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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徐誘之

第7章 不見

徐徐誘之 奉小滿 4784 2020-12-02 18:22:29

    自“福壽樓”一別,奉九已接到包不屈好幾個電話了:號碼當然不是奉九給的,寧錚也以未經女士同意不得私自做主為由拒絕,這是他回去后在大哥留在公館的記載生意伙伴的電話簿上查到的。

  奉九頗有些無奈:她聽門房說了,這位執(zhí)著的追求者在自家的東南西北四個門都等過自己,打的是守株待兔的主意——幸好狡兔三窟,奉九要想出門當然是望風而走——而且一杵就是半天,大冷天的也夠難為他一廣東人的了。

  奉九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兒,現在已鬧得快要滿府皆知了:下人們的竊竊私語,繼母欲言又止的神情,甚至連自己同父異母的小妹奉靈都在笑話她,再這么下去非傳到父親和大哥的耳朵里不可。

  奉九自從十二歲上了新式學堂后,就一直不乏追求者,但男學生們只敢或明或暗地在學校里追求她,萬不敢到奉天大名鼎鼎的“武陵園”來造次,畢竟,唐府以往就有清貴的名聲,經營百年,早已樹大根深,奉九自己又是出類拔萃,誰想追求她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而這些男同學里比唐府還富貴的人家,暫時還沒有。

  奉九早知道這位包先生跟自家頗有淵源,幸好到目前為止,他還比較收斂,沒亮出他出自“小巷包家”的身份;但再遍尋不到自己,只怕就要登堂入室了,若是父親和大哥也聽說了,這事兒就更不好收拾。

  于是,在聽說了包不屈又在家門口等著她時,她特意從自己住的西跨院繞了道,從北角門出去,只見包不屈入鄉(xiāng)隨俗地披上了奉天富貴人家冬日里最常穿的厚重的黑狐皮外袍,敞著懷,露出里面一身的隱著灰色細條紋的絳紫色西裝,系著淺灰色的領帶,這種中西合璧的搭配明明有點奇怪,但穿在他身上,配著他挺拔修長的身型和偏西化的長相,卻是相得益彰,上一次奉九已注意到了,包不屈屬于男性里難得的很有審美能力,很會打扮自己的人,平心而論,是個俊帥的年輕人。

  他正低頭吸煙,待聽到門響猛一抬頭,就看到披著大紅羽紗斗篷出來的奉九,原本沉靜到有些沮喪的臉瞬間煥發(fā)出了神采,讓奉九不禁對接下來要說的話感到有些抱歉。

  他急匆匆迎上來的腳步,與慢吞吞前行的奉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奉九叫了聲:“包先生。”

  包不屈雖已盡量壓抑,卻仍嫌熱烈的目光注視了她好一會兒,才溫和地開口:“干嘛這么見外?叫我名字就好了?!?p>  “可您大了我足有六歲,這樣不尊重?!鄙洗我黄鸪燥埓蠹叶紙筮^年齡,所以這一次就被奉九毫不客氣地拿來作為她嫌棄對方的一個理由。

  包不屈有點發(fā)懵:自從第二次與奉九相逢,他已在心里反反復復地盤算過,自認與奉九年貌相當,門當戶對,不說是天造一對,也能是儷影成雙。自己今年也不過才二十有二,說剛過弱冠都是可以的,怎么就被當成七老八十的糟老頭子一般嫌棄上了呢?再說了,自古以來,有權有勢的男人專一地只對十幾歲的女子感興趣,八十的張繼娶了十八的小女子這樣的情況不是也有?還能留下被千古傳誦的“一樹梨花壓海棠”的名詩一句呢,到他這怎么就變成這樣了?

  包不屈很快就回過神來,他可不怕奉九的拒絕,自打開了竅跟女子們談情說愛以來,什么樣的女子他沒見過?那真稱得上品種齊全姿態(tài)萬千,剛開始拿喬,后來變得熱情如火甩都甩不脫的不要太多,只不過他大少爺轉性了,就喜歡眼前這雪中紅梅一般秀色欲滴的小姑娘,幾次拒絕算什么,精誠所至,不怕不會手到擒來。

  再說了,他這次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心里陌生的悸動告訴他,不爭取將來肯定要后悔,這是要娶回家的,自然不能褻玩,所以更不能只停留在遠觀上。

  包不屈好脾氣地商量道:“六歲不算大吧?我也是年輕人,跟你又聊得來,再說我不過就是想跟唐小姐做個朋友,不用這樣避之如蛇蝎吧?”

  奉九覺得象包不屈這種人,肯定是很有奉天人俗話說的“破褲子纏腿——死纏爛打”精神的,如果不給他一次懟到位,只怕這樣的行為會沒完沒了,她可不想成為眾人看熱鬧的對象。

  那就只能下猛藥了,奉九清清嗓子,雖然有些羞郝,但為了日后的清靜……抱歉了虎頭。

  她抬起頭,直視著包不屈深邃的眼睛:“包先生,你是想跟我象男女朋友交往那樣的相處么?”

  民國時期的確如此,受過新式教育的青年男女之間說話都比較直接。包不屈一愣,還是綻開了笑顏:“的確,”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他還是又補充了一句:“我很認真,請不要當成玩笑?!?p>  奉九故作尷尬:“那真的要抱歉了,其實,我早已有了結婚的對象……”

  包不屈聽后心里微微一沉,但轉念一想,卻是不信——自知道了奉九的身份,他早已托了可靠的人打聽到了確切的消息,唐家六小姐從未定過親,那這話的意思……

  “我有個青梅竹馬的男、男朋友,我們早就說定了,大學畢業(yè)就結婚;我倆同歲,從小在一起長大,‘知根知底’,”奉九刻意地強調了下這四個字,“性情也相投,就差跟父母說了。所以包先生,非常感謝您的錯愛,不過,恕我無能為力?!?p>  奉九以往拒絕起男同學來,哪用這么多話的,直接就是一句“抱歉,我不想戀愛”,也就完了。不過,對包不屈這種段位的,說這樣的話肯定行不通。

  包不屈怔住了,他有些拿不準奉九的態(tài)度,也許是實情,也許是搪塞,不過,包不屈還是感到了一陣心涼,不管是哪種,反正唐奉九肯定沒看上自己是真的。

  奉九看著他驀然間黯下去的眼睛,心里可是沒有一點不落忍——奉九的同情心不少,但在追求者身上從來不多。包不屈的長相、家世背景和手段,擺明了就是個花花公子,她雖沒怎么見過,但聽女同學們議論也早聽明白了,這種人普遍性子都高傲得很,再有,留學回來的,都還講究個文明,干不出棒打鴛鴦之事,那是位高權重的兵魯子才最擅長的。

  相信這次的事兒也不過就是他一時興起罷了,她現在撂狠話直接把路堵死,省得以后再有什么讓人尷尬的舉動,這就叫一了百了。

  包不屈與奉九略顯清冷的目光對視,居然從這個小姑娘澄澈的大眼里品出一絲狠絕之意,卻與她給人的清靈之感奇異的和諧,這個矛盾的小姑娘啊……在年輕女子面前,他從未遭遇過這么徹底的拒絕,出師未捷心已殘,心里瞬間泛起一股巨大的失落感。

  “能不能告訴我,你的意中人到底是誰呢?”包不屈穩(wěn)了穩(wěn)情緒,半信半疑間,還是困難地開口了。

  看來不問出個子午卯酉,他是不會死心的。也對,就這么虛虛的一說,的確沒有說服力。奉九一咬牙,朋友不就是拿來出賣的么?更何況是發(fā)小兒,“他叫韋元化,是我家拐彎親戚,當然我們沒有血緣關系,為人,特別特別好。”說完還很是應景地故作嬌羞,低下了頭。

  包不屈很是震驚,唐奉九既然敢說出名字,看來確有其人,而且,他們兩情相悅的事情,只怕也不是一點影兒都沒有的事兒。他的臉色越發(fā)黯淡下去了。

  奉九則在心里暗暗抱歉:對不起了虎頭,拉你出來擋槍,我一定給你買好多好吃的、好玩的補償你。

  包不屈捏著帽檐,慢慢在手里轉了幾轉,“抱歉打擾了,唐小姐,請原諒我無意的冒犯。不過,只做普通朋友,也不可以么?”聲音低沉,帶著不容易拒絕的懇求。

  “……可以啊,當然可以?!狈罹糯蛑?,不冷不熱地回應,同時迅速地思考一下,決定看在包家是唐家重要生意伙伴的面子上,還是不要撅人家面子太過比較好。

  包不屈暗自輕嘆,事已至此,死心是不可能死心的,只能“水磨豆腐——慢慢來”。

  他跟奉九禮貌地告別,再一次請求她原諒自己的冒失,待轉身上了車,臉就撂下來了?;亓嘶鼗貭I,一進公館他就打了個電話:“幫我查個人,韋元化,與唐府關系很近……其他的,再說吧。”

  奉九這邊則松了口氣,又想起件事:萬一包不屈找虎頭對質怎么辦?還是得及早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他交代清楚,省得露餡兒。

  她趕緊回去磨著吳媽教她做虎頭最愛吃的“開口笑”,現學現賣,忙活了不到兩刻鐘,二十個成品就已出鍋了。賣相雖差點,但一嘗之下,味道還不錯。吳媽看著這不圓不方的造型,嫌拿出去丟人,奉九可不管,這不更顯得有誠意么?她拿一個竹木大紅漆單層食盒裝了,急急忙忙拎著就走,到一墻之隔,坐落于武陵園北面的三叔家找虎頭賠罪去了。

  韋元化正在自己的小書房里學英文,雖說他上的中學一般,但他在功課上從不懈怠,是個成績優(yōu)異的好學生。聽到門口熟悉的輕快腳步聲,他疑惑地把書一放,雙眼望著門口。很快門連敲都沒敲地被推開了,露出奉九笑盈盈的一張臉。

  奉九徑直走進來,毫不見外地順手把書桌上的書本紙張“嘩啦啦”一推,清出一塊空白桌面,再把帶來的食盒打開。這葵花式的食盒分成四格,兩格放著看起來似乎是他最喜歡的“開口笑”——說似乎,是因為這不是正宗“開口笑”圓滾滾的形狀,另兩格則放著些果干。

  不請自來,還帶著他最喜歡的中點,這副少有的狗腿樣兒實在稀奇,他雙臂抱胸,狐疑地看著眼前的芙蓉面,自覺對奉九還是很有發(fā)言權的——無利不起早的家伙,平白無故地,會對自己這么好?

  奉九殷勤地湊上來,拈起食盒里帶的筷子,夾出幾個茶點放在桌面上的一只青瓷碟里,金黃色的“開口笑”配著雨過天青般的碟子,引人食欲。

  虎頭面上不顯,放下手臂,配合地接過遞過來的筷子,夾起來吃了一個,品了品味道,還真不錯,甜酥香軟,于是連著吃了三四個。奉九胳膊肘拄桌面上,雙手托腮,笑瞇瞇地看著。

  虎頭吃完有些口干,還沒等有所表示,一杯冒著熱氣的茶已遞到嘴邊。待他喝完茶,一條漂亮的鴨灰色底配藍綠色小碎花的手帕別提多善解人意地湊上來,替他擦了擦嘴角殘留的碎屑。

  虎頭狹長漂亮的眼睛直視著奉九,奉九非常能挺,只意味綿綿地與他對視?;㈩^敗下陣來,嘆口氣,清瘦的少年感十足的身軀往坐著的圈椅背上一靠,端起茶杯,“說吧,又讓我?guī)湍闶帐笆裁磥y攤子?”

  奉九趕緊從他對面繞了半個圈兒轉到他身后,舉起兩個拳頭殷勤地捶著他的肩膀。

  “虎頭啊,萬一這一陣子有人找你,問你……你就說,我們是戀愛關系,大學畢業(yè)后會結婚,聽到沒?”

  虎頭一口茶噴了出來,生生毀了他放在一旁,從同學那兒接的活兒,那可是他費了一上午才謄寫得最滿意的一張《懷成都十韻》,奉九伸頭看看這張來自陸游的草書臨貼,詩意流麗高遠,字跡清勁宜人,可惜了。

  虎頭轉過身,臉一沉,奉九趕忙抱拳作揖連連告饒:“拜托拜托,為了以絕后患,我這純屬不得已而為之,求虎頭大哥明鑒!”

  虎頭氣樂了。

  他把右手掌豎起來,四根修長根部帶著薄繭的手指向里隨意扣了扣,奉九討好地湊過來,自覺送上自己的臉蛋,閉了眼,一副隨你處置的逆來順受樣兒,心里卻不無得意地想著還不就是掐臉彈腦崩兒揪耳朵這老三樣兒,不怕。

  等了老半天,卻還是沒什么動靜兒,奉九有點忍不了了,剛要睜眼,忽覺得有什么溫軟濕潤的東西在自己的唇上一閃而過,她的一顆心不禁“砰砰”跳得發(fā)慌,只敢慢慢地睜開眼睛。

  虎頭一張臉就杵在自己眼前,原本白得發(fā)光的臉現在卻紅得象要滴血一樣,眼里閃動著她已熟悉的曾在別的男生眼里看到過的光芒。

  有些別扭,有些惶恐,她的臉也轟然紅了起來,虎頭馬上轉過頭,身子前傾,順手抄起一本書,遮遮掩掩地說:“行了,我知道了,這個雷,我替你扛了。你可以回去了?!?p>  “哦哦,好……”奉九抓起食盒落荒而逃,只留下虎頭,不自覺地笑了一下,抬起手意味不明地撫了撫唇,接下來,卻是一片愁云布滿了這個少年清俊的臉龐。

  寧軍軍部。

  寧錚聽了支長勝的匯報,“嗤”地笑了一聲,沒說話。支長勝搓搓手,“唐六小姐拒絕包先生是可以想得到的,不過……那個韋元化——”

  寧錚皺了下眉:這陣子凈派人盯著包不屈了,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這個青梅竹馬的韋元化聽起來,倒是有些棘手,“他怎么個情況?”

  “父母雙亡,沒留下身后財,寄居在出嫁的姑姑,也就是唐六小姐三叔的妻子的家里,畢業(yè)后,打算進唐家三房開的鋪子學做生意,沒有繼續(xù)讀書的意圖?!?p>  虎頭大名韋元化,是奉九三嬸的內侄,因從小生得虎頭虎腦,得個小名叫虎頭,不過越長大倒是越俊秀起來了。

  家世坎坷,父母早逝,奉九三嬸為人強悍,雖早已出嫁,但對自己哥哥唯一的骨血極其疼惜,跟奉九脾氣綿軟的三叔商量后,到底把他接了進來,與唐府的孩子養(yǎng)在一處。

  虎頭與奉九年齡相仿,所以關系極好,彼時唐府這三房還未分家,兩人性情相投,都是淘氣的性子,只不過虎頭是蔫淘兒,而奉九是明著來,調皮搗蛋總是一狼一狽配合默契,有福共享,有難自然同當:包括一起跪祠堂、罰站、抄書、餓飯……稱得上是標準的兩小無猜。

  這樣啊,寧錚敲了敲桌子,微蹙了眉,細細思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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