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陳夏、程淘、奚桐和許芳兒幾個約好坐車去附近鎮(zhèn)上玩,那里是能去的最近最繁華的地方了。坐車要一個小時,走路要2個小時,坐車是件奢侈的事,為了這次的出游,她們存了好久的錢,才攢下5毛車費,坐車去享受一段奇妙的旅程,很值得。
山路十八彎,形容的就是這里吧,這里開車的司機天生都是賽車手,仿佛個個身體里都有個不羈的靈魂。
上車得靠擠,她們幾個奮力地擠了上去站在前面,車一開,就哇哇地叫起來“哦!開車羅!”
一道彎接著又一道彎,車子呼嘯著爬上山巔前行,風從每個地方撲面而來,帶著被陽光炙烤后的植物芳香,刮起女孩子們的頭發(fā),和它們一起舞蹈,又一頭鉆進窗外的綠林子里,天一片湛藍,白色云朵矮矮的飄在腳下,這群女孩現(xiàn)在象瘋了,大聲地唱起了歌,和著肆無忌憚的笑聲,“就像風一樣,緊抓住夢的手,腳步越來越輕,越來越快活,心情就象風一樣自由,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完全不同的我……”
這首歌真好,年輕的司機也被感染了一起唱起來。一人又開始報數(shù):“1!2!3!4!我們來了!”另幾人七嘴八舌地接:“歌曲接龍比賽現(xiàn)在開始,正義的來福林,正義的來福林,一定要把害蟲,殺死!殺死!哈哈哈……”
所有的情緒都在這一刻釋放了。
車子每一顛,她們就笑得更大聲,越顛越好,這種感覺真刺激,“讓顛簸來得更猛烈些吧!”程淘笑著大吼,其她幾人立刻接著大聲吟誦起來“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閃電中間,高傲地飛翔;這是勝利的預言家在叫喊: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啊——”司機難以置信的望向她們,還有車上其他人的表情,陳夏她們懶得去想這些了。
晚上,陳夏開心地寫下了這一天的日記,這一天,沒有束縛,沒有說教,沒有勞動,沒有任何不高興的事發(fā)生,只有笑,嗯,最開心的一天???,這天臉都笑痛了呢,還有嗓子。
恣意的青春。
因為和同桌芳兒打鬧太過,老師終于給陳夏換了座位,換去和秦小軍同桌。陳夏對他沒什么印象,只覺得他是個十分羞澀的男生,象女孩子一樣。
“真氣人”陳夏恨恨地低下頭,余光里,那個秦小軍臉好象紅紅的。幾天下來,陳夏盡量不和同桌說話,在桌子中間分好楚河漢界,絕不越界。
下課時秦小軍好象嘴角囁嚅著跟她說話,她注意去聽,他又不說了,臉紅得厲害。
“你說什么?”陳夏聽了半天聽不清,問他,他動兩下嘴,他又不說了,神經病??!陳夏暗想,心里更氣憤了。我親愛的小芳,老師為什么要把我們分開,害我跟個什么人同桌啊。終于,好多次這種情形下來,陳夏忍不住了,她拿起一本書猛一拍桌子,大吼道:“秦小軍!你別跟我說話!要說就說大聲點!我聽不見!”說完扭頭就走出了教室。
上課了她才回來坐下,那個秦小軍被她一通吼,應該嚇住了,陳夏感覺到一整節(jié)課他的頭都看向抽屜,不敢朝她這邊轉一下。心里稍稍有點小得意。
很快她發(fā)現(xiàn)她錯了,從那天起,這位同桌,每天都會莫名其妙地跟她至少說二次話,不過她從未聽清過他說的是什么。也許他是在自言自語。久了之后,有時他不說了,她反而覺得奇怪,暗暗看他,心里說:“同桌,你為什么不說了,今天?!?p> 他是個高高瘦瘦的男生,長得……唔,就那樣兒,還行。手指修長,沉默寡言,舉止怪異……是的,有一天,下課時,她發(fā)現(xiàn)他居然帶了毛線來織,讓她驚奇得第一次正式的跟他搭起了話“喂,你在干什么?你會織這個?”她單手托腮,偏頭指著他手上的活兒,盯著那手指,上下編織動作熟練得要飛起。
秦小軍羞澀的笑笑,說:“是啊,我會啊?!?p> 陳夏簡直要跳起來:“你會什么啊,我都不會,你織的是什么?”
“嗯,是手套。”一會兒,又看他放下長的織針,拿個勾針勾起來,把個陳夏看得個眼花繚亂。
“你想要嗎?”他突然停住,看著她。
“不不不,我看看,只是看看”陳夏嚇得頭搖得像個潑浪鼓
瞧瞧,一個男孩子,居然會織手套,陳夏想:我媽都還沒耐心教我呢。
早上風和日麗,陳夏進了教室,發(fā)現(xiàn)坐得近的幾排同學都不對勁,看著她竊竊私語,她揉揉自己的臉,是臉花了嗎,衣服扣子沒系好嗎,走路走成單邊了嗎。
坐下后疑惑的四處看,發(fā)現(xiàn)秦小軍今天臉特別紅,他指指陳夏抽箱:“喏,里面有給你的東西,你看吧?!?p> 陳夏一低頭,手在抽箱里,觸碰到一個柔軟的東西,她拿出來,一朵潔白幼小的茶花,輕柔的花瓣上面還沾著露水,她呆住了,腦子里幾秒鐘的空白,立刻象有一道閃電從她頭頂劈下,周圍已經有人開始起哄,開始笑,陳夏眼直勾勾地盯住秦小軍,聲音顫抖著:“什么意思,是你放的?”這個賤人,居然紅著臉點點頭。
“你放這個在我抽箱里干嘛?”
“嗯……”他吞吞吐吐,但一會兒抬起頭的樣子仿佛和平時不一樣了,聲音鎮(zhèn)定又勇敢,剛能讓陳夏聽見:“送給你的,我早上在廠里花園摘的,嗯……這朵花很像你,還有一張紙條,你下課拿出去看吧”
陳夏此時臉都紅到脖子根了,又怕被人聽見,壓低了聲音:“我看個屁,你沒事兒放朵花在我抽屜里閑得慌啊,你什么意思……”她咬住嘴唇,此時一股氣卡在胸口,前排后排的蟲子們正探出頭要看場好戲,這時班主任來了,一臉嚴肅的走上講臺,大家趕緊拿起書開始搖頭晃腦地早讀,教室里一片念經聲。
陳夏哪有心思念啊,牙癢癢著,在心里把這個秦小軍橫著切,豎著切了萬多刀都還覺得不解恨。
下課她根本不敢在教室待,到另一個班去叫了盧春葉出來,她只說了句:“心煩,陪我走會兒吧?!?p> 春葉很好,她是個很好的傾聽者,聽她這么說,也不問,就默默的陪著她在操場上逛。她拿出同桌寫給她的紙條,心中狂跳不止……
許多年后,她再想起時,已經忘了當時那張紙條上寫著什么了,大概是一顆懵懂少年滾燙而迷茫的心,她從未想過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會有自己的某個同學用這種方式送她花,這代表了什么?即便是簡單的喜歡都不行,她想都不敢想下去,也不允許自己想,如果想了,這就是犯罪!該死的秦小軍,居然有這么齷齪的想法,他好象是比她大幾歲,所以思想才這么復雜,這個小地方的人都封建又八卦得很,這才初中,不能有任何不好的思想探出頭,她得把它掐死,得狠厲些,拿出一切打倒牛鬼蛇神,橫掃宇宙罡風的氣勢,趁事情還沒起頭時就把它扼殺在搖籃里,對,扼殺,必須這樣。
從最初的氣憤到慢慢冷靜下來,得告訴同桌,不行的,不行的,你不能有這些想法,更不能想當然的去做出一些會讓同學發(fā)瘋的行為來。
我們是新時代的接班人。
就在前幾天,公安局的還到學校來搜查禁書呢,我們班搜到一本,不算嚴重,要是真有什么被抓了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以前還有人犯了流氓罪,被區(qū)里公安局開來的車抓走了,說是會槍斃……天哪,簡直不能再想下去,好像再想下去被槍斃地就該是自己了。
放棄胡思亂想,她吸了口氣,決定放學跟同桌聊聊……
現(xiàn)在她已經沒那么憤怒了,她慢條斯理地坐著,看同桌快收拾好書包了,才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你以后不要再這樣了,我就當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咱倆還是好同桌,在學習上互相幫助,你看怎么樣?!?p> “不行,”這個狗賊居然馬上拒絕了,“嗯,以后我會經常去摘那個送給你,也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那個花很美,很象你,總之,我就是想這么做,不管你怎么想,嗯,我走了。”他說得很委屈的樣子,只留下一個沉重又哀傷的背影
“你怎么勸不聽?”這都是什么話,陳夏的臉氣得七竅生煙,由紅轉白又轉黑,我還一堆道理沒講呢,到哪兒找人說理去呀……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秦小軍都會在清晨時候在廠里花園摘上一朵帶露水的山茶花或者玫瑰放到陳夏抽屜里。他摘的時候滿心歡喜,放的時候卻忐忑不安,不知這樣做對還是不對。他有次對陳夏說:“這是我的日記,你要看嗎?”陳夏搖頭。
至于花,陳夏有時會拿走帶回家,有時不管它,就讓它待在抽屜里。兩人徹底不說話了,各有心事。她有時想去找老師,又一想紙條被自己撕了,花他可以不承認是自己放的,最后還是自己尷尬。她只有又整合思想,去找秦小軍談心。
“秦小軍,你先別走,我們再聊聊”
“沒什么可聊的,我先走了”秦小軍像個受驚的兔子,聽到她說這話,趕緊掛上書包跑了。
“這狗賊,他還有理了,敢不理我,怎么回事,明明是我不理他嘛,現(xiàn)在反過來了?”
陳夏和奚桐放學一起回家,跟她說了秦小軍跟之前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奚桐聽得哈哈大笑,“你就去扭著他不放嘛,把他纏煩了,也許他就會放過你了?!标愊南胂耄补ζ饋?,這也太傻了。
明星們,來了又走了,陳夏和奚桐親眼看見她們走在這溝里的盤山公路上,親身聽見她們在廠里的劇院里表演了節(jié)目,演唱了歌曲。象從畫里走來的仙女,女孩們覺得真是神奇,能和她們同處一個空間,踩著仙女們走過的路,這山溝溝的時間仿佛也過得飛快了。
執(zhí)念這種東西,需要時間來淡化,花園里的花終于開敗了,過了花季,沒有了燦爛陽光和雨露的滋潤,它們都漸漸消逝了。
秋天到來時,陳夏跟秦小軍好好的談了一次話。
她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然后等秦小軍回答,男孩呆了半天,其實他為這件事想了很久,也堅持了很久,可還是這樣結局,最后說:“這些我都知道啊,我就是有時候控制不了自己,不過,我以后大概不會了,我知道怎么做,你別擔心了,以后我們還是好同學,行嗎?”
“好,好同學!”他們互相做了保證,那天還下了雨,秦小軍沒有打傘,背著書包慢慢走進雨里,這雨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陳夏突然感受到這天氣里到處彌漫的悲傷,讓她也跟著低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