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將軍被殺案（十）

　　顏非謹將這幾日調查的結果先與眾人說了一遍。

　　顏非謹去查看莫振山的尸體回來后，又瞞著人進去將尸體檢查了一遍，發(fā)現(xiàn)了莫振山的手指在生前是握緊的狀態(tài)，以致死了手都一直握著拳，白森森的尸骨呈現(xiàn)出彎曲的形狀。

　　從手上的一堆腐肉中，顏非謹找到了一幾根線，線的顏色已經泛黃，即使洗干凈之后也只能勉強看出一根絲線是藍色的，而布料卻是莫安經常穿的緣衣坊中的綢布。

　　之后顏非謹又檢查了莫振山的尸體，想要找出使莫振山中毒而亡的藥物，卻沒有結果。

　　此時他便想到了地下室棺材里的那個人，按理來說，這種有預謀的謀殺案，如果殺死一個人想要用另一個尸體來做替身的話，那么這個人肯定或多或少跟被害人有一定的聯(lián)系。

　　從莫振山的身上找不到別的線索，顏非謹便打算調查棺材里那人的信息，有了戰(zhàn)冰給他的那人生前真正的畫像，顏非謹很容易便知道了棺材中人的真實身份。

　　那人是莫府的家生子，叫莫平，剛死不久。據(jù)說是上山做事，結果山上雪太大，一個沒站穩(wěn)直接摔死了，找到的時候除了身上的衣服已經辯認不出本來的面目。

　　顏非謹打聽，莫平死亡的時間跟莫振山死亡的時間剛好能夠對得上，且身量大小跟莫振山的也差不多。

　　跟莫平的家人說話時，顏非謹就發(fā)現(xiàn)，這家人眼里似乎沒有尋常人該有的悲傷。

　　據(jù)說莫平的兒子這幾天日還四處跟狐朋狗友去青樓喝花酒，偏生這幾人除了知道莫平是上山摔死的，其余的什么都問不出來，讓人不由得起疑這是否是一家人，又或者莫平的死就是這樣人造成的。

　　顏非謹一看便知事情沒那么簡單。

　　經過一番敲詐勒索后，這才知道，原來這莫平是自愿將命賣給了莫夫人，以此換來兒子的前程和女兒的大好婚事，只等莫振山一死，這邊莫平也會很快死亡，只不過莫夫人這邊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煩，原本計劃好的在年后才動手，讓莫平跟家人過完年，結果最后直接提前將人給殺了。

　　莫平自然不甘心就這么被殺，一心就要再過最后一個年，莫夫人哪有耐心跟他耗，為能使此瞞天過海之計順利施行，莫夫人吩咐莫平娘子在他所食飯菜里加入血候，在莫平將死之際，讓人用匕首插進了莫平的心臟。

　　血侯的毒性顏非謹是知道的，但他查看的莫振山身上的毒卻不像是急性毒藥，像血侯一類的急性毒藥發(fā)作，人死后尸體會泛紅，骨頭里會浸滿了血，而莫振山死后臉色正常，明顯是中慢性毒藥而亡。

　　為防出錯，顏非謹又謹慎地再去查看莫振山的尸體，再次確定莫振山是慢性中毒而亡。

　　那么，莫夫人為什么要用血侯來毒殺莫平，而對莫振山用的卻是慢性毒藥呢？這兩者之間定會存在某種關聯(lián)。

　　為了找出答案，顏非謹去藥鋪問老板，走了許多家，最后還是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大夫見多識廣，說他早些年游歷到北漠，那里有一種藥，名為卡拉斯，這藥的中毒特征跟血侯一模一樣，要是沒有經驗的，根本分不清這兩者的區(qū)別，畢竟人剛死，也沒有人會去破開死人的皮肉，取下骨頭來分辨這兩種毒。

　　為此，顏非謹還特意將這老大夫秘密請來，查看莫振山所中之毒是否是他口中的卡拉斯。

　　卡拉斯在漠北也是極為稀少的，主要用于皇室之間的爭權奪位上，價格極其昂貴，根本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東西。

　　經老大夫確認，莫振山所中之毒確實是卡拉斯，也就是說，莫振山其實是死于卡拉斯之毒，一種慢性毒藥。

　　玄夜關居然出現(xiàn)了只有漠北皇室才會用的卡拉斯，而且這卡拉斯還被用來毒殺大舜的守邊大將軍，而哈赤人此次來襲是否跟漠北有關？

　　聯(lián)想到其中種種關聯(lián)，顏非謹不敢耽擱，立刻讓顏頌秘密將消息送去軍營給戰(zhàn)冰，其實他也想過親自去軍營告訴戰(zhàn)冰這個消息，卻還是在想到上次被一大堆男人圍著喊嫂子的經歷時打消了這個打算，最終決定讓顏頌去。

　　顏非謹不知道戰(zhàn)冰如何看待這些事情，這些天他也見不到戰(zhàn)冰，現(xiàn)在見到了也還沒來得及與她討論這件事。

　　知道這些事情，卻沒有證據(jù)能夠直接證明莫振山是莫夫人和莫安所殺，因為莫振山的飲食一直都是王管家在看顧，顏非謹便開始懷疑王管家也參與進了此次的謀殺。

　　經過調查，卻發(fā)現(xiàn)王管家也在暗中調查莫振山的死因，只不過因為某些原因沒有第一時間跟顏非謹說，還是待顏非謹查到他身上了，他才將他調查到的事情跟顏非謹說了。

　　對于王管家沒有第一時間將所知道的消息全都告訴自己，顏非謹多少也能猜到，之前與戰(zhàn)冰在一起之時，幾次見王管家看著戰(zhàn)冰欲言又止，恐怕就是拿不定主意，畢竟面也算是他親自看著長大的，算是莫振山唯一的繼承人。

　　王管家說，有一晚他在府中做事很晚才回家，回去之時看見莫夫人跟一個蒙著面的黑衣人站在假山后面說話，他也不敢靠得太近怕被發(fā)現(xiàn)，只能隱隱約約聽到“必死無疑”、“查不出來”、“不會發(fā)現(xiàn)”之類的話。

　　起先王管家沒將這件事與之后莫振山的死聯(lián)系起來。

　　顏非謹覺得奇怪，看王管家的模樣，似乎對莫夫人三更半夜與陌生人私會這件事沒有半點在意，不過這是莫府的家事，顏非謹還想問這是為何，王管家顯然不愿意多說，只說此事他還在調查之中，有了結果會與顏非謹說，便也只得作罷。

　　之后顏非謹也在莫府里面聽到了些風聲，莫夫人早就與莫振山不和，甚至時常會在夜里跟別的男人私會，而莫振山對于這些事也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全不理會。

　　這些事涉及到莫府的名聲，莫府的人肯定不愿意跟他這個外人說。

　　顏非謹想戰(zhàn)冰肯定知道此事，欲找她詢問莫振山與莫夫人只見關系如何，戰(zhàn)冰卻在軍營忙得天昏地暗，他連人影都找不著，更別說問她這些事。

　　將所有事情說出來，有關人證、物證一一擺上，顏非謹?shù)溃骸澳?，鄭氏，你們二人謀殺朝廷戍邊大將，又幾次三番與敵人勾結，使得家國不安，這兩條罪，無論哪一個都罪無可恕，如今人證物證俱全，你們可認罪？”

　　隨即顏非謹給戰(zhàn)冰一個顏色，戰(zhàn)冰朝著外面揮一揮手，牟略和董小青便抬著一個擔架進來。

　　那擔架上散發(fā)出一股濃烈刺鼻又令人作嘔的尸臭味，整個公堂頓時惡臭難聞。

　　好在顏非謹之前就已經讓他們先準備好手帕，這會兒一個個都用手怕捂住鼻子，卻還是有人沒忍住，當下便吐了出來。

　　在座對于這個味道沒有反應的，也就只有一個戰(zhàn)冰，連董小青都捂著嘴別過臉。

　　不過戰(zhàn)冰還注意到顏非謹?shù)男≈頊刂钏坪鯖]有嗅覺，也并沒有受多大影響，不由得有些詫異，便多看了幾眼。

　　要知道，只有經常跟尸體打交道的人，才會在此種情景下表現(xiàn)得若無其事，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比這更臭的味道戰(zhàn)冰都聞過，這才沒有如其他人那般反應大。

　　當然，還有一種人對這些味道沒有反應，那就是嗅覺失靈之人。

　　溫之祁看起來安安靜靜的，存在感極低，但有過目不忘的本領，當他說起話來總是給人滿腹經綸的感覺，耀眼得令人移不開眼。

　　真是個矛盾有趣的人，戰(zhàn)冰下結論。

　　“這才是真正的莫將軍?！鳖伔侵斦鹕恚瑧?zhàn)冰先一步給他遞了個眼色，便面不改色地站起來，幾步作一步去將擔架上那塊白色的布掀開。

　　戰(zhàn)冰道：“在座諸位都算是莫叔叔的老熟人，想必單憑一個背影也能認出來莫叔叔，他常年穿的衣服無非就是那幾件，他出身行伍，身上的傷如過江之鯽?！?p>　　說到這，戰(zhàn)冰又看了一眼那已經變得發(fā)腫發(fā)脹的尸身，小心翼翼地用聞卻將尸身上已經變色了的衣服劃開，指著上面一道翻滾起伏的疤痕道：“這是七年前被遲奎砍的，當時差點沒搶救回來。”

　　“這是五年前在戰(zhàn)場上被敵軍刺的，直接從前胸刺進肺腑，之后一到陰雨天便咳嗽連連。”

　　戰(zhàn)冰又指著面前尸身上的一條條丑陋腫脹的疤痕，嘴里說出這些疤痕背后的一個個故事。

　　到了后面，戰(zhàn)冰的聲音漸漸變得沒有任何感情，越發(fā)冰冷。

　　顏非謹知道，她這是在克制自己多余的感情，不讓自己陷入回憶之中。

　　許多時候，戰(zhàn)冰都是將情緒嚼碎在肚子里，然后和著已經被傷得鮮血淋漓的血肉一起吞下，便當作什么事都沒發(fā)生，繼續(xù)像個沒事人一樣。

　　那些傷口被捂著，若沒有及時處理，時間長了難免不會長出膿包。

　　對于這樣默默承受一切的戰(zhàn)冰，顏非謹?shù)谝淮斡X得心疼。

　　作為未婚夫，他能為她做些什么吧？

　　隨著戰(zhàn)冰對傷疤的一條條描述，眾人才知道，莫振山這一生為了守住玄夜關，保衛(wèi)大舜疆土，竟然受過這么多傷，而現(xiàn)在他死了，卻被人藏在一個狹小幽暗的密室里，連真正的尸身都沒人知道在哪。

　　眼見莫振山的尸體已經被找了出來，自己又背負弒父罪名，莫安之前的淡定終于開始龜裂。

　　莫安質問戰(zhàn)冰：“你說這人不是父親？父親身上有多少傷疤我都不知道，你又如何能記得如此清楚？”

　　戰(zhàn)冰笑了笑，卻沒有答話。

　　她的這個笑容卻刺激了旁邊的莫夫人，莫夫人陰沉著一張臉，咬牙切齒道：“自然是她那個爹與莫振山私相授受，暗地里眉目傳情，恐怕莫振山身上有幾塊肉戰(zhàn)坤都知道。我想這世間還沒有人知道，赫赫有名的莫振山和戰(zhàn)坤其實有分桃之好?！?p>　　說到此處，任何人都能聽得出莫夫人的怨恨，她一雙眼睛怨毒地直直盯著戰(zhàn)冰，不屑又痛恨道：“恐怕莫振山身上的一個細小毛孔長何樣，咱們的戰(zhàn)將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場眾人皆被這個消息砸得暈頭轉向，一時之間膛目結舌，無意識地張著一張嘴，用力咽下一口口水，沒想到來聽個審還能知道這么個驚天大消息。

　　戰(zhàn)冰涼颼颼地看了眾人一樣，被嚇得不輕的眾人才回過神來，頓時臉上表情不一，卻都及時收起來，仿佛剛才什么都沒聽到。

　　戰(zhàn)冰看著莫夫人仿佛大仇得報，卻又悵然若失的瘋癲樣，冷臉道：“那不過是你齷齪的想法罷了，我爹和莫叔叔生死之交，你只知道日日派人看守著莫叔叔，卻從來不知道莫叔叔哪怕受了傷，我爹看不過，這才派了醫(yī)官跟在莫叔叔身邊確保他的安全?！?p>　　戰(zhàn)冰摩擦著戰(zhàn)烈的劍柄，低沉的嗓音響起：“你若再污蔑他們的身后名，我必不會讓你好受?！?p>　　她的聲音如同地獄的修羅，森冷陰鷙，令人不由得后背直冒冷汗。

　　莫夫人卻哈哈大笑起來，像是聽到了這世間多么可笑的笑話，一直笑個不停，直到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才停下。

　　莫夫人“呸”了一聲，臉上瘋狂又不屑，道：“你說身后名？他們做都做了，現(xiàn)在還來擔心所謂的身后名？”

　　言罷仰著頭哈哈大笑起來，好似聽到了這世間最大的笑話。

　　戰(zhàn)冰：“我說了，那天晚上我爹和莫叔叔只是喝醉了，什么都沒做?！?p>　　莫夫人卻冷冷一笑，道：“我可沒你那水做的娘一樣好騙，他們說沒什么就真的沒什么，我更愿意相信我的眼睛?！蹦蛉寺龔牡厣险酒饋?，抬起頭，道：“既然他莫振山未曾將我放在心上，我又何苦念著他?！?p>　　莫夫人慢慢露出微笑，一字一句道：“他紅杏出墻可以，我自然也可以去找男人?！彼坪跏窍氲搅耸裁?，她笑得尤其開心，“他想絕后，我偏讓他有兒子，于是，而且還要讓他心甘情愿地將別人的兒子當做自己的來養(yǎng)，我要讓他一輩子都抬不起頭做人?！彼粋€字一個字地道：“生前是，生后亦如是?！?p>　　說完，她自己呵呵呵地笑起來，似乎大仇得報，整個人瘋瘋癲癲。

　　戰(zhàn)冰突然覺得心累，這個女人是真的瘋了，為了報復不顧一切，不惜將自己的兒子都拖下水，卻只是想要搞垮一個人的名聲。

　　大長老臉色青紫交錯，最后吩咐人將莫振山的尸體抬出去，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走到莫夫人面前，問：“如此說來，顏侍郎說的事可是真的？莫安并非我莫家子，是你們將他殺死，還聯(lián)合敵人來工大玄夜關?！?p>　　莫家世代從軍，鎮(zhèn)守邊關，人丁本就稀少，大長老看起來七八十歲，但其實不過才六十三歲，他四十二歲那年在戰(zhàn)場上受了傷，身體也廢了，之后就只能在家養(yǎng)病。

　　莫振山的雙親都死在了戰(zhàn)場上，莫夫人是大長老給莫振山娶回來的，即便當時的莫振山極力反抗，想起這些，大長老不由得有些痛恨。

　　莫夫人卻笑得燦爛，瞇著眼睛，道：“是，我不僅做了這些，莫府里面早就被我安排進了各國的奸細。”她頓了一下，點著額頭笑道：“哦，對了，幾乎整個莫府的人其實都參與了這件事呢?！?p>　　說完，似乎是再也忍不住，她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