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劍宮不知太岳山外歲月,晨鐘暮鼓一如世外佛寺。這日早課由瀑門代班的二師兄曾念淳帶領(lǐng)大家練劍。
曾念淳先讓大家練了一套犀門的劍法,用以活躍身體。而后親自耍了三招瀑門的劍法。讓大家共同修習。
自四位首座四去其二,名辰也好似變了個人。那些瀑門的絕招也不再珍藏,只要大家想學,他就授意自己的弟子去教。
他有時端坐于大殿之上,在不經(jīng)意間就會想起連月虹還有趙誠軒還在的日子。音容笑貌如在眼前。
不經(jīng)意間就獨自垂淚。許是歲月不饒人,許是高處不勝寒。他變得喜歡和羅醒走動了,即使之前比起趙誠軒來說不是很喜歡這位師弟。
羅醒第一次見到掌門提著燒雞和白酒上門,還有些詫異。但當酒足飯飽,掌門離去之后。他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孟妍看著丈夫默默留下淚水。孟妍不懂,怎么剛剛還有說有笑的他們,一分開就這樣可憐。
名辰也不再經(jīng)常一閉關(guān)就什么也不管了,他會經(jīng)常勉勵后輩。劍宮的諸位弟子也更加愛戴這位掌門。
劍宮的宮城大門洞開,一個滄桑頹唐的高大男人站在那大門之下。
他的胡子長得老長,沒有去刮。他的頭發(fā)也亂蓬蓬地。守門弟子如不是鏡門與他相熟的弟子,恐怕一眼認不出他。
他那聲低沉嘶啞的開門,讓鏡門的弟子重新打量眼前的人。除了那五官和身材是張子墨,從氣質(zhì)到眼神再無一樣是那位師兄。
張子墨拉著馬車走入宮城,宮城大門發(fā)出“吱呀”的聲音。而后緩緩闔上,陰影將他和馬車,以及馬車上拉得棺材覆蓋。
演武場的人早就注意到了這邊,宮城大門不輕易開啟。因為平常沒什么人上山,而劍宮也不會輕易放人進來。在這個時辰來人,弟子們都好奇是誰。
等張子墨要經(jīng)過演武場時,鏡門林微叫了出來。是“張師哥!”眾弟子聽見林微的呼喝,都停下了手中的劍招。林微帶頭跑了過去,眾弟子也跟他一起過去。曾念淳脾氣甚好,他也知道林微這人活潑好動,沒個正形。
眾人都知道張子墨輔佐了大昭惠王,在外面闖出了一番名堂。稷下劍宮雖然封閉,不怎么管江湖的事。但對于朝堂的動向,大家還是有所關(guān)心的。
林微看著張子墨,被他一身的落寞低沉搞得莫名。原來的張師哥雖說性子有點平庸,但卻從未有過如今這般……他形容不出的悲傷。
他叫了“張師哥?!睆堊幽珔s沒有回話。
林微并不在意,他本就是樂天的性格。
他好奇看了眼大車上拉得東西?!斑@,這是……棺材?拉的誰???”
“是掌門?!睆堊幽难凵窀喻龅?。
有的離得近的弟子聽到了,但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林微聽到也是不可置信,“張師哥,你再說一遍,這是……誰?”
“是掌門?!?p>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弟子交頭接耳,紛紛以為張子墨瘋了。靈門的心法果然不能輕易去練,容易令人失智。
曾念淳看那邊事情狀況不對。走了過去,“林微,這,怎么回事?”
林微瞪大了雙眼,“張師兄說……這棺材里拉得是掌門?!彼穆曇粢呀?jīng)微微發(fā)顫。
曾念淳聽見后,也是不可置信。掌門不是和肖師兄去了京城么?張子墨莫非瘋了?
是啊,名辰天下無敵,誰能相信呢?
曾念淳論排行比起張子墨的入門時間稍晚一個月,耐著性子,叫了聲,“張師哥。”
張子墨沒有回應(yīng)。
他拉著車向前走,“我去見我?guī)煾??!?p> 曾念淳從未見過這樣的張子墨,他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張師哥一路辛苦,林微你去請羅師叔!”
林微領(lǐng)命而去。
演武場形成了一種微妙的沉默,沒人去深究張子墨的話,也沒人愿意去看那口棺材。但巨大的陰影已經(jīng)籠罩在他們心頭。如凌晨寒風,有時令人后背生涼。
羅醒趕到。
張子墨跪在他的面前?!皫煾福 睆堊幽珳I崩。這一刻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仿佛都宣泄了出來。羅醒本就如他父親一般。
羅醒從未見過張子墨哭得這樣傷心,這樣可憐。他震驚了。
“子墨,怎么了?”他蹲下身子。
“都死了,都死了……”
“誰都死了?”
“肖師兄……云菱師姐……晚晴……還有掌門,都死了?!?p> 眾人都被嚇到。
“這……怎么可能?”即便是羅醒,他也不相信。
“子墨,你說清楚?!?p> 張子墨陸續(xù)將黃金臺發(fā)生的事情講給眾人聽。當聽到魔王復生時,眾人已經(jīng)有七八分相信棺材里躺著的是掌門了。
當陳鷹越和名辰雙劍合璧被擊敗時。有人咆哮著大吼不可能,有人已哭出聲來。一時演武場的聲音此起彼伏。
羅醒聽完,他轉(zhuǎn)過身去,不想讓人看到他此刻的疲態(tài)。寒風刮過,他孤身而立。
他抬頭看了眼天際還未消失的月亮。呆了一呆。
而后長嘆一口氣,那聲嘆氣聲是這樣明顯。他沒有察覺。
他為弟子擦干了眼淚。
以內(nèi)勁發(fā)聲,“召集全宮弟子,發(fā)喪?!?p> 一代名劍逝去,誰人不感嘆。
名辰說完發(fā)喪,立馬叫來了曾念淳。對著他耳語了幾句,曾念淳一邊聽一邊點頭,神色愈加嚴肅。
后來的幾天張子墨都躺在床上,幾乎不吃不喝。要么就是睡覺,要么就是瞪著眼看著房頂。為他送飯的鏡門弟子也不敢打擾他。
孟妍過來看了他幾次,張子墨都毫無反應(yīng)。孟妍回去給羅醒說,羅醒只是說“不用管他,他有該醒的時候?!?p> 終于到了名辰的入殮儀式,鏡門的一個弟子提醒他。張子墨的魂好像從天外回來了,他木訥的點了下頭。
羅醒沒有邀請江湖同道,只有劍宮弟子,后山眾人皆縞素。張子墨也立在前排,如行尸走肉。
曾念淳宣讀悼詞。將這位武林北斗,天下名劍的事跡講出,而后說了他一生品行高潔,無愧先師云云。
羅醒心中是一動,臨了,師兄終究是扛起了他應(yīng)有的責任。代表著正道,代表著稷下劍宮與那魔頭決戰(zhàn)。人都逃不開宿命。
羅醒等儀式結(jié)束,宣布下葬。眾人皆哭。
等下葬完畢,眾弟子回到劍宮。羅醒將大家召集在演武場,說要宣布一些事情。
其實眾人也都猜到了一些,劍宮四大首座只剩羅醒一個。他應(yīng)該要就任掌門了吧?魔王復蘇,這時的掌門并不好當。這幾天里,眾劍宮弟子也都想過,天下之勢變了。他們可能也該出山了吧。但對斬妖除魔這件事,眾人還沒有信心。
但也并沒有如他們所想,羅醒宣布了掌門,掌門是瀑門的曾念淳。他宣布完畢后,立于高臺之上。背脊挺得筆直,渾身散發(fā)一種氣質(zhì)?;蚩煞Q為勃勃生機,或可稱為浩然正氣。
“水、鏡、靈、犀四門聽著!”
“弟子在!”
“當年名師兄,連師姐、我、趙師弟。共同拜在劍圣門下學藝,現(xiàn)在想來當真是一生之幸。
劍圣當年,除內(nèi)患,御外侮,扶圣君。強者林立,大軍如蝗,只有一劍。稷下劍宮的劍道不在于劍,而在于九州黎民。心懷蒼生,才能有所依憑,才能無所畏懼。劍意當勇即勇,當舍身則一往無前。
江湖上說我劍宮只知逢迎朝廷,從不管江湖之事。那是他們眼界窄了。
若九州有難,劍宮自要拔劍而起。若豺狼要躍過藩籬,食我糧食,吃我孩童。吾曹不出如蒼生何?”
眾人聽見這話,俱是熱血沸騰。說江湖上的人眼界窄了,他們自己又何嘗不是?魔教未來之前,他們乃名門中的名門。各個都是人人艷羨的天之驕子,所在意的也無非是劍法更否更近一步,將來在江湖中能否有更高的地位。在自家門閥中能否有更加被看中。
但劍宮之心,劍宮之設(shè)立。只在護衛(wèi)蒼生。
吾曹不出如蒼生何,激起了他們的劍心和意志。張子墨的眼神也亮了一下。他的師父從來不是弱者,只是他不愛出頭。
“我派前掌門名辰不懼魔頭,從未忘卻劍宮的初心,在黃金臺一戰(zhàn)隕落。死得其所。問各位一個問題,我等應(yīng)當如何?”
“當戰(zhàn)!當戰(zhàn)!”劍宮發(fā)出震耳欲聾、整齊地呼喊。
羅醒聽完,露出笑容。劍心不死,是他想要看到的。
只見他右手下壓,示意眾人停止。
“當戰(zhàn)是要戰(zhàn),但魔梟勢大,不可作無謂的犧牲。四門首座培養(yǎng)諸位不易,一死何其容易。但諸位一死,火就熄滅了了……你們豈非將這世間讓給了魔道,你們一死了之,魔道何其快哉?”
“我與掌門人已共商,稷下劍宮即刻散入江湖。以暗號為約,以圖后計?!?p> 眾弟子聽完,都明白了羅醒的意思。
這位四門中最為低調(diào)的門主,此時卻做出了劍宮創(chuàng)派以來最大的決定。但眾弟子無不聽從,無不欽佩。他們都是天之驕子,早已想過當今的大勢。
正道之首殉道,魔教之主復活。江湖凋零,朝廷更是變了風向。如今的劍宮當不了火羽教的雷霆一擊。一頭撞在魔教教主身上確實壯烈,但活著更難。羅醒為他們選好了路。
眾弟子有人低頭無語,有人昂首挺胸。
羅醒看著弟子們的面容,心中想著他們確實還都年輕,這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
一聲巨響,轟然傳來。
宮城大門四分五裂,守門的幾名弟子被打得吐血身亡。
兩道旌旗魚貫而入,上繪火燒飛云標志。
黑袍人涌入,黑壓壓的一大片看不到頭。他們黑布遮面,鮮紅色絲綢為飾。無人鼓噪,卻像烏鴉群般散發(fā)著死亡的氣息。
羅醒暗道不好,他們竟然來得這樣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