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我，我非我，我無我，我是我。莫不成……”
感受到握住自己的大手極力克制的微微顫抖，赤煉將后面的話默默咽了回去，只微微一聲輕嘆。
“什、什么？什么無我非我？”
張妍眨了眨眼，一時間有些沒弄明白赤煉話里的機(jī)鋒。
“上次雷劫時，最后一道閃電砸來的同時伴著一道洪音，說的便是這十二字。我初時并不很明白，如今看來，這便是天地給我批的十二字箴言了?！?p> “本我，非我，無我，是我。那究竟“是我”，還是“非我”？”
“什么意思？什么叫是我、非我？“是我”怎樣，“非我”又怎樣？”
杜飛聽不明白這話里的禪機(jī)，只是下意識里覺得這似乎并不是一個好的預(yù)示。這么多年一直被冠以冷血無情、缺少人性的他，如今卻像全然是換了一個人。沒了平日里的冷靜自持，內(nèi)心最深處的恐懼和無力似乎在一瞬間被涌進(jìn)腦海的波濤翻騰席卷，將最后的那一點理智徹底撕碎。
“簡單，“是我”為生，“非我”則死?！?p> 杜飛眼里的那抹不安在張妍冷血一般毫無情緒（至少杜飛是這么認(rèn)為）的解釋下瞬間凝固。抱著赤煉的手臂不自覺加重了幾分力道：
“她說的不是真的，對不對？什么是我，什么非我。你就是你，怎么會不是你呢？又怎么能憑借一句虛無縹緲的話就可以篤定生死、乾坤立定呢？赤煉，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對不對？”
“嘖嘖嘖，你們阿修羅人類就是喜歡自以為是。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想要相信的，并不問事情的真相如何？也不想想，縱便再不愿意接受，可事實終究還是事實，自欺欺人也許可以一時，可假的卻永遠(yuǎn)也不會成為真的。莫不成她給了你最想要聽到的答案，他日末日降臨，她便不用替你們這群背神忘祖的東西而死了嗎？”
聲音并沒有拔高多少分貝，可那凌冽的寒意卻透過齒縫鉆進(jìn)杜飛的耳朵。猛然抬頭，杜飛眼里的凌厲同樣讓人心驚。如果可以，他很想撕碎了眼前這個面上帶笑、眼里冰寒的女人。不，杜飛甚至不能確定這個地心生靈的性別。又或者，他根本就沒有性別？
可，縱便殺心翻騰，杜飛卻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駁她的話語。如果不是當(dāng)初離凡和離默的以身相殉，這個世界只怕早已陷入了徹底的混沌，亦或是，已然湮滅。
“照你話里的意思，這個世界已是全然沒了指望了？”
“你日日瞧著這世間的善惡顛倒、黑白傾軋，心里難道真的就沒有一番思量不成？”
望進(jìn)赤煉閃爍著紅光的熠熠雙眸，張妍的笑滿是意味深長。
像是為了進(jìn)一步渲染此刻緊張已極的氣氛，屋外驟然一個響雷，驚得眾人不由得紛紛轉(zhuǎn)頭向外看去。那赤狐更是一個激靈直接縱身跳進(jìn)了赤煉的懷中，瑟瑟發(fā)抖個不住。張妍望向屋外天空的瞳孔驟然緊縮，隨即嘴角的笑意逐漸綻開。轉(zhuǎn)頭看向眼神幾乎都夠?qū)⑺核榈亩棚w，略一挑眉，繼續(xù)看向赤煉道：
“我知道你心里的打算是什么。這次我特意跑回來也是想要提醒你，即便你當(dāng)真舍了這副肉身、拋了這數(shù)千年的修行，只怕也難以挽回這次阿修羅人類的滅世劫難。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仙界也好，神佛也罷，皆無可奈何。你委實不必拿自己去填著阿修羅人類的巨坑。自然，縱便是殺身成仁，大多也是無濟(jì)于事的。”
“若當(dāng)真......”
“赤煉，離開這里，離開這個世界。是生是死，生存還是毀滅，這都是我們自己的事情。你不該被卷進(jìn)來，更不應(yīng)該為我們的選擇背負(fù)因果。赤煉，離開這里，離開這里！”
不等赤煉開口，杜飛急忙出聲打斷了她想要出口的話。曾經(jīng)的悲愴、無力，他死也不想再經(jīng)歷一次。更不希望跟這個世界沒有一點關(guān)系的赤煉也被卷入這場阿修羅人類自己的生死因果。
張妍沒想到，上次要死要活無論如何也要把赤煉留下來的杜飛，現(xiàn)在居然會突然話鋒一轉(zhuǎn)，著急忙慌讓赤煉立刻離開。在張妍看來，上次杜飛的“堅決不放人”就是打定了主意讓赤煉替這個世界去赴死的。
什么情感、什么愛戀，什么死生契闊，在真正的生死面前，不過都是些鏡花水月的虛妄罷了。在這個阿修羅人界，最最盛行的是利弊權(quán)衡，是得失計較，而不是所謂的情和義，愛與成全。別說是她，張妍相信，便是阿修羅人類自己，只怕也是不信的。
“你忘了，我之前就同你說過，我的氣運已經(jīng)同這個世界連在了一起，走不掉的！”
笑著拍了拍杜飛的臉頰，赤煉隨即掌心亮起白光，杜飛臉上的不安神色在白光的安撫下快速得以撫平。
“可是......”
“我還同你說過，有你在，我不會有事！”
“可我......”
“他一個沒什么靈力的阿修羅人類，縱便是得過奇遇，有幸被洗精伐髓?？扇粢冗@世界于危亡，卻是癡人說夢的很。他連你萬分之一尚還不及，如何能救你？”
杜飛沒時間去計較張妍話里話外赤裸裸的鄙夷，甚至連他自己都是這么想的?？v便是他豁出性命不顧，可在那樣絕對的力量壓制下，杜飛清楚他根本沒有能力護(hù)衛(wèi)赤煉的安全。
“天命不可違。小飛，曾經(jīng)為這個世界犧牲了的那兩位如是，我，亦如是。這場天命可以說是這個世界的天道綁架了我們，但更多的，是我們原就被注定進(jìn)了這場因果。我逃不掉，也并不打算逃。生死有命，強(qiáng)求不得?？v便魂消魄散，若當(dāng)真天命要我如此，亦是無可奈何……”
“不！我杜飛信天、信地，信神、信佛，卻獨獨不信命！我不要認(rèn)命，更不許你認(rèn)命。你不是說，只要我在，你就不會有事嗎？那我就看好你，看住你，絕不讓你有任何的閃失?！?p> “切！不自量力！”
嘴上雖說著揶揄之詞，可張妍看向杜飛的神色里，卻實實在在的沒有了一絲絲先前的嫌棄和鄙夷，只有純粹的欣賞，還有，那么一絲絲甚至連張妍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
低頭看了眼如同望著神祇一般滿眼向往的小狐貍，張妍伸手將它抱緊懷里，揉了揉軟糯糯的狐貍腦袋，忍不住暢然一嘆：
“小狐貍呀小狐貍，你也覺得很漂亮對嗎？這，也許便是當(dāng)初創(chuàng)世神會選擇留下初代人類一脈的緣由了吧！只是，神愿意給阿修羅人類機(jī)會，可他們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