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喝過一杯熱酒,柳大根與李濱正式踏上了離別的馬車,上任舉子試地方差職去了。
所謂的舉子試,其實并非王試中的某項考試項目,而是王試結束之后,芙蓉書院為初次中舉的儒生安排的一項試用差職。
名義上只能算是半個官職,因為并非長期固定的職務,后面的變數(shù)也頗多。
這種試用是一種長期考核,多是為帝都朝廷白帝城那邊選拔治國治學的人才,最后考核選舉出的人才也可留作王爺封地內自用,但若是朝廷指定征調,就需得第一時間讓出了。
這種在舉子試期內,于地方差職內有重大實際貢獻,或者贏得響亮民間美譽的人才,來年都有機會被推舉入帝都參與夏季皇試。
這也是一條可以跨過三年王試中舉成績提前進入皇試的捷徑。
不過很難。
這道理很簡單,一個初出茅廬的初哥,從小捧著成年人經驗總結地書冊紙上談兵,腦海意淫十余年,然后待到初獲親身體驗那一天,是不是都是一潰千里的結局?
想象理論和親身實踐之間有著很大的差距,中舉的舉子們,無非是腦海里想出來的姿勢比其他同學描繪的更牛逼而已,待到實踐中,你能從基礎入門,發(fā)揮出高談闊論中構思的那些個牛逼姿勢,也只能算是合格的實踐者。
能初次實任地方差職,就徹底征服諸多遺留了數(shù)十年上百年甚至上千年民生隱患或者重大弊病這個磨人精的,都是百年難遇天賦異稟的奇才。
很明顯,在妲老眼里,這二位都是初次中舉上任后絕對會如其他屆舉子們一樣一瀉千里,草草收場的普通人才,絕不是世間鮮有的奇才。
目送著兩輛馬車走遠了后,妲扉濟身旁拎著酒壺,臉上有些許雀斑的年輕書童忽然道,
“先生覺得這兩位青年才俊未來仕途如何?”
妲老嘆笑道,
“李定水那小子瞇縫著眼,比柳必舉的眼睛還小,城府較深,也不愛搶著出風頭,我說什么他都笑著點頭說是,剛剛離別時也不搶著語出驚人的爭寵,想要給我留下深刻印象,這種胸有溝壑的儒子只要不犯大錯,于仕途是能走得極遠的。藏得住?!?p> 小書童點點頭,對于妲老最后藏得住的三個字點評很贊同。
這些天他一直跟著這位大儒觀摩今年秋末王試選出的十余個舉子,他發(fā)現(xiàn)就這李定水他實在看不透,那家伙時而與同學唯唯諾諾,時而又高談闊論,時而緘默不言,但是無論何種情況,他都一直在側耳傾聽,對于身旁人的一言一行,他都顯得很是認真對待,極其留意。
“他也修行?”小書童好奇問道。
妲老點點頭,
“此子出身北川小鎮(zhèn)米商,家世并不顯赫,祖上也沒有儒道傳承或者其他修行歷史,但家人竟能將他七歲便送去尋明師修儒道,十二歲便早早的明了智,也著實不易,前些日子考核中我瞭過他的氣,李定水如今應當已踏入了儒道曉理初境。”
“儒家修行圣人之下六境,明智、曉理、強神、卷體、君子、從圣。雖然明智早,但是二十歲才到曉理初境,于儒道之修也是中等偏下的境界了,山鎮(zhèn)出來的儒生,果然比不得我們芙蓉書院的師哥師姐啊,對了,那位口才甚是了得的柳必舉呢?這幾日我見好多位考官都被他說得目瞪口呆?!?p> 妲老忽然失笑搖頭,
“什么口才了得,不過是臉皮過人罷了,那個家伙就是個鄉(xiāng)野狂生,沒有見過世面才敢這般胡亂口出狂言,嘩眾取寵罷了。
書院里的師長會被他說得目瞪口呆,也實在是因為咱們書院什么人才都有,可還真沒有出過他這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家伙?!?p> 書童不解的撓了撓頭。
“可我見先生你這幾天很喜歡他?”
妲老鼻子里哼哼的笑,“一個是客套,畢竟是芙蓉書院轄區(qū)內的學子,誰也不知道這些家伙中會不會冒出一個朝廷棟梁來,早些客套總沒壞處,
二個是著實覺得新鮮,咱們芙蓉書院于錦官城有數(shù)千年歷史,書院里培育的都是王城內達官顯貴,名流雅士的子弟,大家都從小受過良好的家府私教,謙讓有加,文質彬彬,深諳儒雅二字,即使每年從各方縣府小鎮(zhèn)有千萬學子來錦官城官學集訓,也未嘗見到柳必舉這樣的人才,
這次乍然見到如此口舌之人,著實覺得新鮮,就比如書芊你,去年見到來城內表演馬戲的山野毛猴兒,不也一樣早讀都懶得報道,就跟著師哥師姐們去圍觀了嗎?”
叫做書芊的書童嘿嘿笑著,不好意思的繼續(xù)撓腦門,
“但是我看這位柳必舉還是有點東西的,比如他在書畫考核上展示的那一套速成畫法,叫什么來著,速描?我就學得很有意思,居然能在那么快的時間里將一堆雞蛋畫得惟妙惟肖,也是份獨到的創(chuàng)新之舉?!?p> “畫個蛋而已,終究難登大雅之堂,不過是展示了一份獨特的書畫速度罷了,況且,這也不是他的個人創(chuàng)新,你沒聽見他說,是他的一個道士朋友教他的么?”
“?。课乙詾槭撬灾t才這樣說的呢?!?p> “呵呵,這屆舉子里面誰都可能自謙,唯獨那柳必舉不會,他最大的特點就是,藏不住?!?p> 小書童認同的點頭。
“另外,那小子也沒有踏入修行,現(xiàn)在已經二十四五的年齡,想要明智已經太晚了,這一世,他注定只能是個普通凡夫入仕途,這就注定了他在官場上,走不遠的?!?p> “那先生你為何還要如此稱贊他,這些天我聽王試的督考們對他好像也多是稱贊溢美之詞。”
妲老笑了笑,轉身,一邊說著,一邊緩緩往城內走去,車夫睡眼惺忪的打著哈欠,駕著馬車老老實實跟在一旁,他知道這位大儒沒有要事時喜歡走路回城,把他從芙蓉書院叫出來,更多是為了彰顯他芙蓉書院禮科大學士有書院兩馬專車的身份……
書院的讀書人真他媽愛面子!沒睡醒的馬車夫悄悄的發(fā)著牢騷。
“書芊啊,要知道,人盡其用,物盡其才,柳必舉這種才,我們看中的,不是真的口才好,也不是文才好,而是臉才好!
咱們朝廷上不要臉的人不少,但是能像他這樣不要臉得理所應當,自己不知的,卻沒有第二人選,這種人需得留下以備不時之需,將來于國爭的舌辯上,此種并不儒雅的儒生,或可發(fā)揮些意想不到的作用?!?p> 書芊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點頭道,“懂了?!?p> 妲老忽然問道,“我叫你隨便給柳必舉挑一本無用的書冊送他,你怎地把那本書挑出來了?”
書芊懵懂的問道,“那本書還不夠沒用嗎?”
妲老想了想,頓時在大街上笑出了聲。
“當今蜀國四大書院,七位君子大儒,只有集師叔一人實在特殊,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他倒是只會動手,于修行功法理論上才思學淺,但卻偏偏要提出什么全民修行的奇思妙想,用真氣指法打通人體玄門諸穴,豈是那般容易的?他編纂的這書,四位院長,六位君子,都親自實踐了,確實行不通,但他偏偏咬定了是他們指法不對,沒有得到他書里的精髓要旨,可他自己也不行嘛……
結果他倒好,書院不認同他的論著,他倒是耍小孩子脾性,一氣之下投入王府作門客去了,還給自己弄個稀奇古怪的名諱,大家都喊他集老,他偏偏自稱老集,和世人唱反調才能顯得自己很特殊似的,你說他自稱王府老集也就算了,偏偏整個王老集,稀奇古怪……”
妲扉濟在笑王老集的名字,但是書芊卻不敢笑,她很怕那位先生,她總覺得那位先生神神叨叨的,喜歡打架,弄不好就要殺人那種,小書童轉而道,
“早上出書院時聽說,青羊宮那邊有兩位道長一大早就御劍出城了,據(jù)說是去柳必舉的老家,天江縣花柳鎮(zhèn)?!?p> 妲老微微凝眉,“你從哪兒聽說的?”
書芊實話實說道,
“是王玲師姐,她早上從青羊宮那邊回來……”
妲老低聲道,“是那個女學生?我記得,兵部王尚書的小女兒,平時就一副煙視媚行的姿態(tài),衣著暴露,大清早從青羊宮回來,多半是去和那邊的年輕道士廝混了,唉,也不知啥時候興起的風頭,現(xiàn)在書院里的學子都喜歡和青羊宮那邊的道士勾搭,書芊啊,你長大了可千萬別這樣!”
書芊重重點頭,鄭重且嫌棄道,
“先生想多了,我才不會和老道士廝混!”
妲老一個趔趄,差點沒當場摔在大街上。
“那王玲是和老道士廝混?”
書芊懵懂的點點頭,有模有樣的學道,“應該是,我猜的,因為師姐早上回來時走在女院外廊上,一邊梳頭發(fā)一邊罵,臭牛鼻子老道士,那么早就急著把小道士從被窩了扯出來,還讓不讓人過日子了,去你媽的花柳鎮(zhèn),去了你全家得花柳……”
妲老凝眉,開始重新審視身旁提著酒壺的書芊。
這小丫頭是不是學壞了呀?才十三歲啊,她這是把小道士理解成了老道士的一部分?
人家王玲還真可能是在和小道士廝混。
青羊宮的老道士和小道士一大早御劍去鳥不拉屎的花柳鎮(zhèn)干嘛?
即使有什么邪祟出現(xiàn),也是白馬寺的職責才對啊。
難道青羊宮在那兒發(fā)現(xiàn)了什么寶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