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師徒相見

　　在竹簡上疾走的筆尖頓了一下。

　　皇甫嵩抬起頭來。

　　他打量起眼前這個躬身的少年，穿著平凡的衣衫，身上并無任何名貴之物，顯然不是權(quán)貴之家的子弟，但觀其相貌，卻是格外的俊逸非凡。

　　“老夫與你素昧謀面，何以老師呼我?”皇甫嵩出聲詢問，后輩在他面前自稱‘學(xué)生’這沒問題，但老師二字，卻不能隨便亂叫。

　　想想也是，突然找到一個帝國名將，說要拜他為師，人家跟你都不熟，甚至面都沒有見過，也難免會懷疑你別有用心。

　　夏侯安拱手說道:“此舉的確有些魯莽，但小子是誠心拜師，您就收下我吧!”

　　夏侯安說得誠懇，皇甫嵩卻不為所動。他對眼前少年的家世背景一無所知，天地君親師，師在其中，說明傳承極為重要。

　　夏侯安自知很難說動皇甫嵩，于是掏出當(dāng)初邊讓寫的書信，恭敬遞了過去:“老師，這有邊夫子寫給您的書信，您看完之后，在做決斷不遲?！?p>　　皇甫嵩將信將疑的接過。

　　邊讓在洛陽為官時，皇甫嵩與他有過些許交情。

　　那時候蔡邕因得罪十常侍被流放塞北，洛陽城內(nèi)邊讓獨占鰲頭，聲名鵲起，熟悉邊讓的人都知道，他有三高:學(xué)識高、名聲高，還有就是眼光高。

　　只要他看不順眼的人或事，誰的帳也不買。

　　如果這小子真是邊讓推薦，想必定有可圈可點之處……皇甫高心中這般想著，手頭已經(jīng)打開書信，認(rèn)真瀏覽起來。

　　邊讓在信中對夏侯安不吝褒賞之詞，說他桀驁酒脫，卻又不失本性，膽子極大，敢于堅守自己的理想和原則……

　　當(dāng)看到夏侯安在陳留市集替百姓們打抱不平，最后公眾處死張邈兒子時，皇南嵩忍不住的想要擊掌稱贊。

　　這般不畏權(quán)貴的少年，只欲伸張正義于民間。

　　做自己門生，再也合適不過!

　　最后，邊讓在信的結(jié)尾處說，本來他想收夏侯安當(dāng)學(xué)生，但很可惜夏侯安志不在此，也沉不下心讀書，不是走文人儒生的料子，跟著他只會埋沒了這顆赤子之心。

　　于是才將夏侯安推薦給皇甫嵩，希望他能夠好好打磨這塊璞玉，使其成為真正的國之棟梁。

　　皇甫嵩看完以后，將信放在桌案，目光重新看向夏侯安時，多了幾許欣賞:“伯陽是吧，文禮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不過在此之前，老夫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p>　　有戲!

　　夏侯安心中一喜，皇甫嵩的態(tài)度明顯在往好的方面轉(zhuǎn)變，看來只要自個兒回答好了這個問題，拜師已經(jīng)不在話下。

　　“老師請問。”

　　夏侯安語氣恭敬。

　　對于老師這個稱謂，皇甫嵩似乎已經(jīng)默認(rèn)，沒有再糾正夏侯安改過，神情鄭重問道:“告訴我，你志向如何?”

　　這個問題，意料之中。

　　夏侯安此前想過很多種回答方案，而此時，他看著眼前的老人，神情雖然憔悴無比，但眼神里似是在期冀著什么。

　　于是，夏侯安便知道該如何答了。

　　他將答案歸結(jié)于八個字:匡扶漢室，死而后已！

　　與其羅里吧嗦的說上一大堆感人肺腑的話，還不如單刀直入，簡單明了。

　　好!好!好!

　　看著少年抱拳回答時的篤定模樣，皇甫嵩一連說了三聲好，情緒激動之下，幾乎老淚縱橫。

　　待到心境平復(fù)下來以后，皇甫嵩主動招呼夏侯安到近前坐下，然后緩緩說著:“難得你有此心，但我還是不能收你?！?p>　　原本以為十拿九穩(wěn)的夏侯安懵了。

　　皇甫嵩分明是很欣賞自己的，而且對剛剛的回答，顯然也十分滿意。

　　他沒理由不收我??！

　　夏侯安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皇甫嵩不久便給出了解釋：“若是以前，我肯定會收你為徒，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

　　他嘆了口氣，接著說道：“我現(xiàn)在身處牢獄，隨時都有喪命的可能，若是收你為徒，你很可能遭此牽連，落下大獄，這是我不愿看到的……在這個風(fēng)口浪尖上，你還敢來拜我為師，說實話，我很欣慰……”

　　原來是這個。

　　夏侯安心里多少有些感動，但皇甫嵩這個老師他是拜定了，耶穌也攔不住他。

　　“老師放心，學(xué)生一定全力救您出去!”

　　夏侯安抱了個拳，語氣無比篤定。

　　皇甫嵩搖頭。

　　他只當(dāng)夏侯安是年輕氣盛，根本不知其中厲害。

　　這回進來，恐怕很難再活著出去，所以他才要來筆墨，想把自己這些年帶兵打仗的心得全寫下來，也算是給后世留下點有用的東西。

　　去年歲末，議郎蓋勛找他密謀，說趁著關(guān)東聯(lián)軍進攻洛陽東面時，董卓無暇西顧，他們也出兵從長安函谷關(guān)出，來個正義的背刺。

　　未奉詔而領(lǐng)軍入京，視為謀逆。

　　當(dāng)年董卓入京，好歹是受了大將軍何進的邀請。雖說那時候董卓還沒到洛陽，何進就已經(jīng)死了，但至少名義上說得過去。

　　忠君愛國的理念在皇甫嵩腦子里根深蒂固。

　　所以，他猶豫了。

　　眾所周知，猶豫就會敗北。

　　曾在西涼平叛時，董卓還是皇甫嵩的部將，聽令與他，如今搖身一變，成了當(dāng)朝太師，權(quán)傾朝野。

　　而他，也曾戰(zhàn)功赫赫、風(fēng)光無限，卻成了階下囚。

　　可謂造化弄人。

　　“老師，您別氣餒，有學(xué)生在，定能將您救出這勞苦之地!”夏侯安一邊說著，一邊從飯龕里將酒菜端出。

　　他就怕皇甫嵩哪天想不開，氣短之下，直接上吊或者抹了脖子。

　　然而皇甫嵩似乎已經(jīng)心灰意冷，讓夏侯安不要白費功夫，他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少年，在這皇城之中，能有多大辦法?

　　有這份心，皇甫嵩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

　　夏侯安沒說什么，他很清楚，現(xiàn)在就算把天說破，皇甫嵩也不會相信，得拿行動證明才行。

　　待到皇甫嵩吃完以后，夏候安又陪他閑聊了小會兒，才提著飯龕離開。

　　走的時候，他還特地找到負(fù)責(zé)此處的獄卒，塞了不少錢財，讓他們多加照顧一些。萬一有什么情況，悄悄報個信，也是好的。

　　出乎意料的是，獄卒沒收，說是崇敬皇甫嵩的為人，自然會多加照顧。

　　又說夏侯安比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好很多，平日里親切無比，如今皇甫將軍落難，卻沒一個人前來探監(jiān)。

　　真是人心薄涼。

　　獄卒這番說了，夏侯安也不再塞錢，拱手道了聲謝，說是欠他一個人情。

　　隨后，離開了廷尉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