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竹一眼認出來人是張子墨。
張子墨這人喜歡是藏不住的,他沒事就接近云菱。小師妹云竹覺他憨憨的有點好笑,沒事就打趣他,所以也比較相熟。云竹自覺功力低微,能恢復也用處不大,就停止了運功。喊出聲來:“張師兄,快攔住這惡賊,他想對那個姐姐不軌!”
張子墨一臉發(fā)懵,不是來接人的么?這怎么回事。
張子墨看到云菱心中歡喜不勝,此時也只遠遠看她一眼。云菱閉目打坐,絲毫沒有被周遭打擾。
張子墨眼神收回,看關倫抱著一個昏迷的道姑,又聽了云竹的話,這才隱約明白過來?!澳闶呛稳耍扛以陴⑾聞m動土?”等等,好像說太歲頭上動土比較合適。
關倫訕笑道:“張少俠誤會了,我這是解毒,這位道長中了毒。我這正巧有解毒的法子?!眲m來人,他心中已生忌憚。
張子墨這著實沒參與過江湖之事,想先求穩(wěn)為主。免得自己冒失得罪武林同道被師兄罵,還連累師父。
有些局促,“這樣啊。那云竹師妹怎么說?”
“我還能怎么說?他騙你啊?!痹浦裼行]好氣答道。
他瞥見思意居士,問:“嗯?思意居士可有吩咐?”
云菱這時也顧不上運功了,“你個呆子,不用問東問西啦。你把他給我擒下。”
張子墨一直沒敢和云菱打招呼,他本來是想要私下接觸的。這時聽見云菱吩咐,一下沒了呆氣,仿佛能為云菱做件事很光榮。神色一凜,“這位前輩,還請你放下這個姑娘。中毒與否,自有我劍宮人負責?!?p> “哦?是么?既然有劍宮的高手負責,那我就不多此一舉了。只是解藥我一并給你,想來能有所助益?!?p> 張子墨本來都想動手了,沒想到對方好像完全是個好人,一時不知該怎么接話,總不能人家不想打,強要人家打吧。關倫也沒等他思考,說完話笑吟吟就走過來了,要把人交接了。這變化來得有點快,張子墨大腦完全反應不過來。
張子墨左手托住景簌,右手接藥。
待他雙手都有了東西,關倫迅捷無倫地點了他穴道。
一時驚變。
云竹大怒,“你個笨蛋!”云菱直接就不說話了。
張子墨滿臉羞慚,又是憤怒,又是愧疚自己這么容易就被算計了?!澳氵@廝好不奸猾!竟然算計與我,你敢上去一步,我不會饒了你的!”
關倫取回美人,一抬手,“哎,少俠何必動氣,我也是為了這道姑好,這毒可不能等你們細細會診,試藥什么的,那早就壞事了。還請少俠諒解,我先行一步?!?p> 他可是知道不能等思意居士功力恢復,先把好事成了再說,諒這景仙子醒了以后也不敢告訴他人發(fā)生了什么,有損自己的名節(jié)。到時只要勸她兩句,這事就遮掩過去了。
他滿臉得色,算計普陀,智取劍宮,又得美人,真是了得。說罷就要上樓,
這時一旁的桌子,有人問道:“劉舵主,這事您不管管嗎?”說話的是一個斯斯文文的青年人約莫三十出頭。
劉舵主刻意壓低了聲音回答道:“范主簿,這景簌與我們沒瓜沒葛的。若是強出頭是有些虛名,這怒沙幫跟我們關外虎魄堂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結了梁子,堂主還不找我?怒沙幫的幫主在北方武林風傳也是有些手段的,否則怎么收服五六個山寨。我這兩下子……”
范主簿眼神飄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耳邊繼續(xù)傳來劉舵主那老江湖的聲音,“普陀、劍宮都栽了,你個文人,還想啥呢?”
那姓范的主簿看關倫已經要推門進去,樓下的江湖漢子或惋惜,或默然,或暗笑,或礙于勢力不敢妄動,臉上有皺眉神色。
范主簿環(huán)視一圈,長呼一口氣,似慢實快幾步繞到張子墨身后,對張子墨耳邊輕聲道:“小兄弟,借你的劍用下?!?p> 出手比預計要早一點,可我已按捺不住那勃然劍意了。
劉舵主發(fā)現(xiàn)這一幕,趕忙壓著聲音道:“范主簿你作甚?快回來,你又不會武功?!?p> 范主簿右腳一點,已向二樓躍去??v躍間,順手拔出張子墨身負的長劍。
“關幫主,看我劍招。”他話說的很慢,身法也不甚快,這一劍過去,實在不像偷襲。因他身量頗高,寬袍長身,施展開來頗似魏晉古人。
關倫上樓之際已經留意這些江湖漢子的動靜,劉舵主的提醒他自然也聽到。心中冷笑,連回身也沒有回身,心中估計范主簿來的速度,右手以詭異角度出手刺向范主簿手腕。
沒人看到關倫的劍從哪出現(xiàn)的,那劍卻像毒蛇吐著信子要咬范主簿的腕子。想一招逼得范主簿棄劍,若不棄劍就費了他一只手。
思意居士雖正在打坐,不由驚心,關倫這劍對時機把握的極好,已有一流劍客之皮相。按這個速度,范主簿就像主動把手送到對方劍尖。
范主簿抖了個劍花,熟流而極地刺向關倫背心。關倫這下變得非常被動,他根本沒料到對方第一下根本是虛招。
擱在平常他早就回身應敵了,一來他手段見效,正是得意之時。二來又聽到劉舵主的話語。來者是個不會武功的主簿,以他心計和識人經驗完全不覺得劉舵主是為了詐他。
他背身使劍,劍法打了不止五折。范主簿劍法雖慢慢悠悠卻能逼得他既轉不了身,又不得不一直揮劍格擋。
五招以后,劉舵主不禁稱奇,這范主簿在他手下共事多年印象中從未練過功夫,這劍法不高,竟能逼得一個幫主身陷險境。想是沾了偷襲和關倫輕敵的光,讀書人就是不一樣,也算是有謀略。
思意居士卻看了個明白,這主簿絕非庸手,劍劍快慢有度,節(jié)奏得當,劍招看似拙劣,卻潛力非常,若她所料不錯,應是刻意隱藏了。她也放下了心,有這主簿在此,應是無虞了。專心打坐運功。
關倫冷汗涔涔,焦急中猛然踏前一步,同時把景簌向后一推。企圖讓景簌擋劍,他好回過身來。
范主簿左手接過人來,緊接著關倫的劍就跟來了。那劍是柄軟劍,藏在腰帶中。似毒蛇,絲絲吐信。一劍過來,已罩住范主簿周身要害。
在場諸位不禁心中叫聲好心機,這景簌換個人抱立刻攻守之勢異也。
范主簿攬著景簌左退半步,景簌被護在一側。右手長劍隨手揮灑,竟把這變幻莫測的攻勢隨手化解。
關倫變換幾種身法,甚至不能讓范主簿再動半步。
范主簿原地不動,幾乎是半個身子應敵。劍法看著也不算精妙,攻守偏偏不落下風。三十招已過,這范主簿越打越是順手,嘴角有藏不住的笑意。這笑意很是奇怪,好似久餓之人吃了好菜好飯一樣的神情,不是一種高興或炫耀,是自然而然流露的滿足。
旁觀者,只覺關倫名不符實。很多有俠義之心的迫于威勢,都后悔沒試試水就直接放棄。思意居士看出了這范主簿劍招之高令人印象深刻。好比皇帝請國手下棋,國手一般會讓皇帝贏,但如何贏是個大學問。國手不能輸?shù)妹黠@,輸?shù)靡衲敲椿厥?。甚至對局都得有腹稿,過程最好精彩紛呈。只是這樣,就得棋藝起碼是皇帝的幾倍以上,才能畫一個局,控制對方走。但她不解的是,這人為什么刻意隱藏?
范主簿有攻有守,劍招還能讓人覺得中等偏上不算什么高手。關倫不是庸手,如何讓對手難以為繼他已有思路。劍路逼仄之間,能讓范主簿漏出破綻。一百招以后如果范主簿還抱著景簌且腳步不動,也許關倫就能贏他。
思意居士這時已看出范主簿用心,不取勝,只拖延時間,讓自己出手解決問題。她雖然不解為何,這樣的風頭自己怎的不出,出手都出了,還在藏什么?但行俠仗義總是沒錯。心里只是看他這份劍技偽裝有些好笑,把關倫當個猴兒耍。
關倫劍法如何刁鉆也不能得手,對方露的破綻仿佛是故意漏出的一樣,都能算準他如何出招,自然攻勢也沒法奏效。身在局中,已經感受到對方劍法之高。這時也看出了范主簿的用心,劍上貫注十成內力,范主簿剛剛出道應該內功一般,存最后的希望。
范主簿感到劍上力大,自己的幾劍已經偏離了預想軌跡,幾乎遇險,還好應變夠快。不過這也只是一瞬,隨便一手精彩劍招就能化解。
本來長劍用力,劍法不精就容易出破綻,范主簿早已看到,他卻不用劍去探。而是悄悄運劍加力。只求拖延不求取勝,劍招軌跡不偏移。
關倫冷汗流下,恐懼襲上心頭,多少次黑幫決斗都智珠在握,怎的忽然冒出個主簿壞了好事,虎魄堂和他怒沙幫地盤相距不遠,卻沒聽過有這號人物,這次怕是要栽了。心中也急思對策。
“用內功取勝?豈不是妄測降龍伏虎之力?”浮塵掃出,沛然之力帶得樓梯扶手盡皆破爛,一旁前廳存酒的柜子微微發(fā)顫,美酒就幾乎要落地漫出。江湖群豪不由扶穩(wěn)了桌子上的餐具。
范主簿爭取了足夠多的時間,思意居士運功已畢,出手了。只是降龍伏虎之力并未說自己,是說范主簿的。
拂塵掃向關倫肋骨,這下若是掃上,應是肉綻骨折。關倫知道厲害,十成內勁揮劍去迎,關倫長劍碎成齏粉。思意居士順勢抖了下手腕,拂塵掃中關倫雙膝,關倫跪地。
這下思意居士并沒用全力,這關倫卻跪地不起,也不做拳腳的反抗。大聲道:“居士怎可不分黑白,欺壓我等小門小派!關倫死不瞑目?!彼家饩邮勘緛硪呀浺筋^上的浮塵,頓時收了招。
“施主又要誑語?”
云菱脆聲道:“關幫主,莫不是見奸計不成,又來一個死不認賬?”云菱看出了此人無恥,率先叫破。
“誰使奸計了?毒也不是我下的,我從頭說就是救人的。居士可有證據(jù)是我下的毒?我上樓就不是要救景道長?”
思意居士瞪了他一眼,這人先施了手段,又來耍賴。這種人物真是難纏,偏偏還奈何不了他。
關倫見她不答,忽道:“居士,我想起來了,那下毒之人就是他!”
關倫指向他幫眾中一瘦小男子。
那男子飛來橫禍,大叫道:“幫主!您可不能瞎說??!明明……”
“對,我說怎么這么眼熟!就是你?!标P倫打斷了他的話。這時關倫悄悄在他背上寫了個“八”字,瘦小男子的兒子,小名叫小八。
這男子身體一顫,眼淚已流了下來,“是,是小人做的,是小人做的?!甭曇粢呀踵哉Z。
范主簿看出貓膩,冷笑道:“是你做的?你用的是什么毒?又是什么時候到的后廚?為何要下毒害人?”
“我……我。”
這邊關倫冷哼一聲,這男子像是聽到閻王召喚。先是驚恐,后來面色漸漸灰暗,像是認命了一樣。拔出樸刀,對著脖子就是一抹。
思意居士沒想到這男子如此果決,自己出手也趕之不及。
打了半天也沒見血,這忽然就死了一個人。尸體橫在客棧中間,鮮血汨汨而下。江湖群豪都是震驚。張子墨,云菱云竹更是看呆了。
思意居士怒道:“關幫主好手段?!?p> 關倫神色不再恐懼,輕浮之氣又出現(xiàn)在臉上“居士我看這毒并非一般毒藥,應該是麻藥一類,麻藥若是計量大了,對身體恐有損害。居士此刻幫景簌道長運下功應該就能好吧。”
其實思意居士逼毒之時,已經發(fā)現(xiàn)這只是種奇門麻藥,不是毒藥,但此藥效果極快。許是關倫給景簌的劑量更大,所以直接就昏迷了。她們的劑量較小所以只是身體無力。
麻藥劑量重對身體是有損害的,醫(yī)者不可能不知,這樣看確實要早些幫景簌運功。
這關倫先是狡辯,再找人頂罪,最后用景簌身體迫使優(yōu)先祛毒,讓人難以懲治。
范主簿道:“這時候,你又知道是麻藥了?”
關倫自顧自站起身來,雖然還不算靈便,也站直了身子,“這位英雄還未請教,好高的劍法,江湖中又要有一號人物了。我怒沙幫可要結交結交。”他不接范主簿話茬,分明是默認了,自己理虧就捧了范主簿一句岔開了話題。
范主簿道:“當真不敢結交。你若還想請教劍法,我們可以再比劃比劃。”他語氣淡淡,威脅之意昭然,毫無禮貌。范主簿已看出強行動手失了名分,看能否挑釁一下。
關倫領教過厲害,哪敢和他動手。面皮一陣發(fā)青。
關倫環(huán)顧四周,不理鄙夷目光“既然這里有普陀……”他乜斜著眼睛看了眼張子墨。口氣陰陽怪氣,“和劍宮的大俠們在。想必女道長應該無恙,我怒沙幫就不叨擾了。各位告辭?!?p> 怒沙幫的幫眾抬起同伴尸體,起身陸續(xù)離開,待關倫要出門之時……
正幫景簌運功的思意居士一手運功,一手浮塵抖出,浮塵展開,真氣狂飆。霎時如風雷共鳴,關倫根本反應不來,右膝中招。
他痛得“啊”地叫出聲來。
關倫叫道:“居士可要恃強?”
“本座并無此意,一時真氣激蕩而已。若是全力施為,關施主的膝蓋要碎的?!?p> 關倫聽后,拉著手下一瘸一拐的走,小聲對屬下道:“走吧?!睗M臉不忿,語氣不甘。
云菱見師父正給人運功,走到張子墨身邊,蔥指連點,幫他解了穴道。
張子墨穴道一解,滿臉慚愧,面色紅到了耳朵根?!霸茙熃悖摇?p> “算了算了,下回長個記性,別這么容易就著了道了。把事情給名掌門說說,這姓關的不是好人。也不知道為什么來劍宮,是你們邀請的么?”云菱的聲音溫柔又動聽。
張子墨聽此安慰,總算心情好些。想了想答道:“這些事宜都是趙師叔他們操辦的,邀請沒邀請,我也不太清楚?!边@關倫怎么看都不是俠義道人物,張子墨真不想說是自己門派邀請的。
“趙門主啊,也太著急了……”
云竹問:“師姐,什么著急?”云菱看出了趙誠軒急于擴大影響力的意圖,只是這就沒必要給張子墨和云竹解釋。
云菱答道:“沒什么?!?p> 這時,范主簿走來,反遞長劍給張子墨。道:“沒經少俠允許用了你的劍,還請海涵?!?p> 張子墨收劍入鞘,行禮道:“范先生做了這柄長劍應為之事,豈用允許,是我太沒用了,晚輩張子墨這里多謝了?!睆堊幽降资莿Φ栏咄?,被點穴的時候也看出了這主簿劍法高明,這人的義舉更幫了他,當下心生好感。
范主簿微笑道不用。對思意居士和張子墨通了姓名,名叫范青蒙,是虎魄堂秦州道分舵的一名主簿。
那邊劉舵主也過來見了禮,自稱分舵舵主張全。也沒客套,操著秦州口音先問了眾人都想問的疑惑。
“范兄弟,你這一身劍法哪里學得?我虎魄堂向來功夫只傳師門弟子。噢,范兄弟你別誤會,我就問下。我們虎魄堂碎玉刀法是刀法,自然和你的劍法不同。”張全見范青蒙面色有變趕緊先撇清話中偷學的嫌疑。想看是不是哪位總堂長老傳授。
“舵主不必多想,我這是家傳的劍法。”
“家傳劍法?不曾聽說范主簿是武林哪位大俠之后啊。而且你的劍法中沒看錯其中有兩招是本派碎玉刀法里的‘斫冰開湖’和’雪虎怒賁’?!?p> “舵主不是說了劍法和刀法不同么?”范青蒙臉色已不好看?!斑@確是家傳劍法?!?p> “哦!我想起來了,你父親是堂主老家的朋友,只是沒什么功夫的,不過是……不過是個……”
劉全提起范青蒙父親,范青蒙眼神變得晦暗,不過也只是一瞬就恢復了清朗。
“張舵主,我這身功夫到底是否偷學,日后你就會知曉。我們歇息已畢,不如早些上山,看看劍宮名勝吧……”
“行,行你武藝高,我也不多說了?;厝プ杂刑弥鞫▕Z。”劉全已然慍怒,范青蒙一改屬下聽命的姿態(tài),神色淡淡絲毫沒把他放在心上。好似他已經決定了什么。
劉全向思意居士拜別,就要上山。
這時云竹銀鈴般的笑聲傳來,對范青蒙喊道:“范主簿,這道姑姐姐就要醒了,你救了她,不見一面再走嘛?”
范青蒙背過去的身子愣了一下,他的背影如此瘦硬,青衫略舊。鬢邊雖已努力遮掩,還是露出幾根白發(fā),有說不出的孤寂。淡漠的聲音回道:“滄海寄余生,就不必了。”說罷和虎魄堂的眾位弟子出了客棧。
云竹看著景簌好看的臉,嘟囔:“我也沒說要你們怎樣啊,就見一面而已?!?p> 云菱無奈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