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下了山,路過一個客棧。從客棧聽聞武林正派要討伐在云州的余孽。本來景簌沒什么反應。
她卻感受到了身邊這位小弟的異樣。他握劍的手更緊了,他的目光那許久不見的暴戾又浮現(xiàn)。
其實景簌從未問過這個小弟的來歷,但她也頗為好奇。如果是和魔教有仇,她自可幫他一把??偙人约阂粋€人去面對要好,于是和鐘毓商量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鐘毓不置可否。而后微微點了點頭。
后面就發(fā)生了那云州之役,北海神劍從此而出。而自云州分別之后,他們也再沒見過面。
丐幫大會在即。
他手下的探子探聽到了太岳山上,稷下劍宮發(fā)生的事。鐘毓直接告訴他們查關倫,關倫和魔教有關系。結(jié)果一查之下,當真如此。鐘毓的手下對這位劍法通神的少年島主更多了幾分敬畏。其實沒別的,鐘毓聽見了一件事……
那個道姑果然不出所料的上了太岳山,臨別那天她告訴鐘毓。
人不能被眼前的東西所禁錮住,一生真的很長,有很多東西都值得去追求。
他如何不知道,他曾經(jīng)跳進巫醫(yī)那烏漆嘛黑的屋子里。他看到了透明的管子,里面有不同顏色的液體。
看到了很多刀具,還有一些或是活著或是死掉的動物。他知道巫醫(yī)并沒有放棄醫(yī)道,只是不再想去痛苦了。連他都在追求著什么,自己又怎么能被眼前的事情絆住腳步呢?
景簌去追求行俠仗義,去追求劍法上被人認可,追求終南派重新振作。而自己呢?其實景簌還是說錯了,因為他的一生他知道,他的生命就像肆虐狂暴的火焰,看似旺盛,滅的也快。又怎么去追求更多的事呢?
但是他聽到了,一個叫關倫的下三濫敢對你動手。照他的脾氣,是要去殺掉他的。
后來,陳岳勸諫,“如果思意居士中了暗算都沒有殺他,我們已經(jīng)是正派,怎么能妄下殺手呢?”有時候鐘毓看著眼前的陳岳,就莫名想起了那個人,一樣的迂腐。想必這兩個人,能成為好朋友吧?
于是,他下令去查。當真查出了些東西。關倫靈蛇吐信的手法完全是魔教的路子,陳岳一聽形容即知。隨著查探的深入,發(fā)現(xiàn)之前關倫兼并幾大山寨的事也有貓膩,仿佛背后有雙手,那雙手在關鍵的地方幫他削平障礙。
說關倫帶了一隊人要去長安,關倫在江湖上聲名不好。丐幫自持俠義道,根本沒有給他發(fā)請?zhí)R唤榇笈蓭椭?,怎能拉下架子去參加?陳岳判斷其中興許有事,建議查探。
鐘毓沒有讓他去,他說要自己去看看。
陳岳頗為憂慮,鐘毓看出了他的憂慮,“陳長老當年也是血海里過來的人,我殺個把人就將長老愁成這樣了?
哈哈,放心,有的人不值得我動手?!?p> 鐘毓駕船出海,根據(jù)他手下的指示,尋覓到了關倫的蹤跡。
關倫帶了一票人馬,那幫人,人人長刀在身,肌肉虬結(jié)。眼神兇惡,有些臉上還有刀疤,看來并非善類。
賣相兇狠。
鐘毓看他們就像土雞瓦狗,絲毫不以為意。他是在想直接上前逼問,還是先跟著。他打消了逼問的念頭,因為他怕一旦震怒,就收不了手了。
“你們幾人不必跟我進城,我自有要事要辦。如那兩人追來,可說我去了城南,不可硬拼,保存實力?!标P倫對著眾屬下吩咐。好似在躲什么人……
就在此時,有人喊道:“關幫主走得好快!我總算找到你了?!彼曇魩е鴳蛑o,但明顯有些氣不足。
一男一女從山道中走出。男的身量很高,面目端正,一雙眉毛長得極好。女的更是宛如尺素仙子,清冷秀美,不沾塵埃。鐘毓一眼就認出了她,是景簌,景簌的身邊的男子又是誰?
“杜六俠,你這又是何必?聽說你久不出忠義堂了,怎的為了師妹重出江湖了?”
鐘毓心道,這就是杜羽了。
杜羽大笑,“哈哈,我本來不放心徒弟才跟來的,半途遇見了師妹。師妹給我講了他在劍宮的遭遇。如果宰個流氓就叫重出江湖,你說是就是吧?!?p> 鐘毓見此人豪邁瀟灑,心中芥蒂稍有緩和。
“老子又沒有真的玩了她,你生什么氣啊?!标P倫那無恥嘴臉讓人心生厭惡。鐘毓當即就想一劍要了他的命。
景簌、杜羽都表情淡淡,并未被激怒,也不想和這等敗類多說一句話。只眼中殺機又重了一分。他兩人行走江湖已多,見慣了這等無恥之徒。鐘毓到底是年輕。
景簌、杜羽雙雙拔劍。
“老子今天有要事,不陪你倆玩?!蟮蛾嚒?,陪這對狗男女玩玩?!?p> 八名刀客瞬時將他二人圍住。刀客們不斷換著起手式,在景簌和杜羽身邊巡逡,刀光閃爍。
關倫將茶水喝完,丟下一錠銀子。起身就要走。
“敗類休走!”杜羽單足一點,就要直取關倫。關倫嘿然冷笑,看也沒看就走開了。
杜羽的單劍就要點到,一把長刀橫斷劍路,另一刀客擰身回斬,砍的是杜羽躍起的雙腿??罩械哪侨孙@然輕功不錯,而地下那人用得是“旋風斬”的架勢。杜羽看之凜然,這些絕非尋常刀客,不是善茬。
他一腳踢在空中那人的刀背上,一個后空翻閃開了地上的攻擊。他雙腿在空中極為舒展,落地舉重若輕。這一手乃是終南山的輕身功夫,“終南捷徑”。
鐘毓也為他叫了聲好,但他此時有些矛盾。是直接出手干掉這些刀客一起去追那關倫,還是自己先追關倫?
他有了另外一個想法……
“大刀陣”如波濤而來,層疊而擊。刀客也非尋常小廝,人人拉出去都算一把好手。杜羽想怒沙幫稱雄直隸,果然不是白給的。
但他杜羽,忠義堂的唯一劍客,終南山最后的嫡傳弟子,也不是白給的。他劍法已不限于沖虛輕靈一路,他早年多殺伐,劍法里多了幾分陽剛殺氣。
刀客的正面劈砍勢大力沉,換作一般劍客會先行躲避,不直面其鋒。但如此一來就容易被牽著走,杜羽的劍本就寬,正面硬撼一點不落下風。
鐘毓觀察。杜羽的劍法當真有其奧妙,比如一招“夜聆真言”,看似被空中的正面劈砍按得跪地,他跪地之后膝旋兩周,長劍揮舞,空中那人小腿被喇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若不是那人血勇,就會退出戰(zhàn)斗。
他和景簌雙劍合璧,劍力也堪稱不凡。
杜羽攻擊時,景簌就給補缺。招式的運用和理解堪稱默契至極,雖無一套雙劍合璧的劍法,卻勝似一套劍陣。
只因二人從小就在一起長大,抬手便知其意。對于招式的理解更是二人切磋后的結(jié)果,雖說杜羽早出江湖,但每次回山都會給這個師妹講解。
一名刀客施展“旋風斬”,杜羽剛想躍起躲避,另一名刀客就在空中劈叉向下大力劈砍。而一名刀客拖刀而起,力從地來。上下兩刀要絞殺杜羽。
另一名刀客以挽了個刀花,同樣也是左右兩刀砍向景簌。
景簌、杜羽手握在一起,同時側(cè)空翻,一個時間差,利用空間同時躲開了這招。以配合來說不可謂不是妙到毫癲。
看到這里,鐘毓咽了口口水,他知道再打下去,此陣當破,但耗時會很長。那時關倫那廝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他駢指如劍,一道白氣從他指尖突出。他蹭蹭甩出六劍,而后人如狂風一般消弭在山林中。那劍氣便是稷下劍宮的“砯崕劍氣”。鐘毓覺得想看的東西看到了一些了,沒必要浪費時間了。
他攻其不備,打的又是破綻。中者皆倒地,此陣已破。
只剩兩個對陣的刀客,杜羽和景簌雖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但他倆一人收拾一個。將剩下兩人打倒。
“稷下劍宮的前輩?”杜羽看到那出手,疑惑地問。
“這劍氣,除了劍宮也找不到了吧!許是來參加丐幫大會的劍宮前輩隨手所為……”景簌推測。
“奇怪,我好像聽說劍宮沒有派人來迎戰(zhàn)慕容霄吟?!倍庞鹈嗣亲?。
“師兄,不要想這個了,我們快追那關倫?!倍庞鹇勓苑Q是,也沒在想究竟是誰出的手。兩人瞅著山間有無人躲避,杜羽提醒關倫既然有要事要辦,必定不會停留。
于是兩人就往山下走,翻過了這座小山。還是沒有看到蹤跡,如果這里沒有的話,關倫應該是去大路上找驛站租馬匹了。從大路直接進長安了。
這關倫好不奸猾,從晉州開始,就一邊走小路一邊走大路的。有時候騎馬有時候不騎,讓人難以找到行蹤。若不是到了長安地界,杜羽自小熟悉進城道路,可能還是碰不到他人。
兩人知道算是追丟了。
二人知道著急也沒用,一口真氣難以為繼。兩人在小道上步行。
兩人也不說話,好似都有心事。麻雀鳴叫,路風清爽,杜羽心態(tài)挺好,一副秋游模樣。
而景簌好似有話要說,卻囁囁不敢言,誰能想到這以清冷聞名江湖的終南山女俠,有此小女兒模樣。
終于景簌還是開了口,“師兄,此地離終南山不遠,我們久已不回山門,師父墓前怕是落葉堆積,無人打理。不如我倆先去為師父掃墓?”
“嗯,也可。我們找到關倫那廝就去?!?p> “師兄,你的寒毒可好了些?”
“此事還要多謝你,我的寒毒自從用了針灸和你的方子。日漸退卻,這不,我已經(jīng)不用穿冬天的衣物出門了。”他一身深藍直裰,將身量稱的英武標致。
“若不是你的一直堅持,我可能還在忠義堂待著呢。有時候師妹你是比我強的?!?p> 景簌捂嘴輕笑。
“你呀,在山上呆久了,就養(yǎng)成光風霽月的性子。醫(yī)生說不會死,你就渾不在意了。下山以后又和忠義堂的大俠們在一起。他們也都糙得很,自己也照顧不好,哪里會照顧你……”
“師妹……”
景簌忽然停下腳步,看著杜羽。
“這次我們?nèi)煾改骨?,你我就把終身定了吧!”景簌一臉飛紅,卻定定說了這句話。她的眸子黑白分明,清純中帶著堅定。
杜羽先是一愕,“到底是我秦州女子,愛恨分明。”笑了笑,杜羽沒有正面回答她,但也不敢去看景簌的眼睛。
鐘毓一路尾隨。此時愣在當場,他確實是想看看景簌和杜羽之間是什么感情,如他所料。這本就是一對戀人。鐘毓有種難受,他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對景簌情根深種,或是隱約有些知道,但自己還沒承認。
這一下,鐘毓清楚了自己的心,但也同時失去了心上人。
他一動不動,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一是因為他平素冷酷的作風,沒有失誤的習慣。二是他失去了心上人。
“師妹,師父的墓又有半年沒見,那里的雜草恐怕已經(jīng)又長長了吧。我看我倆還是去掃墓吧。”杜羽神態(tài)淡淡,溫和微笑。
“為什么?師兄,你的病沒有好,可以說不拖累我,現(xiàn)今你病情有所好轉(zhuǎn)……”
“病情的確是一個原因……”他頓了頓。還是決定說出來:“在山上學藝,盡管過得辛苦。草長鶯飛,四時變化,我就覺得疲憊就消失了。當年在‘星空照玉’中沐浴,雖然留得一身病根,但當大夫說我這病死不了人的時候,我就覺得沒什么了。
下山以后,遇見我五位哥哥,和他們一起行俠仗義,除暴安良。那時候,五哥韓霖帶來的馬雄健矯捷,有酒有兄弟,還有良駒我覺得天下也去得。
盡管要打的敵人越來越難,越來越強,但我從沒怕過……
等他們一個個離開后,大哥變得意興闌珊,我呢其實也有些消沉。但是終究這些年也過來了。
師妹,你明白嗎?
我已經(jīng)習慣一個人了,或者說我其實是個不懂怎么照顧女孩的人。你跟了我不會過得很好……”
“我想要的是我們在一起,不是我跟了你?!?p> 杜羽苦笑,“是啊,你是如此的獨立??桑@樣好的你,更加不值得和我過一輩子。”
杜羽知道,此時不斷難免還是讓師妹有心?!跋扔龅讲灰欢ㄊ亲詈玫?,是我僥幸?!?p> 景簌蹙眉,眼眶已經(jīng)紅了。
鐘毓心中冷笑。
杜羽見景簌就要落淚,就不再以認真的口吻說話,換了他一貫瀟灑的神態(tài)。
“我?guī)熋眠@樣好看,江湖上喜歡你的不知凡幾。還不知道是哪個臭小子有福呢!我將來可要為你把把關!”
“師兄不必如此。是我……”她已不知怎樣措辭了。“師兄,我先回終南山為師父掃墓了?!狈路鸾K南山,那個她從小長大的地方,才能讓她感到安全,才能讓她放肆哭出來。
“師妹,你……”
景簌轉(zhuǎn)身就走,眼淚已經(jīng)奪眶而出。幾滴無暇淚珠,在空中飄落,沾濕了衣襟。
杜羽怔然愣在當場。
約莫過了一刻鐘。景簌此時已消失在山林。
杜羽搖了搖頭,他本灑脫之人。自己做的決定,就不想那么多了。他往大路上走,想要先找到關倫那廝。
就在此時,一白衣少年出現(xiàn),他身背長劍,長相俊秀,表情冷厲。
“杜六俠好寬的胸襟?!辩娯怪S刺。
“你是何人?”杜羽警惕。
“呵呵呵呵呵?!辩娯箍v聲大笑。
“你笑什么?”
“‘先遇到的不一定是最好的?’是你僥幸?”
“你偷聽我們說話?”杜羽用拇指彈開長劍,長劍露出一截。他已準備出手。
“你何其僥幸!僥幸的不是你先遇到,而是緣分。你在她豆蔻年華出現(xiàn),遇見的是你;她及笄之年,情竇初開時遇見的是你;她游歷江湖時,念念不忘的還是你。
你當然不是最好的,可你就是贏得了當時她的心?!?p> 杜羽看著眼前這少年,眼中布滿血絲,似狂似瘋,他一時僵住。
“而如今,什么狗屁配不上的說法,就要傷害她?天下男子,若是贏得芳心,不是女子瞎了眼,而是,你在當時值得。而現(xiàn)在,我覺得你確實僥幸,確實不值得,確實自私?!?p> “你到底是誰?”
“我是鐘毓,是她的小弟。夠了吧。”
“是你?北海神劍?剛才是你出的手?”
“呵呵,你把劍放下吧,出手只是自取屈辱。”
杜羽默默把劍擱回劍鞘,他知道他贏不了此人。
“小景她本來就值得更好的……”
“更好的?什么算更好的?你覺得的好,她視若煙云。你為什么就是聽不懂呢?”
杜羽聞聽此言,心中有所觸動。長吸一口氣,默然無言。
“關倫你不用追了,我去抓他。你,你去終南山為你師父掃墓吧……”鐘毓賭氣般地撂下這句話,而后往大路走了。
杜羽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最終,關倫交給了這位少年,他選了另一個方向。
鐘毓一路狂奔,真氣翻涌激發(fā)寒毒,他喉頭一甜,吐出一口鮮血。
你喜歡的自然是最好的,傷害你的自然是不好的。
鐘毓手中的血拋在一旁,用下衣擺擦了擦手。罵了句“晦氣?!?p> 白衣染血,如紅梅在雪地盛開。他問了驛站有無人租馬匹,店家看著這嘴角帶血、一臉兇煞的少年。磕磕絆絆地說剛才是有人租馬,鐘毓問了方向,也租了匹馬追去。
他一路辨認蹤跡,快馬加鞭。在接近城門口的地方,發(fā)現(xiàn)一匹無主馬在四處溜達。
鐘毓看著自己胯下坐騎,發(fā)現(xiàn)幾分相似。他猜測關倫是北門棄馬變裝入城了?他找到之前就安插好在北門的燼雪島的探子詢問,探子說北門并無關倫人影。
他知道以后,吩咐探子四門幫眾一旦發(fā)現(xiàn)關倫蹤影就發(fā)信號告訴他。
然后他原路返回?;氐街暗牟砺房?,他下馬細細觀察,從這個岔路口這馬蹄印子就變淺了。
鐘毓發(fā)現(xiàn)自己被耍了,那驛馬本來老馬識途。關倫利用這一點,棄馬步行走了另一條路。那驛馬就獨自往城北走,也是關倫運氣好。
鐘毓沿著岔路口的另一條路走,發(fā)現(xiàn)果然有腳印。但那腳印也是距離岔路口很長一段才出現(xiàn)的??磥黻P倫是用輕身功夫走了一段,才開始步行。
鐘毓暗罵,此人果然小心。
此時天空中暴起一簇煙花??捶较蚴窃跂|城,看來關倫是從東門走了。鐘毓趕緊往那邊走,他去的速度很快,但還是沒找到關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