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金大殿之中,皇上手握自稷城而來的急報,“四殿下達稷城后按兵不動,亦并未從鄰城大舉調(diào)兵?!?p> “瑞王,此事你怎么看?”
“父皇明見,此事應(yīng)是皇弟另有打算,父皇當(dāng)日指示自臨城調(diào)兵,并未說明時日,皇兄想必也是在審時度勢,凡戰(zhàn)爭需天時、地利、人和,許是時機未到,不可貿(mào)然行事?!比鹜鯊奶O(jiān)手中接過梅上雪煮的新茶。
“皇兒有心了。你借與你四弟差遣的寧霜兒如何了?可還盡職?可有異動?”皇上接過茶,掀開茶蓋,茶香之中氤氳淡淡梅香,一如眼前這個皇兒,不同于被廢棄太子,也就是皇長子的驕縱,不同于皇四子的冷淡不羈,于人前總是風(fēng)度翩翩,儒雅端正。做事總有三分熱情,三分克制,若即若離。
“兒臣只收到寧霜兒一封報平安的信件,想是在四弟身邊也不會惹出什么大亂子,四弟也定會調(diào)教好一介女子。”瑞王亦于夔紋椅上,邊品茗茶品,邊對父皇說道,這場景倒有些似尋常人家的父子閑話家常。
“她當(dāng)時說定會為本朝建立功德,朕倒要看看她會立出怎樣功德。吾兒既保下此人,理當(dāng)也加以管束,為你四弟分憂,他此番身負(fù)重任,非同小可?!?p> “那是自然,兒臣這就修書多做叮囑?!比鹜跽f著,躬身抱拳欲告退。
“你母妃那里也多去探望吧。”皇上又囑托道。
“是?!?p> 瑞王自從先皇太極殿異象那場風(fēng)波后,便再沒去過采妃的德陽殿,此時來到殿中,宮女太監(jiān)們一陣驚喜,忙道采妃娘娘正在午歇,這便去稟報。
“不必了,我便在此等下?!比鹜跤趶d堂之中,望著采妃臥房中的翠紗幔帳說道。那幔帳中的人似是聽到了聲音,幔帳微微一動,便又靜靜垂頓而下。
“太子生母早早便薨逝,你卻有我這個母親可護你周全,你自當(dāng)慶幸,給母妃爭口氣。”采妃從前常常這般說。這句話曾給足了瑞王滿足和幸福,采妃的蔥蔥玉手總是沁涼滑潤,兒時每每到了午間,總是喜歡來這里攪了母妃的一席幽夢,而后被這雙玉手毫無責(zé)備地?fù)徇M心中。一日,瑞王卻親見這樣一雙柔荑推開了因調(diào)皮,支開太監(jiān)宮女們,獨自登梯爬樹的太子的碩大木梯。采妃,他的母妃不知那時的她的兒子正與太子捉迷藏,而太子爬上樹是為了登高望遠,找到這個弟弟。瑞王見了,忙跑去扶梯子,已經(jīng)快步遠遠走開的采妃只聽梯子轟然倒地的一聲巨響,還有兩個孩童的慘呼聲,其中一個便是她的親子瑞王。在梯子傾倒之后,瑞王奔去扶梯子,雖然孩子的力量有限,終是未能扶住,但到底起了緩沖,太子只是皮肉摔破,頭暈疼了幾日,而瑞王卻被砸斷了一條腿?;噬险葦懒四莻€摘花后將梯子扔在花園中,未及時搬走的太監(jiān),太子則向瑞王投來詫異的目光,“可是你將我的梯子撞翻?”瑞王想起母妃惶恐又焦急的樣子,無從選擇,只能拖著傷腿向太子跪下請無心之罪。先皇爺爺與父皇南征北戰(zhàn)之時,他們曾于幼小歲月中顛沛流離,相依為命,兩位母親也曾相敬相扶,先皇爺爺和父皇打下新王朝,父皇爺爺成為皇上,父皇成為太子后,不想對父皇長子一如既往親善的母妃竟然做出了那樣的事情。
當(dāng)瑞王的腿傷終于康復(fù)得可以跛著腳走動后,瑞王來到母妃塌前,給生病的母妃請安,母妃從幔帳之中伸出手來,兜頭便給了他一巴掌。也正是這纖纖玉手推倒了一個孩子的梯子,讓那個孩子從高處跌落,瑞王被嚇得雙手向后撐地。當(dāng)時母妃的話使他終生難忘,“你也莫怪母親狠心,怪只怪你不爭氣。生于帝王之家,皇權(quán)之爭本就是你死我活,母親見你苦讀詩書,道你有志向,不想竟如此懦弱?!?p> “可是母親,你有沒有問過兒子的想法?”
“你的想法重要嗎?當(dāng)你被人凌駕,當(dāng)你的生死富貴俱都掌握在別人手中,你的想法可還重要?”
“可普天之下皇上只有一人。”
“你是皇子,是繼承皇位之人最大的威脅,你要如何與普天之下的人相提并論?;饰恢疇幒纹鋺K烈,母親以為一路走來,你已有所了解。”
這場皇位之爭誠然慘烈,可那是新舊之變,親人骨血之間何至于此。太子于心中有了齟齬,與瑞王不復(fù)親近。瑞王卻每每于太子犯錯之時,替太子遮掩。直到太子因詆毀朝之重臣,排除異己,目無君上被廢黜。
“皇弟,你是我唯一可信任之人了,我并未詆毀兵部徐尚書,那本上書兵部賣官舞弊,克扣軍餉的折子并非我所遞送,實屬誣陷,只是此人將我的字跡模仿得惟妙惟肖?;实苣阋欢ㄒ獛臀?,我當(dāng)真冤枉?!?p> “可誰又會模仿你的字跡,除了你府內(nèi)之人,可還有他人?”
“除了府內(nèi)之人,便是父皇身邊的人,他們有機會得到我所有的字跡??筛富噬磉叺娜藶楹螘ξ?,是誰買通了他們?是你嗎?還是我們的四弟?”太子一夜之間從往日的高傲變得惶惶不可終日。
莫非母妃?這是瑞王第一個想到的人,可是父皇身邊能暗中接觸到所有奏折的人除了父皇的心腹候總管,還會有誰?候總管又憑什么,且豈會為母妃所收買?四弟更是未與候總管有過過深交集,候總管一心忠于父皇,斷不會輕易傾向某一皇子。
瑞王久久不作聲,太子也漸漸清醒過來,“皇弟,前些日子我對父皇說‘誰又沒有見不得人的事’,想來大概就是這句話開罪了父皇。他平日里對我們嚴(yán)加管束,教導(dǎo)我們?yōu)槿司秊槿顺贾溃瑓s最是冒犯不得。是我錯了,我們終究比不得尋常人家,”太子說到這兒,緊緊抓住瑞王的胳膊,“皇弟,我本就知曉父皇不可為人知的秘密,我為何還要說出那樣的話來?”
“若是我們從最初便生于皇族,你應(yīng)該便也不會犯那樣的錯誤,這不怪你。而我也許也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比鹜醯氖治站o了太子放在他臂膀上的一只手,嘆息道。
“瑞王殿下先吃些梅子糕吧,這是采妃娘娘特意為你準(zhǔn)備的,這些日子一直有備著?!辈慑膛藖淼拿纷痈獯驍嗔巳鹜醯乃季w。白瓷玉盞中的梅子糕半黃梅子帶紅顏,瑞王看了看那幔帳,抬起一只手,將那粉融香潤留在了雕花小幾上,起身離去。
采妃本未睡實,因心里與兒子這幾日的疏離慪著氣,故意遲遲不起身,等著瑞王到了時辰輕喚她母妃,結(jié)果瑞王竟然驟然起身離去。
“你就連給母妃問安都沒了耐性嗎?”采妃掀起幔帳,坐起身來。
“給母妃請安,母妃近來身體可好些了?”瑞王轉(zhuǎn)身躬身行禮。
“你若與母妃一心一體,多多關(guān)心母妃,母妃自然身體好?!辈慑脑捳Z中多少帶了些慍怒。
“還望母妃牢記此事之險,莫再插手兒臣之事?!比鹜跽f罷便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而出。
采妃被氣得臉色蘊紅地抓緊了床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