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已經(jīng)到了年尾,家家戶戶置辦年貨的置辦年貨,大姑娘小媳婦也早早穿上新衣。長街兩旁也掛滿了紅燈籠。每個人臉上掛著喜氣洋洋的笑臉。一年到頭,營生和操勞,煩心事和將要面對的問題,都暫時擱下,如釋重負。
楊玄朗也接到豐王府的邀約說要一起過年,楊玄朗這就拉著張子墨一起去。張子墨推說練功,只可惜拗不過楊玄朗。
下午已經(jīng)下過了一場雪,那時候張子墨盤腿坐在別院中。大雪紛紛揚揚地落在他身上,他只是閉目練功。
雪花并沒有將他淹沒成一個雪人。而是在他身周畫了一個圓,他頭頂散發(fā)著白氣,是真氣充盈之象。仙耀經(jīng)的修煉又上了一層,飛雪不能沾濕他的發(fā)。
他的心更靜了,不是在山上無想無念的靜,而是心有所恃的平淡。但如果問他是想通了什么,或是改變了什么,他說不出來。
改變一事像山川河流之于大地,你沒看到天崩地裂,就是這樣靜水流深百年,回首一看已經(jīng)不同。
下過雪的街道已經(jīng)有巡城司安排人清理。楊玄朗的馬車走了一段,楊玄朗和張子墨在車里相顧無言。
馬車外又飄起了小雪,楊玄朗看向窗外,怔怔看了會兒。
“一年可真快呀?!?p> 面沉如水的子墨忽然有了觸動,“只一年么?”
“對啊,從我們洛水相識,到丐幫大會,再到普陀救人,塞外鋤奸。也……不過就是一年?!?p> “真快……真快?!?p> “還好本王聰明,應(yīng)付得都不錯!好吧,我們應(yīng)付得都不錯。還有云菱啊,云竹啊,蘇瑜,鐘毓他們……”
每個人的軌跡都各自不同,或是平凡而不甘的一輩子,或是驚變就在那幾天。命運如同一個巨大棘輪,而這棘輪暴露在神之手中的飛鏢之下,說不定就卡在哪里,驚變陡生,就再也走不出去。
“今個兒去豐王府我們可得多拿點吃得喝的,豐王叔又能掙錢又會生活。好東西可多著呢!”
“嗯,那是。上回的極地冰釀,爽口透徹,如鐘毓手中使出一招極致的劍招?!?p> “嗨,你可別提你的劍招了?!?p> “我倒覺得他的云州熏肉不錯,風(fēng)味絕佳,天冷了,想必他有藏?!?p> “嗯,喝酒吃肉,很是快哉!”
楊玄朗嘻嘻一笑,“當(dāng)然了,除了喝酒吃肉還能有佳人相伴就更妙了!”
“楊兄,你又要說什么?”楊玄朗雖然身為大昭惠王,他們之間也沒有用官家的稱呼,只以朋友相交。
“我聽說富甲天下的豐王僅僅有一個獨生郡主,生得貌美如花,性情溫婉?!?p> 張子墨輕輕喟嘆。并不搭話。
楊玄朗將簾子卷起,看著小雪落下。用一種落寞的口氣道:“云菱非你良配,你們劍客就是練傻了?!?p> 豐王府張燈結(jié)彩,今年比往年熱鬧多了。因為威王不再威凌朝野,很多地方的壓力都松掉了。豐王也敢和大臣來往,下人也請得多了起來,畢竟沒有誰盯著。
下人們也都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輕松,買的燈籠也挑最大個的,把京城里賣瓜子蜜餞的鋪子幾乎包了個圓,不過各位京城的大人貴戚們也不用擔(dān)心,因為給豐王拜年總是能得到厚贈。楊玄朗就是這么想的。
接待楊玄朗的規(guī)格相當(dāng)高,先是下人迎接,進了兩進又是豐王養(yǎng)來護院的門客迎接。最后豐王豐王妃和晚晴一起來。想必當(dāng)朝也就只有陛下、宰相和定王有這殊榮了吧。
“侄兒一路辛苦,路上可有冷到?”
“皇伯說笑了,馬車里的爐子還有身上的貂襖都快給我熱出汗了,要不是我卷著簾子,怕是已經(jīng)一臉油汗了?!?p> “侄兒說笑了,今天我除了自己宅子里的廚子,還請了幾個有意思的廚子來。今天你我伯侄可要好好喝一頓?!?p> “哈哈,我倒是想吃點,我這好友挺饞皇伯的‘極地冰釀’的?!?p> 豐王看了一眼張子墨,收回了眼神,有些皮笑肉不笑。
王妃這時隨口說了句,“年少就該如此,外面寒冷,我們進去說吧。”
張子墨只看著地面,而楊晚晴秀眉微蹙。
進了屋內(nèi),大家都把大氅脫下。王妃和晚晴的里面穿的宮裝,倒是沒改往日清雅的路子。只晚晴稍配色稍艷麗,是內(nèi)粉外湖藍的搭配。而王妃則是素白加孔雀藍的配色。只是裙擺拖地,廣袖逶迤,加上珠釵金飾,更顯得隆重。
雞汁松茸、青檸明蝦、荷花時蔬、迎賓冷盆等涼菜先上。眾人隨口幾箸。
等上剛了一道熱菜,麒麟鱸魚。香菇和筍片在粉白相間的鱸魚片中點綴,在燈火下發(fā)著晶瑩光芒的菠蘿咕嚕肉還沒端上桌子。
楊玄朗打了個哈欠,“皇伯,我來可不是吃宮宴的……知道你家的廚子和御廚師出同門,可小侄我算個江湖人。好東西是好,就是不過癮!您說我粗人也罷。”
“哈哈,你且等一等?!惫粵]一會兒,驢打滾、鮮花餅、椒麻雞、牛肉菌鍋。疊次而上。
還有張子墨念著的熏肉。熏肉經(jīng)過大廚的處理,顯得油而不膩,單看那去掉烤焦之下的肉色就讓人食指大動。
楊玄朗和張子墨也沒什么話說,就是低頭吃喝?;蚴菞钚逝e杯,和三人喝一個。
這時反而是王妃先開的口,“聽說張少俠是稷下劍宮的高徒?!?p> 張子墨當(dāng)時手就有點僵,拿杯子的手愣在那。是楊玄朗用腳碰了一下他,他才忙回禮答話?!霸谙率恰R靈犀’四門中,‘靈門’的弟子。師尊是羅醒?!?p> “哦?劍宮其實與我有點關(guān)系,在出閣前,我曾和小姐妹們一起跟著劍圣學(xué)過劍法?!边@個楊玄朗知道,豐王妃除了是普陀的弟子外,還跟劍圣學(xué)過一段劍法。
“那弟子應(yīng)當(dāng)叫師姑了……”
楊玄朗心道,“不錯,我這兄弟有長進,知道攀關(guān)系了。”
豐王妃捂嘴輕笑,“那倒也是不必,我這無聊一生里,江湖可能只有那么幾個月。”爐子里的銀骨碳雖無味道,還是在寂靜時傳出“嗶?!敝?。
她一笑溫婉,也能看出些許落寞。
她繼續(xù)道:“那時候我見過名掌門,連師姐,還有有點油膩的趙誠軒,唯獨羅醒還算是個老實人。他教出來的弟子應(yīng)該差不了?!彼粲兴嫉目粗鴹钔砬?。
她的目光平靜,沒有什么打趣的意思。楊晚晴還是有點難為情地看向桌底。
豐王停箸,他向窗外看了一眼。微笑道:“外面的雪好像要停了。晚晴,張少俠如果吃飽了,可以出去聊聊?!?p> 王妃詫異:“今天你怎么?”
“呵呵,有些事我擋著也沒用,就像是自然,滾滾江流難以阻擋?!?p> 張子墨有些不知所措,楊晚晴知道父王一直對自己喜歡張子墨一事反對。不知今天怎的忽然松了口風(fēng)。
紅暈悄悄爬上了耳后,心中有喜悅。她也先行行禮告退,張子墨正不知所措。
楊玄朗橫了他一眼,他也就隨即告退。
等他們出去,豐王道:“賢侄,朝中的情況你可知?”他沒有看著楊玄朗,只是專注于剝白灼蝦。
楊玄朗心道,“敢情只是把人支出去,枉我還為我這兄弟高興。”
楊玄朗喝了口“極地冰釀”,正一股寒氣直達天靈蓋,冰爽非常。“朝中的情況?威王的在明面的勢力幾乎被清理一空,暗地里的勢力要么投誠了定王,要么跟皇伯你親近。實在做得太過分的就等著大理寺清算。歷代黨爭不外如是,不新鮮。哦……不是說肉,肉真不錯?!彼f著又喝了口酒,吃了口肉。
“不錯,賢侄雖身在江湖,卻也懂得這朝堂滄桑?!彼犃吮犇且恢辈[著的眼睛,“不知賢侄下一步作何打算?”
“打算?我沒有打算,我想過了年就回洛陽。我知道皇伯你的意思,我無意皇位之爭?!必S王膝下無子,已經(jīng)有兩次暗示楊玄朗如對大位有興趣,他可以助侄兒一臂之力。
“賢侄聰明?!?p> 豐王看了眼王妃,“王妃,我有些話要對賢侄說,陰謀傾軋我知你一向不喜?!?p> “那我這就走。晚晴的事兒,你可要上點心?!?p> “你放心,我絕對上心?!?p> 楊玄朗看得有趣,兩人的關(guān)系好像恩愛,又好像心存芥蒂。彼此都有話沒說,偏偏那話不說,兩人還都知道。這大概就是所謂夫妻吧。
“子墨,你不幫我打下傘么?”晚晴出來并沒有拿傘。
小雪快停了,張子墨自己只是拿了把傘備用,把青色的油紙傘背在身后。
晚晴心中怪他腦子里缺根弦。
“哦,好的……”張子墨將背后的紙傘撐開。
還是他們初次在京師見面的那個小池塘。只是百花已凋,蟲鳥都不見。池塘被冰封著,仔細去看,冰層下面有幾尾游魚。兩人身著披風(fēng)和大氅,撐著傘站在池塘邊。遠遠看去,倒似一對璧人。
兩人誰也沒有開口。一段沉默,反而是晚晴向前踏上一步。
“子墨你在京師感覺如何?!?p> “嗯……怎么說呢?楊兄對我很好,他貴為大昭親王,跟我還是以朋友相交。京城的達官貴人,看他面子也對我禮敬有加。很好……”
“可是?!蓖砬缰亓诉@兩個字。
子墨不語。
晚晴續(xù)道:“可是這都不是你想要的,對么?”
子墨的劍一向拿得很穩(wěn),同樣的一只右手,這時他撐傘的手顫了一下。晚晴懂他。
雪停了一小會兒,又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巡城司有暖爐、有辦公衙門無妨,只是難為了巡城司雇的百姓,在本應(yīng)團聚的新年,無奈受上官的指令繼續(xù)掃雪。
兩人吃完了這飯回程,車輪碾出冰轍,發(fā)出悅耳的“咯吱”聲。至少張子墨是覺得悅耳的,他覺得大自然的聲音很多都是美的。
楊玄朗的額頭凝重,他想起豐王最后和他私聊的對話。
“賢侄,如果按當(dāng)前的勢頭,定王必定會接了皇位。成為下一任大昭的皇帝?!?p> “定王伯多智,打了這么多年仗,他當(dāng)皇帝也沒什么不好,反正比威王強。威王是不會與民休養(yǎng)的。”
“你能想到民生修養(yǎng)這一點很好,怕是你覺得的那個多智的王伯想不到這一點,或是想到了也不會是在他心中要完成的目標(biāo)里順位靠前?!?p> “豐王伯意下如何?”楊玄朗知道他有話說,就不跟他鋪墊這么多了,索性直接問了。
“我當(dāng)不了皇帝。”豐王很誠懇的說出這句話。是楊玄朗從沒在豐王臉上見過的誠懇表情。
他見楊玄朗不置可否,“第一,我對治國平天下沒什么興趣。有的人生來就喜歡權(quán)力,有的人生來喜歡賺錢享樂。就像剛才那出去的小子張子墨,他會覺得練劍比當(dāng)我的駙馬有樂子。”
楊玄朗心中暗笑,他不當(dāng)你的駙馬另有原因,練劍比做官對他來說有樂子。
豐王沒想那么多,但他也沒有說錯。因為在他心里做駙馬跟權(quán)力是掛鉤的。
“第二,我只有一個女兒。”
只有一個女兒,對于當(dāng)皇帝來說不啻直接和宰輔大臣和宗親做了對。所有的宗親都會認為自己更有資格穩(wěn)定這個江山。沒有傳承,隱患四起,總有人覬覦至尊。這是宰輔大臣們不想看到的。
“孤王想說的,是我會調(diào)集我一切資源幫你,最后你當(dāng)皇帝,保我富貴?!彼f出這句話的時候雙目張開,那是一雙冷靜又氣勢逼人的眼睛。相信面對這樣的對手,所有商場的談判對手都會敗下陣來。
楊玄朗沉思。
豐王又撂下一句話,“如果定王當(dāng)了皇帝,對百姓來說不一定是一件好事。因為他并不干凈?!彼麑ρ矍暗恼勁袑κ旨哟a了。
張子墨和楊晚晴回來,宴席的談話也已終了。豐王依然掛著笑容,楊玄朗仍然一副打趣的樣子,仿佛無事發(fā)生。
豐王應(yīng)了楊玄朗拿走一批好吃好玩的。打道回府。
最后的結(jié)果,楊玄朗并沒有讓他如愿。他不是精神潔癖,他無所謂執(zhí)掌不執(zhí)掌權(quán)力。他只是沒想好要去管天下百姓,一言殺,一言活,千萬姓名于一身,他覺得他擔(dān)不起。
興許也和他讀了楊鈺在大理寺的卷宗有關(guān)吧,楊鈺總是對待每一條生命都慎之又慎。
但楊玄朗也并沒有完全拒絕,只說了,假如他有發(fā)現(xiàn)定王不干凈那天,會和豐王聯(lián)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