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內(nèi),有一豪宅,上書偌大“張府”二字。
這家的主人,卻是安徽歙縣人張習孔。
順治六年張習孔考中進士,做了三年山東提學(xué)之后,因為目睹鄉(xiāng)人罹難,于是遂以家母亡故回家守孝為名,辭官不做。
張習孔隱居揚州,一心經(jīng)營家業(yè),不過是十數(shù)年間,竟然做成了遠近聞名的大賈。
五年前,聽聞舊主明廷皇帝永歷竟然被吳三桂用弓弦勒死,張習孔一病不起,未幾就撒手去了。
家業(yè)遂落到了長子張潮的肩上。
張潮雖然出身大家,卻穎異絕倫,好讀書,博通經(jīng)史百家言,弱冠補諸生,以文名大江南北。
他參加過幾次科考,卻不知為何竟然不中,于是遂花錢買了一個翰林的官職,算作是自己的護身符,其后就無心官場了。
此人不喜與官紳、富豪、賢士大夫交往,唯有怡情山色的世外居士,才能與他共飲。
天色已經(jīng)昏暗,張潮剛剛與一老道暢飲,這會道士醉了,他才回到自己的書房。
書童紅袖知道自家大少爺?shù)牧晳T,每每從旁人處聽得懷才不遇之人的際遇,總是要將它記述下來。
這些年來,大少爺竟然集齊了厚厚的一本,已經(jīng)有幾十個活靈活現(xiàn)的人物故事了。
能夠陪在張潮身邊的書童,自然也是飽學(xué)之士。
書童紅袖也明白,自家少爺?shù)倪@一本《虞初新志》,與市面上的虞初志都不一樣。
(虞初,就是小說的雅稱。)
市面上的虞初志,大都或是虛假人物,或是隋唐故事,內(nèi)容假大空,讓人讀之無趣。
自家少爺?shù)倪@一本,每一篇都是采取的近代人物,每個人都是活靈活現(xiàn)的真實故事。
難能可貴的是,自家少爺不顧風險,將一個個遺民的悲慘遭遇,也記述其中……
“紅袖,磨墨,本少爺我又聽到了一個口技者的故事,且讓我先記下來!”
張潮喝的頭昏腦漲的,卻猶自記著自己的虞初新志。
紅袖只得朝墨硯里倒了水,然后三指捏起墨錠,細心的研磨起來。
不一會,墨水就磨好了,紅袖拿起毛筆,用筆尖吸了墨,在墨硯上刮了刮筆鋒,這才將毛筆雙手遞給張潮:
“大少爺,您的筆。”
張潮拿過毛筆,翻開記錄了厚厚一本的定裝空白書籍,提起筆在上面書寫起來。
他的文字,每一個都宛若蠅頭大小,字體雖小,每一筆每一畫都清晰可見,字體俊逸不凡,甚至酒醉之下寫出的文字,微微帶著一分潦草,竟然有一種壓抑著的狂野之美:
“京中有善口技者。會賓客大宴,于廳事之東北角,施八尺屏障,口技人坐屏障中,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而已……
……
……
忽一人大呼:‘火起!’……于是賓客無不變色離席,奮袖出臂,兩股戰(zhàn)戰(zhàn),幾欲先走。
……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如故?!?p> (之所以貼出來,是因為人教版的口技有刪減修改。張潮原版我初聞即傾心不已,古人開車之技藝,自愧不如。我只能伸頸,側(cè)目,微笑,嘿嘆,以為妙絕也。……)
張潮借著酒勁,一口氣寫完了最后一個字,“啪”的一聲,將毛筆拍在筆架上,然后頭一歪,趴在桌子上已經(jīng)沉沉睡去。
紅袖還來不及收拾殘局,便聽聞自家少爺已經(jīng)發(fā)出了鼾聲。
“哼—嚨—呼,哼—嚨—呼……”
紅袖搖頭苦笑,自家少爺這一幕,他已經(jīng)習慣了。
紅袖伸手抱起張潮,放在床上,給他掖好了被子,這才走到了書桌邊,拿起張潮寫了一半的虞初新志,嘆息了一聲。
朝廷殘暴!
前年明史案牽連甚廣,丟掉性命者近百人,上千人因此被流放寧古塔……自家大少爺寫的這虞初新志里面,可是太多實事??!
甚至,便是江陰之事,也收入了書中……
怕是早晚有一天,要成為一件禍事??!
……
張潮寫下了名動千古的《口技》,而千里之外的山東淄川蒲家莊,蒲松齡正在與妻子劉氏閑談。
蒲松齡已經(jīng)二十八歲了,他19歲就中了秀才,正是全縣聞名的大才子,誰曾想接連兩次應(yīng)試,竟然都名落孫山。
蒲松齡并不知道,這會是自己一生的寫照,他從二十歲開始考舉,直到六十三歲最后一次參考,都名落孫山。
這里面最大的原因,卻是因為他寫下了狐怪鬼神故事,被冠以乖張之名,致使長達四十余年的考舉時間,竟然屢試不中,甚至,數(shù)次被廢黜成績……
劉氏也是本地大家閨秀,雖然相對于官宦世家,蒲家、劉家都上不了臺面,但是,這兩家卻也不是尋常百姓可以比擬的。
因為明末清初的戰(zhàn)亂,蒲家家業(yè)衰落,這些年,供養(yǎng)蒲松齡兄弟讀書,已經(jīng)很吃力了。
“夫君,委屈你了?!?p> 劉氏削了一個蘋果,遞給蒲松齡。
自家夫君是有才華的,這一點劉氏清清楚楚地知道。
蒲松齡寫的聊齋志異初稿,她已經(jīng)看過了,那文筆簡直沒的說。
“倒是娘子你跟著我,卻是吃苦了?!?p> 蒲松齡笑了笑,伸手捋平了劉氏耳畔有些毛躁的散發(fā)。
劉氏很喜歡丈夫的親昵,她們兩個成婚十年時間了,還從來沒有吵過架、紅過臉。
劉氏側(cè)耳傾聽一番,見到周圍沒有聲音,這才低聲道:
“相公,教書的活,會牽扯你大量的盡力,對你學(xué)業(yè)不利,家里又急需銀錢,卻也不能供你繼續(xù)苦讀……”
蒲松齡笑著擺擺手:“無妨,我教那些娃娃們,也算給自己溫習了一遍不是,再說了,爹娘都已經(jīng)年邁,箬兒年幼,家里總不能指望你一個弱女子吧!”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劉氏豎起蔥白手指,在嘴畔做了禁聲狀。
酒中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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