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穿過我的襯衫的你的手
我常常會因為路昊天突然的舉動而不知所措，比方說現(xiàn)在。一個在我喝醉了以后都不肯碰我一下的男人，卻不打一聲招呼地把車停在這個像是荒郊野外的地方，太陽還高高地掛在頭頂，周圍卻沒有一個路過的行人，我竟然不知道他打算做些什么。
和路昊天比起來，我永遠(yuǎn)像一只隨時都在任他擺布的小麻雀。
“我累了，睡一會兒吧?！彼炎握{(diào)低，朝著我的方向靠了過來，居然就這樣閉上了眼睛開始打盹兒。過了一會兒，依然是閉著眼睛，他輕飄飄地對我說了一句，“你過來吧，坐到前面來。”
從剛才他開始準(zhǔn)備小憩一會兒的時候，我便愣在后排的座位上，兩只手還扶在駕駛座椅的肩膀的位置。我目瞪口呆，傻傻地坐在原地，直到聽見他呼喚我坐到前面去的時候才緩過神來。我費勁地把身體從被前排座椅擠壓出來的小小的空間里抽出來，一只手扶著他的肩膀，一只手扶著副駕駛的座位。我伸出右腳，準(zhǔn)備跨過操縱桿踩在副駕駛的腳墊上，突然想了想覺得這個姿勢不大對。因為這樣的話，我就要壓低身體面對著他爬過去，興許挨得再近一些，我的臉就會在他的身體上空劃過，以此刻這個密閉空間里的氛圍，這個姿勢無異于是在勾引他。我只好換了個方向轉(zhuǎn)過身，面朝著副駕駛的座椅鉆進(jìn)前排。
我安安靜靜地躺了下來，卻沒有調(diào)低座椅的靠背，只是靜靜地閉上眼睛。遠(yuǎn)處的公路上有車開著呼嘯而過的聲音，近旁的蘆葦蕩里有風(fēng)刮過金黃色的葉子“撲索撲索”的響動，車?yán)锸且粚Ω鲬研氖碌哪信b作已經(jīng)睡著了的呼吸聲。我閉上眼睛又睜開，望著外面一片天光。時間就像靜止了一樣，我的心臟卻跳得越來越快，馬上就要不受我的控制了。和那天夜里不同的是，我既沒有喝酒，也不想和他做愛。時間、地點和氣氛都完全不對，我卻被逼迫要在這個看上去已經(jīng)三年沒有人來過的廢棄公路上睡一個早午覺。我睜大眼睛，多希望此刻前方的小路上能出現(xiàn)一個扛著犁耙的老大爺，理直氣壯地走過來拍一拍他的車前蓋，沖著路昊天吼上一句：“起來起來！這個地方不讓停車！”
可是老大爺沒有出現(xiàn)，路昊天卻醒了。
他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把胳膊高高地?fù)P起來撐在車的頂棚上，接著又緩緩地落下來，落在我的頭頂上。他斜著腦袋望著我，一只手扶著我的后腦勺，戲謔地對著我笑。一個多小時以前，這個表情還是我做給他看的，沒想到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輪到我被他這樣笑望著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他的面前就像是一只紙老虎，一旦被真正的大老虎笑著望一眼，就立刻嚇得魂飛魄散了。
不知道為什么，這個上午的時間總是過得很緩慢。他望著我，我望著他，時間好像又靜止了。我聽到頭頂有大雁飛過的聲音，我還聽到路昊天對我說，“要不要我親你一下？”
我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知道應(yīng)該回答“要”還是“不要”。他是在問我嗎？可是這個問題我有選擇的權(quán)利嗎？如果我回答“不要”的話，他就會放開手當(dāng)作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嗎？我突然想起來我們馳騁在已經(jīng)遠(yuǎn)離的那個城市里的無數(shù)個日夜，他摸過我的臉頰，偶爾拉過我的手，我們一起喝過酒，一起醉倒在他的新家那張破舊的沙發(fā)上，我在他的家里過夜，他在某一個黃昏擁抱我。我們曾經(jīng)親密無間，而實際上，我們什么也不是。
可是我喜歡他，喜歡到不顧一切想要親吻他。哪怕他根本不愛我，哪怕從此我們就會成為陌路人，我也想貪心地留住這個清晨的一個吻。年少無知的我總是沒頭沒腦地冒著險，一邊貪婪一邊害怕，卻不知道成年的男女之間，哪里有純粹的親吻呢。
我還是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他。他是一個沒有耐心的人，我太了解了。我想如果我繼續(xù)這樣不回答他的話，他就會放開他的手，然后面無表情地拉下手剎，把車倒回到大路上去?？墒撬麤]有，他的右手使了使勁，將我的腦袋扳向他的方向。他靠近我，在我的面前輕輕地呼吸，讓我剛才已經(jīng)跳得飛快的心臟在這個時候就要沖出胸膛里了。他又靠得更近了一些，他的臉龐在我的鼻尖上停留了一秒鐘，就親住了我的嘴唇。
他的吻很輕，像一個小男孩的吻。隨著他的右手從我的后腦勺上滑下去，滑到我的脖子上時，他的吻就變得越來越重，慢慢變成了一個長大了的男孩子。接著他的右手又繼續(xù)向下滑，滑到我的后背上，手指輕輕一彈就解開了我的內(nèi)衣——他的動作太熟練了，仿佛已經(jīng)演練過上百次。我一下子慌了神，完全沒有料想過一旦真的發(fā)生這種情況時，我應(yīng)該怎么應(yīng)對。我只好停下來，開始用手去推他的肩膀，可是他的力氣太大了，完全壓制住了準(zhǔn)備反抗的我。我的身體被他死死地扣住，根本動彈不了?？晌疫€是拼命地將他向外推，因為我知道，他的手已經(jīng)伸進(jìn)了我的襯衫里，很快就要從我的后背摸到胸前了。
我用祈求的眼神望著他，幾乎快要哭出來了，我小聲地對他說，“……我在生理期。”
他停了下來，就只是停頓了不到三秒鐘。他說，“我看看?！?p> 聽到這三個字，我立刻開始瘋狂地反抗他已經(jīng)從我的腹部摸下去的手。我們像一對殊死搏斗的敵人，在車內(nèi)狹小的空間里打起了架。我掐著他的手，他扳著我的肩膀。直到身后不遠(yuǎn)處的公路上一輛警車開過，路昊天突然抬起了頭，從后視鏡里向遠(yuǎn)處望著，一直等到那輛警車一路亮著紅燈慢慢走遠(yuǎn)，他才終于放開了手。
他的臉色很難看，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沉默著發(fā)動了車子，將這輛空氣已經(jīng)快要凝滯的車從這條小路上慢慢地倒了出去。
車開到路上的時候，我已經(jīng)飛快地整理好剛才被弄得狼狽不堪的衣服。剛剛那場沒有打完的架讓我的緊張和害怕全部都變成了憤怒，憋在胸膛里鼓鼓的，怎么也散不掉。路昊天似乎也是一樣，他冷著一張臉，直直地盯著前方的路，好像我們正行駛在一個隨時都有可能出沒野獸的沙漠里。路上只剩下我們一輛車，他突然伸過右手掐住我的下巴，冷冰冰地對我說，“脾氣挺爆啊，小丫頭！”
我狠狠地拍掉了他的手，一個字也沒有回答他。沒想到我的憤怒卻惹來他更暴烈的憤怒，他蠻橫地摁住我的腦袋，將我的額頭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扣在他的大腿上。我想要掙扎著起來，一心只想著拼命掙脫他壓在我頭頂上方的胳膊。因為這場搏斗，車在路上左右搖擺著，開出了一條仿佛醉酒駕駛一般的死亡曲線。路昊天在我的頭頂兇狠地命令我：“別動！我在開車！”
——尊嚴(yán)和命比起來，還是命更重要啊。我是一個膽子極小的人，立刻就被他的話嚇住了。我悄悄地趴在他的大腿上，動也不敢動，可是心里卻難受極了。
這算是什么呢？
他把我當(dāng)作什么呢？
我的額頭再往前一點，便不小心碰到了一些東西，突然又變得害怕起來。這種害怕是和情欲完全無關(guān)的，來自一個少女心底最純粹的無助。如果我再長大一點，我就會知道該怎么辦，可是我的年紀(jì)太小了，什么也沒有遇到過，總是一不留神就犯錯，一不留神就被別人左右。
車子再次停下來的時候，路昊天終于放開了我。他拉著我的手剝下了自己的內(nèi)褲。我在慌亂之中居然看清了內(nèi)褲的材質(zhì)，那是一條廉價的土黃色內(nèi)褲。我很好奇像他這種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解開皮帶的人為什么會穿這樣不體面的內(nèi)褲。接著，我就看見了我最不想看見的東西。我必須要講，那個東西并不大。讓我得出它并不大的結(jié)論并不是因為上解剖課的時候老師向我們展示過一個完美的標(biāo)本，而是因為在大一的時候，有一個男孩子邀請我在視頻里看他自慰。我在十八歲的那一年第一次觀看一個男性的下體，可是奇怪的是，整整二十分鐘，我居然沒有像想象中那樣厭惡。因為那個男孩子長得很好看，好看得我?guī)缀鯚o法把他的上半身和下半身聯(lián)系起來。可是要命的是，他的手也很好看。而且我必須承認(rèn)，他的生殖器也很好看，像一個精雕細(xì)琢的藝術(shù)品，甚至比我在圖片上、電影里見到過的都好看。相比之下，眼前的這個，它張牙舞爪，而且還很丑陋，讓我?guī)缀醪幌肴ビ|碰它。
我抬起頭，依然是不知所措地看著他，他的臉上是一個冷漠的勝利者的表情。他像對待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俘虜，握著我僵硬的手指，教我完成了一次短暫又難忘的體驗。
“你該學(xué)一學(xué)怎么伺候男人了?！彼贿吚吓Ｗ醒澋睦?，一邊冷冰冰地對我說。
年少的時候，我還沒有能力分辨得出性和騷擾之間微妙的差別，只是覺得驚恐又慌張。一邊怕被他識破了我的慌張，一邊只能假裝鎮(zhèn)靜地不敢大聲喘氣，可是心里卻沒有一點點歡喜。時隔很久之后我在想，一個你那么喜歡的人，在一個不合適的時間、一個不合適的地點，強迫你去做一件不合適的事，而當(dāng)你不情不愿地答應(yīng)了他，這件事又算是什么呢？我想這一定不是愛，卻不明白這種心情究竟叫作什么。甚至?xí)r至今日，我想起來，仍然覺得那是一場糟糕的夢。
我用力地咬著下嘴唇，在心里狠狠地咒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