀《女誡》,做的一板一眼才好,才是最好。”她咬緊了最后幾字,諷刺嘲笑。

  林瑯像是在對她說,又似是在對虛空中喃喃自語。

  玉清去抓她的手。

  這手冰冷僵硬,玉清的手也并不溫暖,可她還是握住她的,不知為何。

  用力的握住,仿佛就能抓住她的姑娘眼中幾乎要被掠走的光影?!八鹊牢依湫睦浞危阍撝业奶焐垂??!绷脂樂次兆∮袂?,道:“我在她身邊,低眉順眼,撒嬌賣乖,臨了終時,她卻說,林瑯,你太固執(zhí)了?!?p>  玉清是聽見了的。

  她隨著林瑯侍奉在前,在老太太彌留之際跪在一邊。

  那一只枯朽如腐木的手倏地落下。

  身后一片的人哭作一團(tuán)糟,匆忙趕來的兩對老爺夫人步履匆匆,假惺惺的擦了幾滴不知道有沒有的眼淚,便踹著旁邊的家丁去置辦喪事。

  玉清順著姑娘捏緊帕子的手,往上,看見那瘦小的肩膀幾不可見的顫抖。

  有些東西被淚水沖刷,露出一角。

  玉清慢慢下低頭,突然道:“姑娘,你向來是不愛哭的,而如今,你又在為誰哭?”

  外院前廳。

  婢女拿著火折子,點(diǎn)了各處的燭火,將這里照得亮堂。

  兩房的老爺夫人在一處,大老爺和二老爺坐在上位,一個夫人坐在一側(cè)椅子上,婢女上了茶,卻沒人吃,只大夫人一人持著茶盞,有一下沒一下的擺弄茶蓋,有些出神。

  大老爺是蘇州的太守,能在如此富饒之地安坐,也必要些手段,人卻長得和善福相,身形微胖,蓄了一把胡須,一派清流之相。

  二老爺則是做的酒樓生意,在蘇州是數(shù)得上名號的,與大老爺有幾分相似,卻又多了幾分精明狡詐。

  “父親的情形日漸不好了,”大老爺搖頭嘆息:“便是再尋名醫(yī),也得要些日子,遙遙無望,如何得了。”

  二老爺?shù)溃骸按耸滦珠L放在弟弟這,我定盡快尋來,好為父親治病。兄長每日要處理政事,莫要更添憂思才好?!?p>  大老爺點(diǎn)頭,轉(zhuǎn)首見大夫人這般心不在焉,皺眉道:“你這是做什么,若有繁忙,那便快去吧?!?p>  大夫人晃過神來,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日見了二弟妹,瞧著清減許多,有些心疼。”

  這便是二老爺?shù)氖铝?,大老爺去看二老爺?p>  二老爺已經(jīng)半年沒有去過木槿齋,那死氣沉沉的地方,哪里有云芳閣的溫香軟玉,但這畢竟是他的妻室,他局促一笑,道:“不過是些不要緊的毛病,閔氏又有些不愛吃的毛病,細(xì)細(xì)調(diào)養(yǎng)番便妥當(dāng)了?!?p>  弟弟的夫人他也不會過多關(guān)心,只要不要出個刻薄的名聲,任由二房折騰去罷。

  大老爺又想起那封來自京城的密信,心底沉甸甸的,總有些不安。

  他坐正起來,吩咐二老爺一些事情。

  玉清那一問,無疑是僭越。

  如驚天雷聲,轟然而至。

  林瑯的手捏的緊起來,甚至有些讓玉清疼到。

  這個答案,仿佛每個字都刻入骨頭里。骨子里熟捻的字眼,卻不敢宣之于口。

  深宅大院里的隱秘,無非傷人傷己。

  林瑯張了張嘴,卻不是為了斥責(zé)玉清的直言相問,她想說出來,可每個字都那么那么痛。

  玉清沒有看她,而她已經(jīng)淚流滿面。

  玉清盯著地上的地磚,感覺到一只冰冷的小手放在她的肚子上。

  “阿娘的這里,”林瑯聲音在抖:“有了孩子。”

  玉清有些恍惚。

  再然后是林瑯幾乎崩潰的聲音。

  “母弱子誕,生死取舍?!?p>  “母親為了我,決意要了孩子?!?p>  “她要這個弟弟,替她為我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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