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實在太緊迫,風去哀選擇了直接穿越大漠。大漠很反常,有些沙域的氣候竟比天耀京城中宜人。她一心趕路,沒有留意到風中細微的血氣。
當她風塵仆仆趕到千機門山腳下時,已經(jīng)是千機大試的前夕。
馬上便要進入子夜。風去哀知道,子夜時分,千機門的巡邏弟子會交班,這個時候潛進去,不被發(fā)現(xiàn)的幾率最大。
熟門熟路的風去哀,摸到后山千機大試的宿處。這里是專門給來參加千機大試的武林高手住的地方。住宿和膳食都由千機門負責,以防有人耍詐,暗中傷害其他對手。
風去哀無聲地翻上數(shù)十丈高的圍墻,墻的那面正好是巡邏弟子經(jīng)過。風去哀立刻伏倒在墻頂,以免引起巡邏弟子的注意。
在巡邏隊尾的一名弟子,格外細心和老練,電光火石之間,他已經(jīng)看見了高墻上有動靜。
不過,他并不出聲。如今的形勢,令他并不信任千機門其他人,他想獨自觀察來人的意圖。
等兩班弟子交接完畢,他跟在其他人身后,待其他人都走過去了,他卻神不知鬼不覺地貼在高墻的這一面,靜靜地等候墻上的人下來。
風去哀觀察著巡邏的火光已經(jīng)遠去,探出頭確認四周安全,便輕輕巧巧地跳下數(shù)十丈高的圍墻。
她剛落地,背后就被人按住。一個熟悉的聲音沉沉地響起:“去哪里?”
那人并未大喊大叫,風去哀便不拔劍,轉過身去,兩人借著月光打了個照面。
“少主夫人!”
“飄萍先生!”
風去哀和飄萍同時小聲驚呼,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飄萍見平日里囂張跋扈的少主夫人竟然尊稱他為先生,心中生疑。他后退了幾步,看仔細,才發(fā)現(xiàn)來人并非少主夫人,而是少主以前的愛人。他認出了她臉頰下的火紋。
“怎么是你?”飄萍低聲說,迅速將風去哀拉進墻角的陰暗之處。
“飄萍先生,你怎么穿了巡邏弟子的衣服?”風去哀不可思議地看著飄萍,“難道你知道本刑……本人今晚要來,所以特地埋伏我?”
飄萍苦笑著說:“我哪有那個神通未卜先知。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巡邏弟子了,不再是總管。你呢,你怎么杳無音訊?怎么今夜又偷偷潛入千機門?是回來看少主嗎?你身無長物,又手無縛雞之力,在外面受了不少苦吧?”
飄萍很喜歡這個小姑娘,對她也格外關心。
風去哀眼眶發(fā)熱,心頭涌起一股暖流。父親將她當做名劍一樣去磨練,皇甫禁名他們將她當做發(fā)號施令的上級,她很少能得到來自長輩的溫言暖語。“飄萍先生,我沒有受什么苦。我知道舟少主要和別人成親了,我今夜回來不是為了他,是想……”
她猶豫,要不要告訴飄萍真相?
“想怎么樣?”飄萍關切地問。
“我想,看看千機大試……”后半句風去哀沒有說出來。她想看看千機大試,借千機大試的名頭,四處摸一摸千機門的底。
而且,此處有這么多武林高手,恐怕神龍山莊不會按兵不動。
找不到獵物,就找獵物的獵物。
飄萍看了風去哀一眼,讀出了她眼中的抱歉。他沒有再追問,四處看了一下,確定沒人之后,從懷中掏出一個木牌,放到風去哀手里:“拿著?!?p> 風去哀投去詢問的目光:“這是什么?”
飄萍漫不經(jīng)心地說:“這是一個剛剛離開的高手的名牌。你拿著,可以參加千機大試,也可以在后山和前殿走動,甚至還可以挑選你的挑戰(zhàn)對象?!?p> 風去哀這才知道飄萍的用意,他毫無保留地幫助她?!帮h萍先生,我……我有事瞞著你?!?p> 飄萍笑了:“沒關系。我也不會事事都告訴你,對嗎?”
風去哀欲言又止,感激的目光流露出歉意:“飄萍先生,如果讓你交代我一句話,你會說什么?”
她言下之意,竟是許飄萍一個愿望。
飄萍不假思索:“保重。”
風去哀笑了一笑,臉頰上的火紋鮮活妖艷,飄萍不露痕跡地偏過頭去,不看她的臉。
風去哀卻無察覺,鄭重地點頭:“嗯!我一定保重。若讓你交代一句,關于千機門的呢?你最不希望它發(fā)生什么事?”
飄萍臉色變得黯淡,片刻之后,說:“千機門一百多年,人殺我,我殺人。進了武林和江湖,就沒有強求掌控自己的命運,更別提千機門的命運。來之,安之,我沒有所謂的希望和不希望?!?p> 風去哀凝望著他:“千機門一百多年,也不容易,無論是強權還是公正,能走到今日,牽涉了很多人的命運。如果我有能力,我愿意保它一命?!?p> 隨即,風去哀又慘然地笑了:“當然,如果我沒有能力,便連自己的命也保不住?!?p> 飄萍有些擔憂地說:“風姑娘不愿意透露計劃,那飄萍也不便多問。只是,還請多多保重?!?p> 風去哀用力地點點頭。她翻過手中的名牌查看:“郝云起,無門派。過試取勝之招是……撩陰腿?撩陰腿是什么招式,飄萍先生你會嗎?可否演示一遍,我學一下,以防萬一有人挑戰(zhàn)我,那我不至于露餡。”
飄萍見一個端莊大方的美麗姑娘認認真真地說“撩陰腿”這種下三濫的招式,臉上稍稍發(fā)熱,他搖搖頭:“我不會。不過,他過試的招數(shù),不一定就是他保留到千機大試的招式,并非一定要用撩陰腿來比試?!?p> 風去哀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飄萍見時候不早,就將風去哀領到了郝云起的房間?!八麃淼帽容^晚,只剩下后山這間房子,靠著懸崖,比較偏僻。他昨夜深夜來,不到兩個時辰,就留書離開了?!?p> “留書離開?”風去哀又確認一遍。
飄萍點點頭,“千機大試并非強留,如果認為自己不夠資格或者不愿意接受挑戰(zhàn),可以隨時走人,留書即可?!彼蜷_房門,將風去哀手中的名牌掛在房門外,做了個“請”的手勢:“風姑娘,你進去吧。”
即便他是長輩,也還是堅守男女授受不親的禮儀。在毫無拘束的江湖和武林之中,飄萍身上沉穩(wěn)受禮的氣質(zhì),非常獨特。
風去哀走進房中,轉身與飄萍淺淺地道別,之后便關上了房門。
飄萍在她房門前默默地站了一會,才離開。他想,今夜千機門恐怕注定不太平。兩個月不見,她身上的氣質(zhì)悄然改變,從一輪皎潔的秋月,變成了收斂著光芒的朝陽,身邊如有萬丈云霞,令他更加心甘情愿地成為她云霞的一部分,烘托著她。
風去哀自然不知道飄萍心中想什么,她進屋之后,習慣地摸查了一遍。郝云起的房中還放著他的包袱,原本包袱底下留著退出書和名牌,都被飄萍巡邏的時候收走了。
風去哀打開他的包袱,里面只有一件衣服,還有一些碎銀兩。她點起燭光,仔細地查找,等查完此處,她就要趁著天亮前最后兩個時辰,去查其他房間。
房間之外,懸崖邊上的大楓樹下,兩個人影在糾纏不清。
細細碎碎的爭執(zhí)聲掩蓋在夜風之中,傳到風去哀耳中,她只當是門中巡邏弟子在小憩閑談。郝云起的房中沒有更多線索,風去哀換上郝云起的衣服,出門揣好名牌,開始潛入下一間房。
她走的時候,瞟了一眼前方懸崖上那棵火紅的大楓樹。
仿佛心有靈犀一般,與“風去哀”爭吵中的舟渡野,也轉頭看了一眼懸崖前方的小木屋。木屋前站著一個男子的身影,風吹起他的衣袖和外袍,讓舟渡野心中莫名地悸動。
一片紅葉從樹下飄落,隨風一直飄到風去哀身邊。風去哀眼睜睜地看著它落在腳邊,她想起了一些事情,不過,已經(jīng)不鮮明了。她轉身走開——事不宜遲。
“那是什么人?深夜凌晨,怎么還在行動?”舟渡野看著那人頗眼熟的背影,低聲說。
不料,唐顧北卻不依不饒地挖苦他:“怎么?不是不關心千機大試嗎!千機大試的人做什么,與你有什么關系!你就守著你病鬼娘的床就好了!不在你娘面前,就是在這棵見鬼的樹底下!你聽我說,舟渡野,那個野女人已經(jīng)走了!她不會回來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舟渡野被她氣得一肚子火,惱怒地揚起手掌,“啪”地打了她一耳光。
唐顧北挨了一耳光,捧著挨打的那半邊臉,淚流滿面,倔強地回應:“舟渡野你有種!竟然敢打我!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是法門刑主了,你就能欺負我!告訴你,我馬上就會從那個野女人手中奪回我的刑主之位,到時候,你們?nèi)慷家蛳聛砬笪?!?p> “你說什么?”舟渡野狐疑地看著唐顧北,抓起她的手腕:“你什么意思!難道天耀法門的刑主,是風小呆?”
唐顧北猛地閉嘴,立刻改口道:“什么風小呆!法門刑主是我!是殘獄的野女人,趁著我來千機門,奪走了我的刑主之位。我說野女人,是指殘獄那個!你不要以為天下就姓風的一個野女人!”
舟渡野狠狠地甩下了她的手腕:“既然是因為千機門才害你丟了法門刑主之位,那千機門就讓給你。”
唐顧北聽了,心中抑不住地暗喜:“你說的什么話,我們是夫妻,千機門是我們的,不分你和我。不過,我倒是很后悔被人搶走了法門之位,否則,也不至于耽誤你找白霜月給掌門人治病。”
舟渡野擰著眉頭,沉思不語。
這兩天,天耀法門在瘋狂反撲,甚至調(diào)動了法門的暗軍駐守,舟渡野派出的人竟連連吃敗仗,無從下手抓壯丁。法門副刑主皇甫禁名還親自帶練守城軍,天耀的大城市的防守幾乎可稱得上滴水不漏。
“如果抓不到天耀的壯丁,就直接抓法門的人作花肥,不計任何代價。對了,聽說很多來參加千機大試的高手,半路就退出了?怎么回事?”舟渡野想起白日里聽到弟子的議論。他直言要抓法門的人,似乎并沒顧及他的妻子也出身法門。
唐顧北聽到要針對法門,高興得很,不料又被問到退出比試的人。她呼吸停滯片刻,立刻快嘴說:“今年想渾水摸魚的人太多,我們定了更嚴格的比試方式,那些不入流的人不敢來,自動消失了?!?p> 舟渡野有些懷疑:“那有些人已經(jīng)知道了比試方式,進了千機門,怎地還有零零星星退出的?”
唐顧北早就和南宮雨統(tǒng)一了口徑:“因為被隨時會找上門的挑戰(zhàn)嚇壞了?!彼偛荒苷f,是神龍山莊私藏起來,存作花肥。
“隨時挑戰(zhàn)?”舟渡野問,他從未聽說千機大試有這個安排。
“嗯,今年新出的。這樣才能真正試出一個人的本事?!碧祁櫛钡靡庋笱蟮卣f。
舟渡野不滿地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畢竟,他并沒有特別在意千機大試。
唐顧北見狀,拿出了女人如水般的柔情蜜意,慢慢走到舟渡野身邊,撲進他懷中,手指一圈圈地在他胸前打圈,嬌嗔著說:“他們和你還是差太遠了,只能額外地多番挑戰(zhàn),選出來的人才能有你一半的機警和英雄。難道你想千機門只有你一個真正的英雄嘛!”
這番明貶暗褒,讓舟渡野的不滿消了一大半。他低頭看著伏在他胸前的唐顧北,眼神復雜。
或許,千機門真的需要這樣的女主人。
唐顧北暗自得意。在男女之事上,風去哀被風間痕保護得太好,根本不是唐顧北的對手——什么戀情,只適合小孩子,大人之間,只需要利益和彼此誘惑就夠了。
那邊廂,風去哀摸了十間房,都是些稍遜色的高手,此刻他們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躺在床上鼾聲大作,還有些人在夢里夢見贏了大試,手舞足蹈地。
天邊已經(jīng)隱隱約約地泛青光。風去哀也不氣餒,飛身躍上第十一間房的屋頂。她悄無聲息摸到大致對準床榻的瓦片,輕輕地揭開,窺看房中情形。
床上空無一人。
“難道又退出了?”風去哀心中想,她又多揭開幾片瓦,見房中確實無人,便翻落到院子中,無聲地推開房門,迅速閃進去。進門第一腳她就察覺到不對勁,腳下踩到一小灘淺淺的血跡。她直奔桌子,果然,留了一封退出書,書信旁邊還有一個名牌。
從另一個方向跟蹤風去哀的舟渡野,將這一切都收入眼底。唐顧北盛情邀請他回臥房休息,他找了個理由推辭。
離開唐顧北之后,他便悄悄地搜捕方才懸崖下的那個人。
身影實在是太熟悉了,讓他有些心慌意亂,始終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