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周王匆忙出了奏事房,幾位職班大臣和一班文筆書辦也連忙放下手里的工作跟了出來;
夏羽此時顧不得親王儀態(tài),小跑著往東華門趕,后邊哩哩啦啦地跟著十幾個大臣書辦。
可等接近東華門,夏羽的腳步卻慢慢放緩。
到了東華門,望著森森然的宮門門洞,夏羽沉思片刻,沒有走出去,而是撩衣袍從樓道登上門樓。
從門樓朝下望,東華門廣場上果然黑壓壓跪了一片人。
在這些跪著的人群的前邊,一個年輕太學生雙手將一個書簡高高舉過頭頂,顯得格外突出。
三十來歲的周王夏羽此時正在壯年,目力尚可;
在門樓看去,他認出那位太學生是夏宗室的一個叫夏澤的遠支子弟。
說遠支是因為夏澤的祖先不是開國帝君夏贏一脈,而是夏贏弟弟的那一支傳承。
周王夏羽之所以認識這位遠支宗室子弟,還是借了夏澤那京城二俊的名聲;
盡管夏羽不似年輕人那班追時逐尚,可京城的風物人望他還是知道的。
……
大學館館正,老學士王輝帶著十幾名學館的授課博士已經聞信趕到,此刻正在太學生們中間焦急地勸說著,想把這些太學生們勸離。
而太學生們沒人理會王輝和一班博士們的勸導,只是默默低著頭,安靜地跪在廣場上。
夏羽在門口上看到,王輝來到夏澤身邊,彎著腰正在和夏澤說著什么,看那焦急的神情,該是在勸導夏澤;
而夏澤還是雙手高舉,跪挺著身子一言不發(fā),顯然對學館館長的勸導不為所動。
……
夏羽在門樓上站了片刻,轉身就往樓下走,而跟來的那十幾名大臣書辦此刻剛剛趕到,正準備往門樓上爬;
見周王下樓,忙把樓道給讓開。
一名上了年紀的大臣一邊喘著粗氣一邊開口問道:
“王爺,發(fā)生何事?”
夏羽看了眼這位大臣,淡淡回了句:
“不知!”
剛才報事的那位書辦以為周王此刻要出到宮門外去見那些太學生,就忙跑前幾步到了宮門前,想給周王引路;
可他驚奇地發(fā)現周王連大門方向看都沒看一眼,背對著宮門徑自朝宮里走去。
夏羽的這一舉動讓跟來的人都楞了;
周王殿下這是怎么了;
剛剛還那么急火火地往這兒趕,這到了就看一眼,這就回去了!
走了幾步,夏羽見自己在宮里用的四人抬軟轎被轎夫們抬著趕了過來,就走到轎邊,轉身對跟著的這些大臣書辦道:
“諸位先回去辦事,這里的事不要議論;本王去見太后?!?p> 說完上了轎子,對轎夫道:
“去慈寧宮!”
……
剛剛聽說東華門有大批太學生跪門上書,夏羽沒來得急多想,就要趕著去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是聽那位書辦說了一嘴是上書彈劾趙興義,他怕趙興義搶先動用偵密司的力量,抓捕太學生,那樣的牽連可比剛剛發(fā)生的田榮案還要大。
等跑了一會,慢慢地頭腦冷靜下來,他意識到自己這么冒失地直接去見那幫太學生太失智;
他這位親王倒是不怕趙興義,可他怕他那位心思復雜、猜疑心甚重的姨媽太后。
這次有眾多太學生跪門上書,事先一點征兆也沒有,他這位輔政親王也沒參與;
可如此眾多的太學生做出這么大動靜的事情,難保背后沒有什么勢力的策劃和組織;
他就這么冒冒然出去,那份彈劾奏書他是接還是不接。
接了,他那位姨媽太后會怎么想,會不會猜疑這事是他這位親王在后邊主使;
不接,既然他這位輔政親王都出面了,如何勸說或是動用什么手段,讓那班年輕氣旺、鼓噪起來不知輕重的年輕人離開,他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他意識到,此刻他出現在眾太學生面前,無論如何都不是明智之舉;
失了親王面子還是小事;
讓太后猜疑自己是這次事情的幕后主使可是很大的麻煩!
所以,他只是在門樓上看了一眼,就決定趕去慈寧宮見太后,在沒見到太后之前,那份彈劾奏書他絕不可接、也不可看。
只有讓太后相信這次太學生們的上書舉動和自己無關,他才好用自己和太后的關系,最大限度地消弭這場太學生們給自己招來的可能出現的大清洗。
再有就是要趕快趕到太后身邊,防止趙興義這個小人先在太后那里妄進讒言,夏羽知道,自己那位姨媽太后一旦火起,說出去的話輕易可是很難更改。
所以他忙催著轎子往慈寧宮趕。
就在他往慈寧宮趕的路上,他眼掃到了趙興義的那頂四人轎子朝東華門方向去,這讓夏羽的心稍安;
還好,
趙興義這時不在太后身邊,夏羽暗嘆一聲太學生們算是有福!
……
夏羽的轎子離開不久,另一四人軟轎就在十幾名宦者的簇擁下,由剛才去報事的東華門執(zhí)事宦者引路,從宮院深處來到東華門前。
轎子里下來的是已經胖得臃腫地大內總管趙興義。
在宮里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做轎子,絕大部分上了年紀的大臣都沒有這待遇。
周王能在宮里坐四人軟轎,那是朝廷對親王加帝君親父的恩遇;
而趙興義也能在宮中用四人轎子,不過他這可不是恩遇;
因為他是宮內總管,帝宮太大,他要管的事多,所以他做轎子那是為了辦公方便。
雖然一個是恩遇,一個是差事需要,性質不一樣,可都是宮內能坐轎。
下了轎子的趙興義,環(huán)視了眼東華門門周圍,對忙著趕過來給他請安的幾名宦者道:
“周王殿下哪,出去啦?”
“回老公公,周王殿下剛剛過來,只上樓望了一眼,就回了!”
趙興義一聽,眉頭一皺道:
“回了,回哪兒了?”
“回老公公,王殿下說去慈寧宮拜太后!”
趙興義聽說周王沒出東華門去見那些太學生,而是去了慈寧宮,先就是一愣,思索片刻,點手對一名跟著的宦者道:
“你去,告訴他們,先在附近盯著,別動手,等著咱家的吩咐。”
說完,重新坐回轎子里道:
“去慈寧宮。”
……
本來接到那位東華門管事宦者的稟報,聽說有幾百的太學生要上書彈劾自己,趙興義氣的火冒三丈!
好啊,
真是大膽!
剛剛才按著太后的旨意,辦了百十個朋黨份子,這就有這么多太學生跑到宮門前鬧事;
這背后一定有大人物主使!
趙興義倒不怕有人針對他,因為這次他用田榮自己說過的那句:
牝雞司晨
算是讓田榮得罪死了太后;
而且趙興義知道,自己這位女主子的斗志上來,多少人來她都敢迎戰(zhàn)。
趙興義明白自己這些年在朝里得罪了不少人,可他不在乎,他做的無非是太后想做的。
那些說他專權用事的人,表面是對他,其實無非是對太后掌朝不滿。
說直白點,這些年,斗得無非就是太后和大臣,誰的話事權多點,而他就是太后的打手!
現在竟然有成百上千的太學生跳出來彈劾自己;
那就斗斗看,看誰的胳膊粗!
他馬上派人通知偵密司手下多多調人趕往東華門,想著由偵密司先把這些鬧事的太學生抓起來,只要把人控制在自己手里,基本上想要什么口供就是什么口供了!
布置完,他就坐轎子趕往東華門。
路上他就聽下邊報周王已經跑著去了東華門,趙興義心道:
這事,
不會是周王背后的主使吧!
等到了東華門,聽說周王沒去見太學生們,而是轉了一圈后去了慈寧宮見太后,趙興義即刻意識到這件事不能簡單粗暴的處理;
也非他個內府總管可以擅自作主;
畢竟成百上千的太學生上書,這在大夏開國來都是沒有過的;
這件事大,必須請示太后定奪!
伺候太后這么多年,趙興義明白:
有些事,看著是大事,其實報不報都是小事;
有些事,看著是小事,可不上報就是大事!
現在東華門外的這件事,就是那種不報就干必出大事的事!
于是,他派人通知偵密司先不要動手,也和周王夏羽一樣,轉頭去見太后。
……
慈寧宮。
十年時間,大夏的實際當家人尹太后已經顯出一絲老態(tài),盡管保養(yǎng)得好,可眼角已經明顯地多了些皺紋,照十年前比,此時的尹太后臉上少了當初的幾分英悍氣,多了幾分慈祥。
此刻,她正帶著一個頭扎兩根朝天鬏,也就七、八歲樣子的小男孩,在慈寧宮的院子里的一處回廊下,逗弄著一支白鸚鵡。
那神態(tài),在旁人看來就象一位帶孫子的奶奶,如果不是在這深宮大院里,真的難把此時的尹太后和那位一言九鼎、咳嗽一聲都能撼動乾坤的大夏當家人聯系到一起。
小男孩正是周王夏羽的親兒子,承繼了大夏法統的少帝——咸寧帝君。
按規(guī)制,帝君有自己的專屬宮殿,可在尹太后這里,規(guī)制就是她的嘴;
小咸寧繼位后,尹太后就讓他一直住在自己的慈寧宮,真的當起了帶孫子的奶奶。
……
“兜王倒、兜王倒!”
正在被太后和少帝逗弄的大白鸚鵡突然在架子上上躥下跳,鳥嘴里發(fā)出了聲音。
一個宮女走近回廊,輕聲稟報道:
“稟太后,周王殿下求見!”
太后笑著朝大白鸚鵡瞪了眼,訓斥道:
“周王到,什么兜王倒,跟誰學的大舌頭!叫殿下進來吧”
說完溺愛地撫弄了一下少帝的頭笑道:
“大白的大舌頭就是跟你這小東西學的,呵呵,說著你父王,他就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