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后看著她,已經(jīng)再無當(dāng)年咬牙切齒的恨意,就算是她的兒子登位,就算是朝局翻然逆轉(zhuǎn),士族無以為繼,她落入再難堪的境地,她也不在乎了。
小人得志,嘴臉丑陋。
當(dāng)年那個(gè)年輕氣盛的柳皇后會為此肝火大動,而如今的柳太后不會。
她只是平靜的看著她,像是在看一個(gè)跳梁小丑。
“聽聞姐姐召崔家女入宮,妹妹特來瞧瞧,這崔子淮的妹妹,究竟是個(gè)什么模樣?”郭太后側(cè)頭,看見穆晚卿,像是瞧見了什么稀罕玩意,咂舌道:“太子妃久病不愈,今日怎么出來了?”
穆晚卿垂首,道:“勞太后掛念,近日換了藥方子,也不用拘在屋子里,每日可以出來走走?!?p> 郭太后不過隨口一問,敷衍的點(diǎn)了頭,于滿殿跪的人里掃了一眼,道:“崔家女何在?”
崔綰還在神游,被這一聲叫回來,起身回道:“民女崔綰,見過承德太后。”
郭太后打量她,身量纖瘦,不盈一握,長得雖不差,卻如弱柳扶風(fēng),輕易彎折,不是個(gè)能活得長久的面相。
這又與她有什么關(guān)系?郭太后心中嗤笑,繼續(xù)唱下這出戲:“你家兄長是太子陪讀,自小出入宮禁,也算得上是半個(gè)宮里人了。你不必拘禮,今日便是姐姐不召你,哀家也要尋你來的?!彼聪蛄螅Φ?“太子新婚不過半年,這般匆忙又要納下側(cè)室,不單傷了穆家的臉面,也恐禮法嚴(yán)苛,朝堂之上難免有人多嘴。”
“廣納妻妾,延綿子嗣本就是天經(jīng)地義。若誰敢私議儲君,人頭落地,禍及家族?!绷竺碱^也沒動,一番話語讓眾人都拼命低下頭,心中哀嘆是走了什么運(yùn)氣,撞上兩個(gè)太后同時(shí)在此。
“姐姐這話,倒叫妹妹我不好開口了?!?p> “你我同為太后,再言姐妹,有傷體統(tǒng),況且哀家的脾氣你早就領(lǐng)教,若要有個(gè)穩(wěn)當(dāng)?shù)呐_階下,便乖覺些?!绷蟮?。
郭太后拍手叫好,道:“姐姐這話說得極好。手段談吐,哀家自知不足,但論取舍退換,拿捏斤兩,哀家是再知道不過了?!彼掍h一轉(zhuǎn),直指站在那裝木頭的崔綰,笑吟吟道:“好姑娘,這東宮的門不好進(jìn),但哀家瞧著你喜歡,想給你另一門婚事,不知你有沒有興趣?”
“民女福薄,不敢高攀皇家?!贝蘧U如是說著恭敬的話,心里頭卻是明明白白的。
上頭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是從先帝那一朝腥風(fēng)血雨里翻滾過又屹立不倒的女人。她要她如何,她便是不愿如何,也得順?biāo)囊?,反駁不得。
“崔氏之名,已然足矣?!惫蟮?“老三年歲到了,你的年紀(jì),與他正是相配?!?p> 三皇子宇文成述,柳毓嬪之子。
柳毓嬪為柳氏一系嫡女,在多年前被家族禍連,懸梁自盡。
傳聞他俊美妖冶,風(fēng)流多情,京城樂坊,長街青樓,都是他常去的地界。
崔綰當(dāng)然不在乎這些,無論是太子還是三皇子,她都已經(jīng)是兩位太后手中的棋子,終究要身入局中,為此所困。
士族女子,只為家族所用,若是讓旁人隨意挪了去,她哪里會甘愿呢。
崔綰咬破齒間藥丸,微澀的氣息涌入喉嚨里,讓她有些發(fā)暈。
她一頭栽倒下去,于眾目睽睽之下。
玉清撲過去墊了一下,好歹讓她不磕破了腦袋。
四下嘩然。
柳太后皺眉。
郭太后愕然,她話還沒講完呢。
郭太后身旁宮婢上前探崔綰脈搏,收手回道:“稟太后,崔姑娘乃是天生孱弱,又受了驚嚇引發(fā)舊疾才至?xí)炟??!?p> 不待兩位太后發(fā)聲,一旁的太子妃上前幾步,微微傾身,道:“既然崔姑娘身體有恙,那便不好挪動。東宮離此不遠(yuǎn),不如就交由孫媳來照顧,也不會叨擾了兩位的清凈?!?p> 郭太后眼中愕然,道:“一個(gè)未出閣的女兒家,住入東宮,無名無分。太子妃莫不是糊涂了?”
崔綰若入東宮,無異于做實(shí)了崔氏女將入皇室的傳聞。
大婚不過半載便有女子登堂入室,這無疑給了穆晚卿這個(gè)正牌太子妃一記響亮的耳光。
穆氏莫不是魔怔了?
“父皇壽誕將至,孫媳與崔姑娘一見如故,想留她于宮里住上幾日,過了壽宴再走也不為過?!蹦峦砬淦骋谎刍柝试阪九畱阎械拇蘧U,道:“何況崔公子與殿下自幼相識,如今亦是東宮的謀士。今事出有因,崔姑娘暫留東宮,也是不妨礙的?!?p> 兩宮太后爭著要拿捏崔綰的婚事,這十年不聞不問,一朝伸手而來,不過是為了一個(gè)“崔”字罷了。
晨起梳妝,懷揣著無數(shù)不安猶疑而來。
這深宮如同一團(tuán)巨大的云霧,便是高位者,也如履薄冰,空懸忐忑。
崔子淮沒有和崔綰囑咐任何事,自始至終都沒有露面,但這對兄妹好像有莫名的默契,一個(gè)托了太子來,一個(gè)備了藥丸裝病遁逃。
太子妃言語之中隱隱有陛下的意思在,這前朝后宮里,能壓住兩位太后的,也只有那位了。
幾個(gè)氣力大的嬤嬤扶起崔綰,帶著她去外頭備下的步輦。
玉清隨著崔綰退離大殿,邁出門檻后抬眼便看見了紅豆焦急卻不敢動的樣子。
玉清低聲靠近太子妃,道:“稟太子妃,姑娘暫住東宮,家里人都不曾知曉,您容我去告知一二,再隨您和姑娘去。”
穆晚卿想著本來也是要知會崔家一聲,不如他們自家人方便,頷首表示應(yīng)允了。
玉清行了禮,匆匆去到紅豆身邊,道:“你跟著來時(shí)的宮女出宮,回府里稟告家主,說是姑娘暈在了太后宮里,太子妃帶著姑娘去東宮住上幾日?!?p> “這,這,若是家主問起前因后果,我又該如何回答?”紅豆一時(shí)有些混亂,嘴跟不上腦子:“姑娘就這么待在宮里,豈不是.....”
“你住嘴?!庇袂宓吐暫戎梗溃骸澳闶窍氤霾蝗ミ@宮里嗎?你今日見了什么便照實(shí)說。何況今日的境況,家主并非一無所知。”
紅豆自知失言,便不再說什么了,只望著玉清,兩眼惘然。
玉清伸出手,頓了頓,握了握她的手,片刻便松開了。
今日幾重宮門相隔,言罷語盡,許是再無相見之期。
她轉(zhuǎn)身,快步追上太子妃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