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寧霜兒躺在鋪上,輾轉難眠,紫兒說那夜她不知怎的,睡得異常的沉,即便第二日起得遲了,頭依然暈沉沉,就如被人塞了棉絮一般,據(jù)她所看月如也是一樣的情形,甚至更甚于她。奇怪的是受罰時,月如卻似被敬事房手下留了情,傷得并不嚴重。那么莫非被送去陪葬頭天晚上,是有人在我沒心沒肺地睡覺時,給我吹了迷藥,使得紫兒和月如也受了牽連?或者這事兒八成和他們也是有關聯(lián)的,尤其是月如?同樣的手段他們能使出第一次,便能有第二次。還叫人如何安心入眠。怪只怪我修為還不夠絕頂高,五識做不到雖眠尤醒的化境,寧霜兒懊惱地想。
想著想著,心中煩悶,將要起身,卻見紫兒在夢中朝她伸出手,拽住了她的被角。寧霜兒輕撫她的手腕,見她沒有再發(fā)熱,放下心去,慢慢將身子退出被子。紫兒似是感覺到別人的碰觸,反應片刻,在寧霜兒披上中衣時,向?qū)幩獌旱姆较驕惲藴?,直占了月如鋪子的一半,徑直拽上寧霜兒的中衣。“姐姐。”紫兒低聲囈語。
“什么事?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寧霜兒附身到紫兒的耳邊,發(fā)絲掠得紫兒脖頸癢癢的。
紫兒未作聲,依然閉著眼睛,泠泠的月光下,卻有一滴淚珠順著眼角流落而出。
“紫兒?”呼過這一聲,寧霜兒見有巡夜宮女轉過來,慌忙和衣躺好,手卻拉著紫兒的手。半晌,復又起身,見紫兒仍在熟睡,想來她剛只是在夢靨中,便幫她蓋了蓋被子,輕輕起身出去了。此時已月上中天,但從寧霜兒的角度看,圓潤的月輪被飛檐掛去了一個角。寧霜兒翻身而上,躺在了高高的房脊上,如此,高天皓月便冰輪如鏡般地與寧霜兒遙遙相對。月華,清夜泛月華,宛是江湖游,寧霜兒翹起腿,剛剛還不如將被子抱了上來,如此就是就此在屋頂睡死了過去,也是番愜意。月華如練,皎皎清暉,師祖習武達到最高境界時,劍意之中便會給人如此感覺,哪怕天空日照如爐,師祖的劍光所及之處都會將夜間的月華汲了來,灑在劍影中,將人籠罩得心意朦朧,怔忪其中。
“哈哈哈,哈哈……”一陣陣怪異的笑聲遠遠傳來,雖然傳到寧霜兒他們的寢房這里時,聲音已然沒有那么大,但在寂靜的夜中,風吹無礙的高處,讓人依然依稀聽得見,尤其以寧霜兒的耳力,叫人從內(nèi)到外打個凜兒。寧霜兒悄悄爬起身子,看到千米開外,一個不大的院落里,一女子和她一樣,穿了白色的中衣,披頭散發(fā),在一棵枯樹下打著轉兒,怪笑著。竟然不怕冷,我是習慣了的,你這樣可是要染風寒的,寧霜兒想。
“大膽奴婢!”
“休得無禮!”
很快,聽到動靜的大內(nèi)侍衛(wèi)圍攏過去,火光、刀劍之光一時閃閃爍爍,卻都不得而入,看來那宮門是緊鎖的。片刻后,有宮人拿著鑰匙打開了宮門,一時間,那名可憐的女子被圍在了中央,不知她是畏懼了,還是怎的,笑著笑著,帶了哭腔,很快復又笑起來。
寧霜兒正好整以暇地看著熱鬧,就聽有侍衛(wèi)闖進了辛者司寢房來,巡夜的宮女早早迎出來,“侍衛(wèi)大哥,不知所謂何事?”聽聲音正是深得掌事姑姑信任的萍蘭,想必她也隱隱約約聽到了些微異樣,此時聲音已然帶著不安。
“那位可是掌事姑姑?”
“正是,不知侍衛(wèi)大哥所為何事?”看來姑姑也聽到動靜出來了,寧霜兒在房脊的另一側,將身子蜷得又低了些。
“這里可有人不見了?”侍衛(wèi)大哥凌厲地問。
寧霜兒聽得心撲通一跳,正嘰里咕嚕轉著眼睛,想著趕緊溜回去的法子。但聽萍蘭說:“紫兒剛出恭了。奴婢親眼看到的?!?p> “去看看!查下房!”侍衛(wèi)大哥厲聲說。
壞了,寧霜兒趁著他們剛講完話,即便有所注目也注目著寢房門口的檔兒,趕緊輕飄飄飄下屋脊,落在房屋外面的角落里,然后在姑姑將轉身進寢房的時候,溜到了眾人面前。
“站?。 笔绦l(wèi)大哥大喊,巡夜的萍蘭正要去尋紫兒,聞聲被嚇得一怔,她顯然壓根兒沒發(fā)覺寧霜兒也有出來。
“你又是什么時候出來的?”管事姑姑上下打量著寧霜兒說。
“聽見動靜后和她一起出來的呀,看看怎么回事,可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寧霜兒一臉無辜地指著萍蘭說。
前一刻這里都還被侍衛(wèi)大哥嚷嚷得雞飛狗跳,何況到底是夜色之中,誰也說不準寧霜兒到底是不是那時出來的,于是也便全當是了。
片刻后,掌事姑姑確認了寢房中人,萍蘭跌跌撞撞地走回來,撲跪在地,“紫兒,紫兒她不見了?!睂幩獌郝勓?,心下一緊。
“那便對了,現(xiàn)下寧永宮那邊發(fā)狂的那個,有人指認出是你們辛者司的奴婢?!笔绦l(wèi)大哥一臉得逞地說?!皫齻冏?!”說罷便吩咐手下將掌事姑姑和萍蘭推搡而去。
“寧永宮?那可是皇上生母從前的居所?!?p> “不是被封宮了嗎?紫兒怎的會出現(xiàn)在那里?”
寧霜兒聽擠在門口探個究竟的宮女姐妹議論紛紛,回房迅速穿戴整齊,便跟了上去。幾位侍衛(wèi)因為推搡著掌事姑姑和萍蘭,走得并沒有來時那般虎虎生風,約莫走了一柱香的功夫,來到了寧永宮前。寧霜兒放輕腳步,緊走幾步輕輕跟在他們后邊,倒也無人阻攔,直入了宮門去。但見寧永宮里一棵粗大,枯枝橫生的榆樹下,躺著剛剛的那位女子,白色中衣的上方已便染鮮血,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尚有一息在,只是仿佛每起伏一下,都使得鮮血越發(fā)從脖頸汩汩而下,蜿蜒入土,直要用盡全身的血滋養(yǎng)這棵榆樹一般。
她的臉本是向著那棵榆樹,有侍衛(wèi)見辛者司的人來了,將她的臉側了過來,寧霜兒登時胸口一窒,正是紫兒。她此刻已是油盡燈枯前的最后掙扎,寧霜兒也已別無他法,“紫兒,為什么?”寧霜兒盯著她的眸子問,總不覺她會好好地突然發(fā)狂。
“說!到底怎么回事!”掌事姑姑咄咄逼問。
“哈哈,有鬼?!弊蟽河致冻鏊菩λ瓶薜墓殴中θ?,望著蒼茫的夜空,氣若游絲地說?!靶⌒??!?p> 這個樣子當真像是個神志錯亂的人一般,寧霜兒努力地搖頭,不肯也不愿相信眼前這一切。倒映在紫兒眸子里的星星點點的火光終于也開始渙散,紫兒最后對寧霜兒微微一笑,整個人便定格在了這最后的溫婉美麗的笑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