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窗戶是誰開的呢?咱們確實聽見窗扇重重撞在墻上的聲音才進來的?!?p> 祖雍的常隨輕聲問道。
“老夫猜的不錯的話,咳咳咳……兇手一直躲在隔壁雅房,窗戶的聲響多半是兇手在隔壁房間以絲線之類的物事穿過窗欞花用力向側(cè)方拉窗所致?!?p> 沈遲指指左側(cè)的一扇窗,步步錦的木刻欞花上,有一處極細微的白色擦痕,許是細線摩擦所致。
“諸位,關(guān)于兇手是如何行兇的,老夫有個大致的推斷了,咳咳咳……”
“牛方在送酒時將死者打暈,放在四角柜中,此時牛方如常出了房門,應(yīng)是趁人不備藏身在隔壁房間之中,又以某種手法將窗扇打開發(fā)出聲響,吸引祖家常隨入內(nèi)查看,待人誤以為死者跳窗外逃追下樓之后,牛方再度潛回房內(nèi)將死者拖出,以餐廳中常備有的油紙包住死者頭部,以鈍物重擊死者面部致死,重又剝開油紙,將死者面部朝下自窗口丟下?!?p> “目前兇器和油紙未找到,老夫懷疑已被兇手帶走或者投入河中銷毀”。
眾人聞言皆是了然,口中唏噓不已。
宜秋忽地嘆了一聲:
“唉,殺個人忒地麻煩?!?p> 常在沙場之上,沖入敵陣之中,殺人幾乎成了本能,卻不想為了一條人命竟然如此費事。
沈遲急促地咳嗽幾聲,這才撫著胸口笑道:
“林大小姐說得不錯,老夫也深以為然,此案殺人手法易破,但有四處關(guān)竅十分令人費解——”
“其一,極少見到殺人只打面部,最終致命的。”
“其二,殺人便殺人,何必又大費周章做成墜樓?”
“其三,如此大費周章地殺人,哪里不可以,為何選了此地?”
“其四,死者是不是胡達?若是胡達,既寫好了遺書,自殺是自然而然的事,何須等到今時今日在此地被殺?若不是胡達,死者又是誰?”
陸祥在心里默了默,不動聲色地向后退了幾步。
前兩個問題便是他今日甫一到場便覺察到的,后兩個問題他還未及想到,只是隱隱覺得這是一趟渾水,涉入過多必然有引火上身之虞。
京都地界權(quán)貴林立,沒有滑不溜手八面玲瓏的身段,他怎能做得好京都的父母官?哪個都不敢輕易得罪,說話做事行三分留七分是他保住官位的根本。
既然沈遲已經(jīng)主責(zé),且打算追查到底,他陸祥自不必強出頭去擔這個干系。
祖雍頷首,皺著眉向沈遲道:
“其實,在沈大人、陸大人兩位到達現(xiàn)場之前,晚輩曾派家人將胡達的夫人和妾室請了來,她們也確定衣服、發(fā)冠、首飾皆是胡達今日所穿戴的,但死者面部損毀實在嚴重,辨認不清。她們也偏偏不知胡達身上還有否胎記等標識,因此,胡達的家人也未能完全確認死者便是胡達?!?p> “從戴帷帽,兇手特意重擊面部這樣的行為來猜測,死者和兇手可能都在百般遮掩死者的真實身份。但是,這畢竟只是猜測,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實據(jù)?!?p> 宜秋嘆一口氣,不無疲憊地說道。
沈遲見到陸祥悄然隱入人群之后,知他想要明哲保身不愿參與談話,也不當眾戳破,只對著宜秋和祖雍神秘一笑:
“要確認身份,也不是全無辦法,只是麻煩了些,待老夫回去擬個章程再議罷?!?p> 夜空里又絮絮飄起雪花,此時已經(jīng)十分涼了。
祖雍貼心地令常隨叫了馬車,先送宜秋回府,二人坐在馬車里搖搖晃晃,都是筋骨酸軟、疲憊至極。
“你看那陸祥,老狐貍一個,能打馬虎眼就絕不多說一個字,生怕趟進這渾水。再看看沈老尚書,查案清明,手段剛直,二人的差距是真的太大了。”
宜秋將頭靠在車壁上包著的軟錦墊子上,苦笑著向祖雍抱怨道。
祖雍嗤地一聲笑出來看向宜秋:
“看這些老狐貍們,我倒是比你看得清楚些。新帝登基,如今正是萬象更新的局面,聰明人此時表明立場誓死效忠新君才會得重用,那些自作聰明的騎墻派,到最后恐怕倒霉的還是自己?!?p> 夸起新帝,祖雍心里泛起酸意,但他很清楚,新帝確是年少英明,將來會有番作為的人。
不止他這么看,他那三朝戶部堂官的老父也這么看——也正是因此,才不愿自己和林家女多做糾纏,免得節(jié)外生枝得罪了新帝。
“唉”,祖雍老氣橫秋地嘆出聲。
宜秋聽見了,眸光一轉(zhuǎn)笑嗔道:
“說這些老狐貍們呢,你嘆什么氣?”
祖雍胡亂掩飾道:
“沈遲家世清白全無根基,連個舉人都沒中過,四十歲上還是縣衙里的一介小吏,是偵破過幾次大案手段了得,可你想想,大宸開國百年來,地方上有些手段的能臣循吏多如牛毛,這其中進士及第之人比比皆是,何以獨獨他沈遲能青云直上?”
“他比陸祥這些庸碌之輩睿智得多也聰明得多,此時辦案替皇上解憂,才會更被賞識重視,為了這個得罪個把權(quán)貴怎么了,趟個渾水怎么了,愈是這樣才愈發(fā)顯得出沈遲的難得和高明來,自然也會愈發(fā)圣眷隆寵?!?p> “嘻嘻”,宜秋揶揄他道:“這里頭的彎彎繞你倒是很有洞見,無師自通?!?p> 言下之意有其父必有其子,身為三朝戶部老尚書,祖法成擅長的并非只有斂財,還有政治投機。京都中談?wù)撟疃嗟谋闶撬o自己三個女兒找的三名乘龍快婿,權(quán)貴、武將、清流三派勢力全都占了,可見背地里費了多少思量。
祖雍當然聽出了宜秋的話外之音,面上卻對著宜秋暖暖地笑了笑,只當宜秋這是夸贊,卻在心里偷偷腹誹,你那父親只怕比我爹還要厲害,他懂的彎彎繞更多。
想起自己老父,祖雍也是一陣黯然。
祖法成雖未明確表現(xiàn)出重回朝堂的意圖,但確實是在待價而沽,只等時機一到,他以力挽狂瀾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幫助新帝拯救財政,在晚年之時重回權(quán)力核心。
只是要在此時啟用他的老父親重掌財政大權(quán),一定是面臨了極大的危機無法排解才不得不求他出山。他的老父與沈遲不同,老父最大的缺點是大家小家兩不誤,充盈國庫的同時也中飽私囊,若非生就的翻云覆雨之手,祖家恐怕早就被抄家?guī)装倩亓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