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舅父和那叫老七的人來到村老家，這里已經(jīng)聚了不少人，有十一二個之多。
見三人進來，大家都一起看了過來，當(dāng)然，更多的是看向一襲月白色長衫的周顯。
“三火，這是你外甥？”其中一個為首的老者年約六旬，身體微微發(fā)福，看起來他就是村老了。
“是啊，三伯，他是我外甥，黯奴?！本烁咐钪窘榻B道，叫三伯不一定真是親戚，因為村中大多姓李，攀親帶故的都叫習(xí)慣了。
“黯奴？”村老砸了咂嘴，大概也覺著讀書人的名字，和他們這些泥腿子沒什么區(qū)別，看了看周顯道，“字認(rèn)得全嗎？”
“嗯。”周顯點點頭，至少他看自家書房里的書，還沒遇到過不認(rèn)識的字。
“你們拿出來吧，給三火外甥看看?！贝謇峡聪蛭葜械钠渌恕?p> 頓時，有好幾個人掏出皺巴巴的紅紙，一起遞了上來。
周顯一一接過，一連看了好幾張，里面的內(nèi)容都大同小異，除了名字和手指印不一樣：“這是租約？”
村老點點頭：“是租約，租的是村中王承務(wù)的田，約定三年，現(xiàn)在三年期滿，要續(xù)租，就要重新寫一張租約?！?p> “重寫一張？”周顯看著租約中甲乙雙方的名字，乙方是村民，也就是承租者，甲方始終只有一個名字，王善，那王承務(wù)應(yīng)該不是名字，而是一種官職，想不到上郊村竟然還有一位官人。
“這次還是租三年，你照原來的租約抄下來，把日期改了就成。”村老指點道。
“好?！敝茱@點頭應(yīng)道，這個很簡單。
接下來，村老讓人拿出紙筆墨，攤開在了桌子上。
周顯照著租約原樣，一連抄了十多份，改了日期。
一手瘦金體，寫得飄逸傳神，奈何這里沒一個認(rèn)字的，不過看他寫得龍飛鳳舞，不免有嘴碎的：“三火外甥的字真好看，比七福寫得好看?！边@就帶有點拍馬屁的意思，畢竟周顯是無償幫助大家寫契約的。
周顯拱拱手，表示謙虛，又檢查了一遍，確認(rèn)無誤后，交給了大家。
“你們打上手印，馬上去王承務(wù)家，他家大娘子在，過了午時，說不得就回開陽城了?！贝謇隙诖蠹?。
十多人一一打了手指印，匆匆結(jié)伴離去。
周顯和舅父李志隨后出了村老家，路上，也從舅父口中知道了原委。
王善，就是王承務(wù)，原是上郊村的讀書人，一次外出游學(xué)，得到了一位貴人的賞識，由此飛黃騰達，還得了個承務(wù)郎的散官職稱，王家一家也由此搬遷到了京都開陽城。
王家的家田，就分割成十多塊，租給了村中的鄰舍。
只有逢年過節(jié)，或者祭祖等重大事務(wù)，王善才會帶著家人從開陽返回上郊村。
今日王承務(wù)的大女兒回鄉(xiāng)祭拜過世的母親，大家便趁此機會，把租約續(xù)上。
王善雖然發(fā)達了，但對村民很仁善，租他家的田不但交的租稅少，續(xù)約時也很隨意，只要村民寫好租約，打上手指印就成，三年前也是如此。
舅父又指了王善的家，那也是個帶院子的房子，雖然聽說沒人住了，但收拾得很干凈，這是為了感念他的恩德，租他田地的村民自發(fā)輪流地為他家打掃清理。
……
另一邊，那十多個帶上租約的村民趕到王善的家，這里又被收拾了一遍。
院內(nèi)灑水掃過，干凈得幾乎一塵不染，院外站了好幾個身材壯碩的護院，院內(nèi)還有丫鬟仆婢七八人，光這個架勢，就讓十多個村民拘謹(jǐn)不已。
王大娘子得了丫鬟的通傳，從里間走了出來，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jì)，長得白白凈凈，清秀有加，穿的衣著并不華麗，只是一襲白色的衣裙，沒有過多的掛飾，但身上那股富貴的氣息，讓村民們都覺得矮了一頭。
“大娘子?！贝迕襁B忙行禮，王家搬去開陽城也有好些年了，當(dāng)時還是一個牙牙學(xué)語的娃娃，如今已經(jīng)出落成大家閨秀，跟他們這些泥腿子那是有天壤之別了。
“諸位叔伯無須多禮?！蓖醮竽镒右哺Ａ艘桓?，雖然年紀(jì)不大，但接人待客卻一點也不慌亂，井井有條。
“這是新的租約，大娘子?！庇写迕衿炔患按匕鸭t紙寫就的租約遞上，王大娘子也不嫌棄，直接接在手里。
“我先看看?！彼⑽⒁恍Γ归_租約，當(dāng)看到那清瘦飄逸又富有傲骨的字體時，雙眼頓時目露神采，但她沒有出聲，而是一一看過后才道：“租約我已看過了，就如此辦理?！?p> “謝謝大娘子?！贝迕駛兿膊蛔詣伲指兄x了一番。
“諸位叔伯，不知這租約是誰寫的？七福叔嗎？”王大娘子不動聲色地問道。
“七福去縣城了，這是三火的外甥寫的?！庇写迕竦?。
“……外甥？”王大娘子美目顧盼。
那村民道：“是三火的外甥，就是溪邊做得一手好木工活的三火，他外甥今天走親，七福又不在，我們聽說他是個讀書人，就把他請了來?！?p> “原來如此?！蓖醮竽镒勇犆靼琢?，是個外村人，她抬手又看了看紙中的字，這一手好字，不知是何人所授。
送走了村民，有侍女走上前來：“娘子，已經(jīng)收拾妥當(dāng)，我們要回去哩?！?p> “不急?！蓖醮竽镒訑[了擺手，本來是打算回開陽城的，但她又改了主意，“車廂里的錦凳不是壞了嗎？去，把它帶下來，我們拿去修?！?p> “在這里修嗎？娘子，我們往常都是讓京里的匠工修的。”侍女驚訝道。
“等下我還要坐，就現(xiàn)在修。”王大娘子道，讓侍女去外面的馬車上把錦凳帶下來，便一起出了院子。
原本護院要跟著，但被她留下了。
一主一仆兩人經(jīng)過問路，很快到了溪邊那棟二進的宅子前。
“三火叔在家嗎？”王大娘子在院外喊道，她聲音清脆，雖然不大，卻很有穿透力。
正在院內(nèi)陪表弟表妹玩耍的周顯聽到聲音，邁步走了出去：“是誰找我舅父？”
見到院外的兩人，他小小地吃了一驚，一個一身白裙的少女，一個像是她的侍女，看上去不像是村民。
“你們是？”
王大娘子也覺得眼前一亮，出來的少年郎穿著一襲月白色長衫，唇紅齒白，長身玉立，翩翩不凡，聽了他的話，心里已經(jīng)有了計較，說道：“我的錦凳壞了，想找三火叔幫我修一修。”
“舅父去田里了，娘子若是不急，我叫人去喊?！敝茱@一看舅父來了生意，自然客氣萬分。
“不急?！蓖醮竽镒雍u了搖頭。
“請先進來說吧。”周顯把兩人邀進院內(nèi)。
王大娘子和侍女走進院子里，隨意打量了幾眼，地上堆積了不少木頭和竹片，雖然看起雜亂，卻又井然有序。
院子里幾人見有人進來，看到主仆二人，尤其是一身白裙的王大娘子，大郎和二郎都呆住了，三娘有些局促，四娘則是怯生生地。
“大郎，去喊你爹回來，有人要修東西?！敝茱@對大郎說道。
“好?！贝罄苫剡^魂來，急急忙忙往外跑，在門口差點跌了一跤，又踉蹌地起身，朝外跑去。
“娘子不妨稍等片刻。”周顯看得暗暗搖頭，又不是去搶吃的，沒必要那么急。
“嗯?！蓖醮竽镒虞p輕點頭，心中卻在想，怎么把話題轉(zhuǎn)到那從未見過的新體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