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傳聞云上有五州,胡蘿卜、瘦肉、小米、大米、臘八州。葷葷素素,風翻雨霧,須得一味主食。食者,饣米也;粥者,驙也。于是正逢臘月初八,未待到金烏露面,旭風騁馳,止有一紅豆落地福德寺。
時隔三年,晝夜照常運轉(zhuǎn),天地往來沸騰。巧的那豆子匯集日月靈氣,聽得寺內(nèi)循循講經(jīng)聲,沐浴銅鐘雄渾之音,久而生出幾分思緒來。
“州小九!”“到!”“又一?”“到!”那點名老頭正是福德寺的庖酉。庖酉姓周,單名一個酉字,擅做菜肴,在臘八州小有名氣。“師父,我們這整個積香廚數(shù)盡了頭也才三人,為何日日還需點名啊?”“對啊師父,且為何您每每喚我的時候聲調(diào)和小九不一樣?”
周酉挑眉地捂手咳了幾聲,顯得一副正經(jīng)模樣,并不理會,目光微微側(cè)到窗外的香火,“又有人打盆生火了,老辦法?!?p> 州小九一個飛步奪門而出,順著撞倒了師父的勺兒,頭上扎的直直馬尾左右晃蕩。小九閉上眼,緩緩吸入空氣夾雜的各種氣味,分辨著臘肉的方向。“大竹盡頭,西南斯處,你可躲不掉了!”幾縷炊煙透著陽光,小九的步子更加輕盈起來,心里回憶著昨晚夢見白砂糖的喜悅。沒踏出幾步,一陣寒風撲面而來,小九頭猛地上看,直愣愣地撞上了一堵厚厚的冰墻。
“誰?”
一聲冰冷干脆的問字從竹林盡頭傳來。
云州明朗處,瘦肉慕雨間,正是玉干七小竹林。
古載“干七世代為綠豆生,綠豆代代為玉生。幾世幾年,乃不知有州,遂與外人間隔。”
小九懵地被下了個踉蹌,難道這家喻戶曉的玉干七隱士林,也有出游的一天?“哎喲!怎么頭疼也后知后覺?這哪冒出的石頭,竟這般與我作對!”
“誰弄壞了誰的東西,小不點不是心知肚明嗎。”一個身莫五尺,生得一抹墨綠長發(fā),臉俊俏面容,衣品實為不錯的少年正倚坐在竹枝頂頭,嘴里銜著兩塊冰糖,說話的口中斷斷續(xù)續(xù)地吐著白氣。
“當然是你的東西碰了我的額頭,都擦破皮了,你看,一碰就疼!”小九很是不服氣,白里透紅的臉上寫滿了委屈?!澳憧催@,讓臘肉也跑了,又不知道他要到何處去熏煙禍害州市。我們州家本來就是以馴化臘肉,安定民風為本職,你卻在這擾亂軍心,還幫了惡人。師父曾告訴我玉干七賢士紛紜,只是不與外人來往,現(xiàn)在看來,也不過是哪本冊子上的胡言亂語罷??次也话涯阋惨坏狼芑厝?!”
那男子拍下竹葉,一躍到了州小九身前,失手沒能停住,碰到了小九的鼻尖,右眉奇怪地挑了一下,雙手趕忙握住了她的臉頰,向前推了一步。
現(xiàn)下已然入了深秋,落葉不奇,都道這葉落知秋,州小九已然入了竹林,尷尬,也挺知羞。
“小不點,可知說話要懂得邏輯?你這三言兩語還蠻不講理的性子定是出去亂闖禍?!?p> 小九雖然覺得自己受氣,卻不知為何一股熱流涌上頭,一時語塞,吱了一聲:“你才闖禍呢,你算哪顆豆子。”
“知水。”
“哦。名字一點也不好聽?!?p> 另一頭,身處福德寺的又一背手來回踱步,既擔心小九沒抓到臘肉想出門去尋她,又怕師父剛出門無人看這庖廚,內(nèi)心十分低落。
又一很黑,個高性柔,在這個本就不大透光的地方幾乎毫無存在感。
三大鐵鍋的沸水都已升華入霧,朦朦朧朧漫開在臘八州市中心。偶爾飄過幾滴糖雨點在軟軟的黃土地上,等著陽光的風干。
“請問,積香閣遷到了那里去?”庸躺在柴火堆中小憩的又一因為心虛被一聲輕輕的問候吵醒。他急急忙忙地把門打開,一個瘦瘦小小的小男孩瞪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盯著又一看。
“你是?”
“我是小米呀,先父十年前因護云州太平而仙逝臘八州,臨終言道福德寺是積善之地,匯萬物之精露,惠及黎民,行事卻極為低調(diào),外人鮮有耳聞。”
又一眉頭一緊,半信半疑之中護著身后幾口大鐵鍋,上下打量著小米。
“往后我每三旬定會前來添把香火,一為與父親相聚,二來為自己尋些機會??晌戳系浇袢涨皝?,閣內(nèi)已是蛛網(wǎng)遍布,燭火燃盡,想是換了地方?!?p> 又一心中疑惑著小米“尋的是什么機會”,一邊思量著昨日尚好的積香閣為何一夜之間翻天覆地?
積香閣?哪里還有疑惑的余地?
又一一個箭步飛門而出,在落葉堆中掃出一道直線,從寺內(nèi)最南端直往北面沖,差點沒撞上幾個挑水砍柴的伙計。
行到閣前,果真如小米所說一般,屋頂上的磚瓦顯是動過的痕跡。又一深深吸了幾口氣,“遭了。這不,正是臘肉的余味?”但當他仔細一品,有淡淡有清香。
悄悄踏進屋內(nèi),四周瞬時昏暗了下來。又一伸進袖口拿出打火石,點燃左手邊幾乎燃盡的殘燭,右手罩著光火向里走去。
“我說沒騙你吧,本來想上個香的,但這黑乎乎的地方的確有些嚇人。”小米喘著氣趕到門口,看見又一向里面走去的半個身影。
又一并不回答,的確,他也覺得有些嚇人。
“咳咳......”
“咳......”
又一趕忙左右張望,感受著氣息的方向走向后庭。
庭中坐著個肥胖的中年男子手腳都被綁了起來,屁股下有一圈鏤空的支架,架子下是一個熏肉坑。
“果真是易無云下的手!難怪小九追去遲遲未回,原來他昨晚就藏在這里!”又一霎時沖到男子面前,拿起地下的石頭切段了麻繩,抱起遠處塊大石滅了坑里的火氣。
一個高高大大的背后透得滿身是汗,另一個矮矮胖胖的臉上擠滿了黑煙。
小米不敢進到閣內(nèi),又頗有好奇心,此時已然也從旁道繞到了后庭。
“瘦師兄?你怎么會在這里?”
中年男子低聲不語。
“你們認識?”
“豈止認識,他是我恩師的小弟,也是我在臘八州交的第一個朋友。師兄,你怎么都烤黑呀!”小米白嫩白嫩的臉上充滿了同情。
“我這不......沒打贏,被臘肉劫......了嘛。”
“易小賊這個小壞蛋真叫人費心!”又一擦一抹額上的汗珠,嘟了嘟嘴。
又一口中易無云乃云州名肉,天資聰穎,身手矯健。幼嬰時一長胡子算命先生曾斷言道:“這孩子骨骼驚奇,相貌不凡,日后必定要么成為一名江湖大俠,要么就當一介土匪頭領(lǐng)。”但因易無云早年嗜好煙熏妝,被州上社會人士誤入歧途,做成了臘八州遠近聞名的臘肉殺手。
臘肉殺手的精髓在于綁架肥肉瘦肉,有財不劫,有色更不劫,只為把其變成熏肉。熏肉通常來講比臘肉更為俊俏,是以熏肉互相欣賞,不再反抗臘肉,當然,也不再為臘八州的正常運轉(zhuǎn)做出貢獻。云上五州的一切生靈帶入熏制盛世,一統(tǒng)主食,從此不再有健康食譜原料流傳世間。
“可我怎么看你也不像是塊瘦肉了料啊,頂破天算個扣肉。好了好了沒事兒了,趕緊回家吃飯睡覺罷,天冷了別到處亂晃悠。”又一撫了一下右手的袖子,又細細回味了一番瘦肉身上的清香與來時嗅的無異,這才放松了警惕,對瘦肉做了個大大的鬼臉。
小米先跑到瘦肉前頭,輕聲安慰道:“看這不,大哥出手相助,以后臘肉再來抓我們,就直接叫大哥的鼎鼎大名,看他還不嚇得一溜煙逃走!”跑到又一身邊扯了扯他玄色的袖口,“我沒有家,也沒有吃飯,能不能和你一道回家呀?”
又一還未來得及答復(fù),瘦肉先開了口:“敢問大哥貴姓大名?”“這個嘛,在下又一,倆字取自無雙,哎,這名著實忒單調(diào)。還有啊,我也不是什么大哥,三周歲而已。按照輩份,應(yīng)當我喚你一聲大哥才是?!庇忠徊唤麨橛腥岁P(guān)注他而暗自欣喜,下意識地撓了撓頭。
瘦肉只是捂著臉,笑了一笑,遠遠望去,便是一大堆肉立起來,一擺一擺地向外走去。
小米拽著又一的手硬是不放,又一又念在小米身上的疑點甚多,亦未過問,暮色又近,他一個小孩又不是州民,外面有不定行蹤的臘肉,大也不甚安全,也沒有再阻撓,干脆主動牽著他的手走回東廚,留一頓飯再行也罷。
臘八州的葭月沒有雪,沒有霧,卻有一段風云變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