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鈺是個從農(nóng)村里出來的孩子,敏感、自卑、內(nèi)向。
但這些都不是“農(nóng)村人”三個字給她帶來的。
鄧鈺原本的名字,叫“招娣”。
這個名字在中國的大江南北時常出現(xiàn),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它依舊散落在各個村落里,散落在每一戶只有女孩出生的家里。
在這樣的人家家里,“招娣”的生活好與壞全都取決于祖輩對她的態(tài)度。
但一般來說,都不算太好。
不知道從哪里傳起來的流言,說只要往女孩子身體上扎針,下一個生男孩的幾率就大。
鄧鈺不知道自己孩子時候是否有過這樣的遭遇,但總是在下雨天,渾身都疼得厲害。
不只是記不住這一件事情,鄧鈺很多時候都想不起來她小時候到底怎么過來的。
原本她成績很好,老師一再去家里勸,讓父母給她試試讀縣里的高中,肯定以后有大出息。
她那時候坐在角落里,不敢出聲,只是拿一雙眼睛望著,盼著,她想去讀書。
可她連開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因為母親說,女孩子是賠錢貨,讀書多了就是浪費。
所以她一個字也不敢說,只是在老師嘆了口氣離開家的時候,低下頭哭了。
本來父母是要她去幫人洗衣服賺點錢的,但是后來聽說上個職校,出去外面能賺翻倍的錢。
所以父母狠了心,就把她送去了職校。
也因為這樣,鄧鈺開始了慘淡的人生。
在職校的日子是鄧鈺難得開心的時光,在里面雖然總會碰到一些流氓混混,但是也能交到一些朋友。
這其中就包括鄧鈺的同班同學李琪。
李琪是個漂亮的小姑娘,長得高挑,而且皮膚也白,班上追她的很多,甚至隔壁班的都有。
但是李琪總是偷偷跟她說,她的夢想才不是以后當個工廠女工,所以這些人全都配不上她。
鄧鈺羨慕李琪的光芒萬丈,還有她對未來的憧憬,說起以后時眼里散發(fā)的光。
這也讓鄧鈺偶爾生出一點幻覺,是不是以后等她到了大城市,她也可能會有新的人生?
但每月一次的回家,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現(xiàn)在之所以還能上學,是因為爸媽要讓她賺更多的錢來貼補家用。
在忐忑與不安中,她們這一批學生很快就到了要畢業(yè)的時候。
因為那時候的職校和現(xiàn)在的職校不同,那時候還包分配。
但是也要靠關(guān)系,肯給錢找關(guān)系的自然就能分到好一些的廠,工資也就高一些。
像鄧鈺這種沒錢的,自然就只能分去事多錢少的廠子。
而李琪不同,她因為長得好,不用怎么走關(guān)系,聽說也已經(jīng)被市里的廠子預(yù)定了。
在畢業(yè)晚會上,李琪給鄧鈺留了一串號碼,說是電話,要是以后有什么事了,能給她打電話。
鄧鈺甚至還不知道電話是什么,只是像抓住了什么寶貝一樣,緊緊放在手里。
到了后來,鄧鈺在那看不見天日的小廠子里一坐就是五年。
這五年里,除了自己的吃穿,剩下的鄧鈺一點不留,全都寄回了家里。
盡管這樣,家里也總是來信,說她寄回去的錢不夠用。
鄧鈺本來是不想理會的,可有時候就會想起自己現(xiàn)在能賺錢,還是爸媽省吃儉用擠出來的錢供養(yǎng)的,所以就覺得反倒是自己不對了。
然后就去廠長,能不能給她多安排一個工位。
廠長一聽,還以為鄧鈺開玩笑。
有多少個工人是過來抱怨,一個工位的活做不過來,就算加班加點都要累死了,鄧鈺竟然還要求加一個工位。
鄧鈺只好說,是因為家里窮,沒辦法。
廠長當然樂意了,發(fā)一個人的工資,做兩個人的活。
只是那之后,鄧鈺連吃飯都是趕著的。
一同進來的小姑娘都想不明白,鄧鈺這么著急賺錢干什么。
也不見她平?;ㄊ裁?,周日廠里不不開食堂的時候,就看著她饅頭就咸菜過一天,逢年過節(jié)的也不回家,更不找人出去逛街,一年到頭就穿那么幾件衣服。
上次還看見她那鞋子破了個洞,叫她趕緊去買雙新的,她竟然說補補還能穿。
也不知道家里是窮成了什么樣,非得這樣發(fā)了瘋一樣去賺錢。
說發(fā)了瘋真是一點不過分,他們平常下班是晚上九點,基本上有幾個不想那么早回去的,也都做到十點就走了。
可是鄧鈺就跟不知道累的牛一樣,總是干到晚上十一二點。
早上又六點多爬起來,接著干。
本來年紀就不大,加上長期這么勞累,鄧鈺的個子在同齡人里都算得上是嬌小,感覺風一吹就能吹跑了。
就是這樣一副身子,當然經(jīng)不起這么折騰,有一天晚上就倒在廠房里了,還好那天值班的保安來巡邏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趕緊讓人帶去醫(yī)院看。
醫(yī)生一看都生氣了,說是誰家的姑娘養(yǎng)成這樣,給開了幾瓶葡萄液,說身體都被累垮了。
第二天正好是他們平常發(fā)薪的日子,因為鄧鈺在醫(yī)院里掛鹽水呢,就有同宿舍的幫她領(lǐng)了。
剛領(lǐng)了錢沒多久,廠房那邊就說有鄧鈺的電話,讓她幫忙去接一下。
那小姑娘也只以為是鄧鈺家里人知道了鄧鈺生病的事,所以就過去接了。
結(jié)果電話那頭大概是鄧鈺的母親,一開口也不問鄧鈺的情況,就問她是不是發(fā)工錢了。
她說,是。
那頭就說,讓鄧鈺抓緊時間去匯錢,說家里裝房子要用,弟弟讀書也要用。
小姑娘聽著來氣,就說鄧鈺在醫(yī)院,一時半會匯不了。
結(jié)果這當娘的,竟然首先不是問鄧鈺怎么進醫(yī)院了,反倒是讓這個小姑娘,幫忙去銀行匯錢。
氣得小姑娘說了句不順路,就把電話給掛了。
一路跑去了醫(yī)院,小姑娘怕鄧鈺傷心,也就沒提她媽打了電話來的事情。
結(jié)果反倒是鄧鈺自己,身體剛恢復(fù)了點力氣,就問那姑娘是不是發(fā)工錢了。
得到回答之后,就想拔針頭,說要去給家里匯錢,不然家里要揭不開鍋了。
小姑娘就說,她家里來過電話了,但不是說揭不開鍋,是說家里要蓋房子,缺錢。
鄧鈺愣了一下,好像才知道蓋房子的事情,然后就躺回了床上,望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沒過多久,就看到鄧鈺在哭了。
委屈的,壓抑地哭。
一聲聲抽著,聽著人很不好受。
燁洛
最近看的新聞,真的看得我好難受,所以先把這個故事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