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
有個(gè)故事告訴我們，貧窮是一種傷害，能傷人，也能自傷。整個(gè)故事是這樣的——
1983年的陽歷一月，正是北方冬天的“冷在三九”。
而且，這個(gè)冬天冷得格外出奇，寒風(fēng)凜冽，不時(shí)卷起飛雪。雪粒子打在臉上，猶如刀割、鞭抽一般。
月牙河大隊(duì)，一個(gè)城市近郊的小村莊，因臨月牙河而得名。又因臨河而更冷——河套的風(fēng)無遮無攔的，猛啊，硬啊。
這樣該死的鬼天氣里，除了在屋里圈不住的淘孩子掙命似的想跑出去打打雪仗，月牙河屯子里很少有人會(huì)愿意出門的。
“鬼齜牙的天兒出去，就算不凍掉耳朵，也會(huì)把鼻子凍歪的?！倍俗诨鹂簧?、守著火盆的老人，往往會(huì)這樣勸阻躍躍欲試、要出去瘋跑的半大孩子們。
是啊，身上無厚衣、肚里無油食、身體無肥膘，人們抵御寒冷的能力就弱。
十七歲的安其其格拉著八歲的弟弟阿來夫，東屋西屋地亂串。她覺得實(shí)在是閑得無聊，本想去找包代小姐姐玩兒去，是天氣把她凍了回來。
正值花季，其其格真如她的名字一樣，“花朵”般美麗，確實(shí)是挑著遺傳了爸媽的優(yōu)點(diǎn)。五官勻稱、眉清目秀，長(zhǎng)長(zhǎng)的麻花辮子又黑又亮。這位蒙古族少女臉上并沒有擦粉描畫，卻美得自然、清新。
“其其格，你消停一會(huì)兒，這點(diǎn)兒熱乎氣都讓你折騰沒了！”安七十七沒好氣地呵斥女兒。
安七十七的名字很奇怪，并不是說他已經(jīng)七十七歲了，而是他出生的那年，他的爺爺正好七十七歲。這也是蒙古族給孩子命名的一種特殊方式。七十七今年剛剛?cè)艢q，稍一墊腳兒就夠到不惑之年了。因?yàn)椋麄€(gè)子挺高。但人卻挺瘦，臉也瘦，瘦得都顯得長(zhǎng)了，兩個(gè)顴骨高得突出。
其其格不甘示弱，說：我愿意這樣?。窟€不是你的寶貝兒子，不陪他鬧他就瞎叫喚！你們就是偏心，不說他，總訓(xùn)我！
莎林娜放下針錢活兒，拽過阿來夫，說：你這個(gè)孩崽子，就想出去玩兒。這大冷天，傻子才出屋呢。你要出去，就得讓老傻子把你抱走，我們誰都搶不回來！
阿來夫嚇得不敢吱聲兒了。
難道已經(jīng)八歲了，阿來夫聽不出好賴話兒？他當(dāng)然知道媽媽是在騙自己，他卻害怕了，這是真的，不是裝的。
長(zhǎng)輩們嘴里說的老虎媽子、老狼婆子、老熊瞎子敲窗撓門之類的，阿來夫肯定都不會(huì)怕的，可是他就怕“老傻子”。因?yàn)橥妥永镎婢蜁r(shí)常有這樣的人物出現(xiàn)，破衣爛衫、瘋瘋癲癲，有時(shí)犯病了瘋起來見到小孩子真就往死里追。這個(gè)“有病之人”卻有個(gè)討喜的名字——“喜子”。
有一次，那還是夏天，阿來夫去找小伙伴李三福，兩人要到河邊兒玩兒，恰巧在路上碰到了總來村子里游蕩的、名叫“喜子”的“老傻子”。李三福為了逞能，竟然向喜子扔石頭，開始他并不生氣，咧著嘴呵呵地樂。阿來夫看到喜子一口整齊的小白牙，立時(shí)有了好感。加之他的笑太有迷惑性，讓阿來夫感覺到很親切，覺得可以欺負(fù)，就奓起膽子抓起一塊石頭扔了過去。說來也巧，正好打中喜子的肚子上。喜子一下子就惱了，臉龐猙獰起來，嘴里哇哇亂叫就追了過來。倆人撒丫子就跑啊。
李三福一推阿來夫，大喊：分頭跑！分頭跑！別跟著我！
阿來夫滿臉驚恐地喊：此言——差矣，不合吾——意！
李三福想讓阿來夫把喜子引走，自己好順利脫險(xiǎn)。可當(dāng)時(shí)阿來夫哪還敢分頭啊，緊跟著李三福身后。鞋都跑掉了！真恨爹媽給少生了兩條腿啊。
喜子來了“傻勁”外加“牛勁”，緊追不舍，嘴里嘰哩哇啦不知道喊的是啥?？梢詳喽?，他喊的都是罵人的話。
就在兩人被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快要吐血的時(shí)候，韓黑龍騎車出現(xiàn)，路見不平拔“棍”相助。他從腰后拽出一個(gè)雙節(jié)棍來，截住了喜子。韓黑龍比比劃劃、連喊帶叫喚，竟然把喜子“唬”住了。真就鹵水點(diǎn)豆腐——那是一物降一物，喜子又露出傻乎乎的憨笑，扭頭走了。
阿來夫和李三福像崇拜武林大俠一樣仰視著韓黑龍。阿來夫在腦海中想到聽“活字典”講評(píng)書時(shí)，古代人遇到這種情況，就該上前或跪倒在地或插手施禮，嘴上說：多謝大俠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沒齒不忘！
阿來夫的這些話就在腦海里轉(zhuǎn)動(dòng)著，卻沒有說出來。
韓黑龍倒是先開口了，瞅著阿來夫說：一天天的虎淘虎淘的！如果不看在你姐其其格的面子上，我才懶得管你呢！
阿來夫一愣。此時(shí)，李三福卻對(duì)他詭秘地笑著。阿來夫在心里罵道：去他么么的救命之恩吧！
“沒事兒別逗‘老傻子’，真惹急嘍喜子打死你倆都不用償命！趕緊回家，瞎胡鬧！”韓黑龍瀟灑地把雙截棍別到了腰間，然后騎著除了鈴鐺不響四處亂響的自行車揚(yáng)長(zhǎng)而去。
完了！徹底完了！韓黑龍短短幾句話，讓他剛剛樹立起的大俠形象瞬間轟然崩塌。
“早晚有一天，讓喜子打死你韓黑龍才好呢！看把你得瑟的，窮裝啥??？”阿來夫在心里咒罵著。
李三?？戳丝瓷档袅说陌矸颍f：你可真虎，連喜子都敢打？
“姓李的，不是你先打的嗎？”
“我那是假打。你啊——是真傻啊。比喜子還傻！”
阿來夫氣得攥起了小拳頭。
李三福：算了算了。走，去找你的鞋吧！你真是丟人丟一道兒??！
“我丟人？三福，你不也尥蹶子跑嗎？”
“那我可沒像你似的，嚇得尿褲子了都！”
“我他么么的沒有尿！”阿來夫簡(jiǎn)直是火冒三丈。
兩人吵吵起來。
“就算褲子沒濕，褲衩子肯定濕了！”
“沒有！”
“我不信！要不你就脫下來我看看！”李三福竟然不依不饒。
阿來夫委屈得要哭了。他是真沒尿褲子，但他為什么不敢脫下褲子證明自己男子漢的清白呢？因?yàn)椤依锔F，他根本沒有穿褲衩子，一條單褲之內(nèi)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