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旅館里坐滿了人,大多都是年輕人,都是為了老板娘而來。
因為旅店日常提供酒水,他們很多人就會來這里點上一杯麥芽酒,一坐就是一下午。
現(xiàn)在已經(jīng)入秋了,白天的時間逐漸變短,很快一個下午就過去了。
天色逐漸變暗,碧兒看著陸陸續(xù)續(xù)離開的客人,心里暗罵,該死的商涼一,又跑去哪里偷懶了!
而此時,商涼一正獨自一人坐在旅館的屋頂上。他覺得房間里太悶了,在這里睡了一個下午。
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了,借著清涼的海風(fēng),他才又能靜下心來好好思考。
“皇家赫魯赫軍校。”商涼一拿著黑色的邀請函,嘴里反復(fù)地念著這幾個字。
這不是商涼一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了,很早之前他在萊特少爺?shù)淖炖锞吐犨^這所學(xué)校,這位貴公子對它贊不絕口,總說它和雷恩港的城市學(xué)校不一樣,這是北歐羅巴最頂尖的軍事學(xué)校。
萊特少爺是雷恩港市政廳長的兒子,全家住在富人區(qū)里,是個真正的貴公子,和商涼一這種普通人家的孩子天差地別。
商涼一和萊特少爺是在碧兒的旅館里認(rèn)識的,旅館提供酒水,這位少爺總是乘著自己家氣派的馬車到這家偏僻的旅館點上一杯麥芽酒。
原本商涼一一直以為是萊特少爺品味獨特,能看上旅館里庶民口味的劣質(zhì)麥芽酒。后來商涼一明白了,其實不是因為品味獨特,而是愛屋及烏,萊特少爺連整間旅館都看不上,卻唯獨看上了碧兒。
這位貴公子決心發(fā)揚自己的紳士風(fēng)度,打算用自己的魅力和闊綽征服碧兒。他用過各種各樣的方法來獲取碧兒的芳心,但是收效甚微,倒是和商涼一越發(fā)地熟絡(luò)起來……
這所學(xué)校萊特少爺做夢都想去,就像他做夢都想得到碧兒一樣。
所以在商涼一看來,這所學(xué)校和萊特少爺一樣,都是屬于上流社會的。記得萊特少爺總是摟著他的肩膀,滿臉一副“你懂的”的表情和他說,商涼一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所以可不可以幫我把碧兒小姐叫過來。
因為萊特少爺是客人,碧兒倒也不回絕,總是面帶微笑地用一杯麥芽酒打發(fā)他,就把他晾在一邊了,所以最后萊特少爺就只能捧著麥芽酒和商涼一瞎聊。
他們總是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就像認(rèn)識很久很久的朋友那樣,有時候商涼一就會覺得自己似乎真的半只腳已經(jīng)踏入了貴公子的交際圈了。
不過商涼一待在這個交際圈的時間不多,萊特少爺喝完酒就會坐著那輛氣派的馬車離開,回到富人區(qū)的房子,在那里他應(yīng)該不會喝劣質(zhì)的麥芽酒。
商涼一看著馬車揚起的塵土,才明白萊特少爺和他的世界太過遙遠(yuǎn)了,有些人注定就不是喝麥芽酒的,雙腿又怎么可能跑得過馬車呢。
可現(xiàn)在這封邀請函就放在商涼一手上,他不僅追上了馬車,里面的人還在向他招手。
他原以為自己會立馬做出決定,甚至?xí)_始憧憬新的生活。
可現(xiàn)在他猶豫了,卻找不到原因。
“你果然又躲在這里。”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商涼一的沉思。
碧兒熟練地爬到屋頂上,小心翼翼地走到坐到商涼一身邊,遞給了他一塊面包。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商涼一接過面包開始狼吞虎咽。
“拜托你先把食物咽下去在說話好么?!北虄簺]好氣地說,“從小到大,每次只要有煩心事,你肯定是一個人躲在這里?!?p> “好啦好啦,你看看這個,皇家赫魯赫軍校的邀請函,他們希望我去他們那里上學(xué),費用全包?!鄙虥鲆唤乐姘咽掷锏难埡f給碧兒。
“嗯?”碧兒疑惑地接過邀請函,“你確定他們沒搞錯么,會不會只是碰巧同名而已?!?p> “還記得今天那個老紳士吧,我也是這么問他的,可他很確定這個人就是我?!鄙虥鲆豢隙ǖ卣f。
“你答應(yīng)他了?”碧兒問。
“還沒,他說我有一周的時間考慮?!鄙虥鲆活D了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真的決定要去了,你會支持我么?”
“你們男人是不是都這么沒良心?!北虄旱谋砬槌亮讼聛怼?p> 商涼一愣了一下,他當(dāng)然知道碧兒說這話是什么意思,他們的父親也是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目標(biāo)離開的,在這一點上他感同身受。
“哈哈哈,我當(dāng)然支持你,沒準(zhǔn)你學(xué)成歸來就是個大人物了,我還等著你出人頭地了帶我過好日子呢。”碧兒看著商涼一認(rèn)真的表情笑出了聲。
“那你答應(yīng)萊特的追求也能過上好日子,還能當(dāng)上市政廳長的兒媳婦,做個讓那些女孩們羨慕貴婦人?!鄙虥鲆灰庾R到碧兒在調(diào)侃他,趕忙回?fù)簟?p> “喂,好好說話?!北虄簺_商涼一翻了個白眼。
“哦?!鄙虥鲆恢粦?yīng)了一聲,又繼續(xù)啃著手里的面包。
“真的已經(jīng)決定了么?”碧兒又問,說話的時候她直視著碼頭的方向,像是自言自語。
“應(yīng)該吧。”商涼一終于吃完了那個面包,“就像那個老紳士說的那樣,我好像沒有什么理由拒絕?!?p> “沒有理由么,真好?!北虄狠p聲說,聲音很小,小到只有自己能夠聽到。
兩個人默契地沒有再說話了,靜靜地坐在屋頂上。
晚風(fēng)吹過,吹起碧兒的長發(fā),被風(fēng)吹起的發(fā)梢輕輕拍在商涼一的臉頰上。
商涼一扭頭看向碧兒,視線停留在碧兒好看的側(cè)臉上,原來安靜下來的她是這么的溫柔,睫毛彎彎的,眼睛里好像泛著光。
這是商涼一第一次這么認(rèn)真地看著碧兒,他才發(fā)現(xiàn)身邊這個和自己朝夕相處的女孩子原來這么小一只,雙臂環(huán)抱著小腿,下巴搭在膝蓋上蜷縮成一團(tuán),很難讓人聯(lián)想到平日里雷厲風(fēng)行的碧兒。
你永遠(yuǎn)不會知道那個平日里堅強而又陽光的人卸下偽裝的時候是多么的無助。
可有些人是沒有資格脆弱的,父親的離開讓她只能一個人去支撐這間旅館,這是她的家,她得保護(hù)它。
所以她只能穿上厚厚的偽裝,帶上面具,就像刺猬一樣,看上去全副武裝,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最柔軟的地方在哪。
商涼一感覺耳根有些發(fā)燙,鼻子里都是碧兒頭發(fā)淡淡的香味。他順勢往后躺在屋頂上,往事在腦海中浮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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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rèn)識碧兒的時候也是在這間旅館,那年商涼一六歲。
商涼一的父親由于需要常年出海,便決定把商涼一寄養(yǎng)在旅館里。父親蹲下來摸著商涼一的頭發(fā)對他說爸爸要出海了,你在留在這里陪這個姐姐好不好。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碧兒,他立馬躲在父親的身后,探出頭看著這個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女孩子,頭發(fā)不長,臉上臟兮兮的,打扮得像個男孩子。
六歲的商涼一看著這個父親口中的姐姐,猶豫了。
可還沒等他回答,父親就離開了,只留下商涼一待在原地哭成淚人。
“我叫碧兒,你叫什么名字?”
“商涼一。”
“不要哭了,愛哭鬼在這里可是要被欺負(fù)的哦。不過別擔(dān)心,你以后就是我的手下了,有我保護(hù)你,整個碼頭的人都不敢欺負(fù)你。”
“好的,碧兒。”
“你不能叫我的名字,你應(yīng)該叫我老大?!?p> “好的,碧兒老大?!?p> 那時候旅館還是碧兒的父親在經(jīng)營,碧兒帶著商涼一走過旅館長長的樓梯,爬上屋頂。
旅館的地勢很高,在屋頂上能看到前方蔚藍(lán)色的海和繁華的碼頭。
他已經(jīng)不記得當(dāng)時年幼的自己是怎么爬上屋頂?shù)牧?,只記得眼前洶涌的藍(lán)色大海,像個吃人的怪物。
商涼一和碧兒并排坐在屋頂上,看著遠(yuǎn)處車水馬龍的碼頭和那艘遠(yuǎn)去的大船,想起了離去的父親,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碧兒就捏著他的臉蛋說你這個愛哭鬼,你要是再哭的話我也不要你了,把你一個人丟在這里。
說完見商涼一仍舊繼續(xù)哭,碧兒又想了想,一把親在了商涼一的臉蛋上。
商涼一在碧兒的嘴唇碰上他的臉的瞬間止住了哭聲,抽泣著望著碧兒得意洋洋的臉,哭得更大聲了。
騙人,明明爸爸每次親我的時候,很快我就不哭了。
碧兒嘟著嘴說著,看到越哭越大聲的商涼一,急得自己也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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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兒?!鄙虥鲆辉诨貞浝锵乱庾R地喊出了碧兒的名字。
“干嘛,你在傻笑什么呢,要離開我了這么高興么?!北虄郝犚娚虥鲆唤兴?,便探過頭來,用力地捏著商涼一的臉。
商涼一吃痛,立馬坐了起來,把他的臉整個湊到碧兒眼前,對著碧兒瞪大了雙眼。
碧兒吃驚地看著商涼一,她沒想到商涼一會反應(yīng)那么大。
“不去了?!鄙虥鲆煌蝗恍α?。
“什么不去了?”
“不去了就是不去了?!鄙虥鲆徽f著拿起一旁的邀請函,一把將它撕成碎片。
“喂,你瘋了你!我還指望這個過上好日子呢!”碧兒趕忙阻止商涼一。
“我怕我走了,你這個笨女人就得餓死!”
“餓死誰也餓不死我!”
“不去了!”商涼一呼喊著將碎片撒向空中。
商涼一終于知道為什么自己猶豫了,那句話說得很對,每個人都想當(dāng)英雄,可他不一樣啊,今天不干活,明天他就得睡在大街上……
他也清楚自己幾斤幾兩,與其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追逐所謂的大好前程,他更希望坐在旅館前吹吹海風(fēng),看著碧兒在眼前罵罵咧咧。
人吶,有時候就是會隨遇而安的。
“好啦好啦,想明白了就行,早點睡覺?!北虄荷炝藗€懶腰,“我反正是困了,先下去了?!?p> “誒誒誒,我也下去了?!鄙虥鲆灰姞钜哺松先?。
此時的商涼一還不知道,今夜發(fā)生的事情將改變他一生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