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陳曄的打擾,陳彥和安悅有了更多的相處時間,這讓陳彥覺得兩人在一起更加彌足珍貴,若非他是蜀君,必須要處理國事,他甚至覺得和安悅做一對普通夫妻該有多好,只有如此才能時刻都在一起,可他終究是一國之主,就算自己愿意舍棄這樣的尊位,但他承諾為安悅復仇的事情卻一定要做到,沒有權力又如何進行?
陳彥本是有野心有圖謀之人,且心機深沉,是他,讓蜀國進入了從未有過的鼎盛,只是,他終是遇見了安悅,使他淡忘了先前的宏圖志向,人一旦貪念安逸于現(xiàn)狀,難免露出敗相。
這天,他早早下朝,換了常服就跟安悅說:“今天我們出宮玩去?!?p> “你一個皇帝,沒事總往宮外跑,還有沒有把國家大事放在心上了?”安悅有些不太贊成,畢竟皇帝應該坐鎮(zhèn)京畿,出宮到底不太安全。
陳彥反倒把常服拿給她。“快,你也換上,不然晚了就來不及了?!?p> 見他不僅不聽自己的勸還一副著急模樣,安悅奇怪?!安痪统鋈ネ婷矗眰€什么?陳彥,我說你越來越不像個皇帝了。”
“放眼天下,還有誰做皇帝比我做得更好?”陳彥不以為意,親手幫她換起衣服來?!白蛉?,天下第一舞姬秦蝶兒游藝到天府,要停留三日,只今日開館表演。”
聞言,安悅很是吃驚?!熬褪窃絿哪莻€舞姬,秦蝶兒?”
“除了她還有誰?”陳彥就知她會有興趣,故意說道:“其實,我也不是非出宮不可......”
這下該是安悅急了,連忙打斷他的話?!拔胰?,我去?!?p> “我就知道你想去?!标悘┯檬种篙p輕戳了戳她額頭?!艾F(xiàn)在,我還像不像皇帝了?”
安悅一邊換衣服,一邊斜睨他一眼?!拔也灰彩菗哪惆踩??!?p> 陳彥痞笑道:“看在你是關心我的份兒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p> 被他將這一局,安悅也沒事找事?!霸捳f你這般殷情,到底是想看天下第一舞姬跳舞,還是想看秦蝶兒這個人呢?”
“祝安悅,你這話說得可就沒良心了啊,我要有別的歪心還叫上你?”陳彥聽她話里帶酸一點兒也不生氣,只伸手去撓她癢?!翱茨銇y說話?!?p> 安悅被撓得哈哈大笑,左扭右拐。“不敢了不敢了,陛下饒命啊。”
“這還差不多。”陳彥收了手,幫她整理些微凌亂的頭發(fā),說道:“我沒見過秦蝶兒跳舞卻見過你跳舞,若非你那一舞,我豈知心動是什么感覺,在我眼中,你的舞技無人能及,便想去看看這天下第一舞姬有沒有名過其實。”
“說起來,我已有好些年沒跳過舞了,早已生疏?!卑矏偛幻庥袔追指袊@。“秦蝶兒的舞技冠絕天下,自然有她的獨特之處,我當是不能比的?!?p> “誰說的?只怕那秦蝶兒聲名過盛,實則不過是略好而已?!标悘┤缡钦f道:“畢竟,看過她跳舞的人不計其數(shù),而看過你跳舞的人寥寥可數(shù),怎可論比?!?p> “好了,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永遠都是最好的?!卑矏倢λ恍?,嘴角淺淺梨渦。
“那還用說?!标悘科鹚氖志屯庾?,安悅突然想起慕容愉是越國人,若讓她看看秦蝶兒跳舞,對她也算是一種慰藉?!暗纫幌?,把小魚叫上?!?p> 慕容愉離開越國時不過十二歲,且非皇親貴胄,實難觀賞秦蝶兒的舞藝,如今秦蝶兒巡藝天下實乃驚奇之舉,以她的名聲,何須再到各地巡演?不過,能親見她一舞,當算是人生幸事了,自然是開心不已,三人在唐翔的護送下,去往天府城中的雅會樂館。
要說這秦蝶兒游藝雅會樂館一事傳出,皇城天府中人誰不想要前去一觀?可她盛名在外,雅會樂館又只有那么大,哪能擠得下整個天府城的人,要獲得雅會樂館一席之位的人,非富即貴。
畢竟秦蝶兒一直未出越國,今年卻巡藝天下,這樣的機會不是說有就有的,達官貴人們自然把票一搶而空,地位稍微不顯者亦不能進入雅會樂館,至于貧民百姓,那就真的只有想想而已。
既然世人都爭先恐后想觀秦蝶兒一舞,靖王陳煥也不例外。
今日天府中的顯貴都出動了,恐車馬眾多路上擁堵,他一身富貴公子哥的裝扮,搖著折扇,帶著親侍賈容往雅會樂館行去。
途中路經鬧市,喧囂熱鬧的大街上,因秦蝶兒的到來更是人滿為患,陳煥慶幸自己沒有駕車,可是,就算走路,也有些困難。
無奈,他只好往前面擠,這人擠人的,他一不小心就被擠到一個算命的攤位前,那算命的老頭一見他的面相,立馬抓住了他的手腕?!百F人,乃人中之龍也。”
一聽龍字,陳煥心中一驚,能稱龍者,必為天子,而當今皇帝是自己的親兄長,是屠殺了除自己以外所有的兄弟登上的皇位,其狠戾之心不言而喻,至今回想依舊讓自己心悸,若這話被他聽了去,自己豈非也要去陪其他的兄弟了?當下嚴詞說道:“你這老頭胡說什么!”并用力甩開他抓著自己的手。
那算命老頭趁他還沒走遠,說道:“一切乃天命,貴人只待時機到來?!?p> 生怕惹禍上身,陳煥趕緊擠進人群,遠離了算命的小攤,只是剛才那老頭的一番話,仍讓他的心狂跳不止。
午后,雅會樂館的三方閣樓上早已坐滿了人,其場中舞臺也已布置齊備,由綠草鋪就,當中點綴簇簇鮮花,還有干木搭就成樹干的樣子,別具一格。
陳彥和安悅及慕容愉,唐翔已經就坐,當然,以他的地位,自是最好的觀賞坐席,是正對舞臺的一個雅間,外面的人也不看不到里面。
慕容愉有些興奮,怕隔墻有耳還是改了稱呼,她站在安悅身后問道:“夫人,秦蝶兒會否跳她的成名鼓舞?”
“應當不會?!卑矏傒p搖搖頭,又朝舞臺上支了支下巴?!澳憧磁_上的布景,仿若是在營造一個叢林花香的境界,秦蝶兒此舞怕是與鳥雀有關。”
不能看到秦蝶兒的成名之作,慕容愉有些許遺憾,陳彥有了興趣。“你光看臺上布置就能看出她想跳什么舞?”
安悅說:“跳舞嘛,有相得益彰的場景,才能使舞蹈更具意味,予人之身臨其境的氛圍?!?p> 陳彥笑道:“如此,我們且看看秦蝶兒是否如你所言,會跳與鳥雀有關的舞?!?p> 正說話時,臺上響起悠揚的樂聲,整個雅會樂館立馬沸騰起來?!皝砹?,來了?!?p> 在人們期盼的目光中,一襲羽衣長裙的秦蝶兒斜坐秋千飄至臺上,那微微暖風,使雪白羽翼悠然翩飛,秦蝶兒眼眸微動,如流轉星辰,顧盼生輝,只這一瞬,在場的人就爆發(fā)出熱烈的驚嘆。
看著她身穿羽衣,陳彥眼睨安悅?!肮槐荒阏f中了。”
安悅未答,只看著臺上的秦蝶兒怔怔道:“她,穿的是白羽華珍服?!?p> 見她有幾分愣神,陳彥問:“你認得她身上的這件舞衣?”
“白羽華珍服是由白鷺腹部的纖羽所制,柔軟飄逸,是一件世間僅有的珍品?!卑矏偽Ⅻc頭?!笆嵌嗄昵把鄧驮絿粨Q國禮時贈與越國之禮,沒想竟落到了秦蝶兒手中。”
不承想這件舞衣出自燕國,難怪安悅會認識了,陳彥不禁奇怪?!扒氐麅翰贿^游藝而已,犯不著穿這么名貴的舞衣吧?!?p> “我也奇怪,這件舞衣如此珍貴,她竟然用于游藝所穿。”安悅也想不明白?!安贿^,既然越國將這般珍貴的舞衣都給了她,可想她天下第一舞姬的名頭不是白來的?!?p> 臺上,秦蝶兒翻然舞姿,確實技藝超群,可多年前安悅一舞的身姿依然如故,那靈動的身影,秦蝶兒卻沒有,陳彥不由說道:“秦蝶兒確然舞藝非凡,功底深厚,而安悅你靈動巧倩,身姿輕盈,在我看來,縱使她為天下第一舞姬,亦是不及你?!?p> 看著臺上翩翩舞動的秦蝶兒,她的動作自己確是都能做到,連安悅自己都吃驚,果真自己有她的技藝?卻還是掩嘴一笑同他繼續(xù)言笑?!拔矣譀]有妄自菲薄,做什么說好聽的話來哄我開心?”
“我可是君無戲言的?!标悘]開她的手?!澳阄孀熳鍪裁?,擋我看你的梨渦了?!?p> 安悅瞥他一眼,兩人嬉笑,繼續(xù)觀看秦蝶兒的羽衣舞。
白羽華珍服就是以鳥的形態(tài)制成的舞衣,其寬闊兩袖如扇面在后背相連,秦蝶兒張開雙手,似白鷺展開了羽翼,雪白的羽毛飄灑飛逸,令人嘖嘖驚嘆如此巧奪天工的華服。
她躍上樹干,如同一仙鶴棲息,眉目轉瞬間,流光飛舞,演繹得淋漓盡致,看得人無不癡迷,只覺她這樣的人似同天宮仙霞,怎會落入凡塵,與世間凡客觀賞,殊不知,秦蝶兒巡演各國,實乃無奈之舉。
為了跳舞,她已經放棄太多,為保持身形,甚至不敢成婚生子,多年前她就想要歸于生活,可人到了她這個地步,想放下,已是不能,至少要尋得衣缽,才可安然放手。
可在越國這些年,無數(shù)的人想拜她為師,卻始終沒有一個人能入得她眼,她只好離開越國,看看其它國家可有能傳承她技藝的人,再加上越國每年都要邀她進宮獻舞,在一國至尊面前,她如何能表現(xiàn)出已力不從心?幾年前,越國皇帝拓跋承旭親賜白羽華珍服給她,表明了已厭倦了她的鼓舞,因此,她特意穿上白羽華珍服在各國游藝,實則是為了尋覓傳人。
她每到一個地方表演一場,就會有很多年輕女子前來拜師學藝,她便有機會觀察那些女子的技藝及天賦,由此甄選傳人,遺憾的是,時至今日依然不得。
靖王陳煥也坐在二樓的一個雅間里,他的親侍,也是他的心腹賈容一邊觀舞一邊贊嘆?!暗钕拢@秦蝶兒不愧為天下第一舞姬,您看這舞姿,誰人能比?!?p> 陳煥望著舞臺上的秦蝶兒,看著她飄然飛舞的身影,卻看出了她的勉力而行?!八芊€(wěn)坐天下第一舞姬之位二十載,其技藝不容質疑,可正因她成名多年,在世人眼中早已定了型,然月滿則虧,水滿則溢,人亦是如此?!?p> 賈容不太懂?!暗钕率鞘裁匆馑迹俊?p> “我是想說,任何人,任何事到達一個巔峰都會走向衰敗。”陳煥看向秦蝶兒?!八呀浝狭恕!?p> “您的意思是,她只是成為了世人眼中的天下第一舞姬,實際上她已經配不上這個稱謂了嗎?”賈容也大致聽明白。
陳煥抿了一口茶,慢慢說道:“也不是配不上,只是她聲名太盛,有勝過她技藝的人還不敢貿然接替?!?p> 臺上,秦蝶兒飛舞旋轉,最后匍匐于草叢之中,像是一只飛鳥,耗盡了它一生的翱翔,展現(xiàn)了一只飛鳥自由且快樂的一生,音樂也在這個時候停止,宣示著她的舞蹈已經結束,然而人們還沉浸在她的舞姿當中不能自拔,久久,在一聲喝彩之后,雅會樂館響起了雷鳴掌聲。
秦蝶兒謝幕離場,眾人還不肯散去,或回味她美妙絕倫的舞姿,或贊嘆她高超的技藝,更有甚者垂涎她的美色。
只有陳彥在音樂方停的時候就拉著安悅離開了樂館,一來,今日朝中不知來了多少官員,他不想被人瞧見,再者,早些離去,也省得路途擁擠。
果然,人都聚集在雅會樂館,道路上反倒清凈了許多,唐翔駕著馬車,慕容愉坐在他身側,只回想秦蝶兒的羽衣舞,口口稱贊,竟是不顧禮節(jié),撩開車簾想同安悅分享自己的激動心情,誰想,卻看到兩人摟在一起,好不親密。
被她這樣一攪,安悅有些不好意思,陳彥故而還親了安悅一下?!芭率裁矗◆~又不是不知道。”
慕容愉嚇得趕緊放下了車簾?!皩Σ黄穑局e?!?p> 安悅更是羞惱,陳彥見了卻是歡喜,都這么些年了,她還是這般羞怯,反倒可愛,因而故意想逗逗安悅,故意撩開車簾,對慕容愉說道:“知錯就該罰,你認不認。”
慕容愉還未答話,安悅倒先急了。“做什么罰她,她又沒錯?!?p> “你也知道她沒錯啊?”陳彥托起她的下巴。“那你還這般模樣?”
又借別人逗自己,安悅不依。“不,小魚錯了,我要罰她下去走路?!?p> “好好,奴婢認罰,這就下車走路去?!毙◆~聽出兩人借自己調情趣,說道:“唐翔,放我下車去罷,省得我又看見了什么不該看的。”
唐翔笑著搖搖頭遂勒停了馬車,慕容愉也就下了車,在車旁邊走著,也不管車里的陳彥和安悅說什么情話。
等行至流年客棧,慕容愉想起了兩年多前寫給拓跋承旭的信,那時安悅不知為何去佛寺侍佛,現(xiàn)在想來,還是與桑兒之死有關,她離開前把自己遣去御藥房,又讓亓官學士繼續(xù)教導太子陳曄,總總跡象都表明,她其實都在為關心的人留后路,或許,她認為她的親人都沒了,連桑兒都離去了,她害怕再看到在乎的人出事,才會心死如灰離開凡塵,所幸陳彥勸回了她,自己也再度回到她的身邊,親如姐妹的相處,竟一時將寫信給拓跋承旭的事情給忘了,思及此,不禁對安悅說道:“夫人,奴婢去買點東西,晚些再回去?!?p> 自上回把她遣去御藥房后,安悅就再沒有管束過她,只道:“你小心些,記得宮門下鑰前回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