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國破帝王業(yè)坍塌
孫廷領(lǐng)五千兵馬夜襲越軍營地，他知道自己的任務(wù)是將越軍引入埋伏，而他和手下的將士也不過是炮灰而已，他曾不忠過一次，現(xiàn)在面臨覆國，這一次，他絕不會再做背國之事。
面對身后十幾萬越軍的追擊，他領(lǐng)著五千將士一面拼殺，一面往屏山撤退，他五更天襲擊越軍，打到現(xiàn)在，天早該亮了，可天依然漆黑朦朧。
秋風(fēng)颯颯雨霏霏，一陣細雨落下，天才漸漸放亮。
秋季的草已干枯，雨水過后，拌著泥土的山路異常難行，孫廷和將士們都在不停的跌倒，然后還要爬起來與越軍交戰(zhàn)，然越軍亦是如此，不停的跌倒，又不停的爬起來作戰(zhàn)。
孫廷打得滿身泥污血漬，有越軍的，有他自己的，在雨水的淋浸下，孤絕蒼涼，他身上多處負(fù)傷，以長劍立地支撐，顯然已經(jīng)耗盡了全力，再無力氣斬殺一個敵軍，他面向皇城方向。“國逢巨難，臣當(dāng)以身報效，不負(fù)忠心?！?p> 話畢，舉刀自刎。
他是將領(lǐng)，他不能被越軍所俘，否則，會成為要挾燕國的籌碼，而那五千將士，在十幾萬越軍面前，也死傷殆盡。
在謝安的命令下，越軍深入屏山，山路難行，他們用刀劍支地，困難行進，山上，領(lǐng)兵埋伏的胡昶看著引誘越軍的五千將士一個個被殺死，恨得手指緊緊抓進了泥土，可他不敢貿(mào)然動兵，否則，伏擊越軍的計劃就會落空，白白搭上將士們的性命。
他在等，等劉定宇出現(xiàn)。
眼見著越軍全部進入屏山，劉定宇率軍從東直門殺將過去，事先，他就讓自己的將士換上了草鞋，在濕滑的山路上，就比越軍行動方便多了。
看到劉定宇領(lǐng)軍殺過來，山上的胡昶即令將士出擊，一時，箭如雨下，落石滾滾。
泥濘的山道上，越軍本就走不穩(wěn)，現(xiàn)在還要躲避落石和箭矢，讓很多人直接摔倒在地，等爬起來的時候，又被落石砸到，或被弓箭射中，十幾萬越軍陷入困境。
劉定宇乘機領(lǐng)兵攻打被泥濘道路和落石折騰得掙扎不已的越軍，雖說敵我懸殊，可燕軍穿著草鞋防滑，沒有越軍站立不穩(wěn)的狼狽，很多時候，兩方戰(zhàn)士打著打著，越軍就一個腳滑摔倒在地，摔在地上的越軍，豈不成了燕軍砧板上的肉？因此，上下夾擊下，越軍傷亡巨甚。
謝安很明白，劉定宇占盡天時地利，自己縱有十幾萬大軍也很難取勝，自己還是太小看了他，也怪自己的自負(fù)，明知他有伏軍，卻仍是一意孤行。
自己行軍打仗多年，犯這等錯誤實在不該，可正是因為自己效力軍中多年才換來今日地位，而一個劉定宇年紀(jì)輕輕就坐上了自己同等的位置，或是心中不忿，想讓劉定宇知道自己的厲害，卻讓大軍陷入困境。
眼下，謝安想殲滅劉定宇的大軍定是不能，而劉定宇要殲滅謝安大軍就更不可能，然而，不管怎么樣，此戰(zhàn)都對燕軍有利，如繼續(xù)下去，越軍的損失必然大過燕軍數(shù)倍，謝安即刻下令，突圍撤軍。
燕軍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可以大肆絞殺越軍，自然奮力阻擋，直打到午時，越軍終于撤回營地。
雨也停了，雨水順著山道流下，流進護城河里盡都成了紅色，屏山一戰(zhàn)，越軍戰(zhàn)死兩萬八千人，傷九千人，燕軍戰(zhàn)死一萬七千人，傷六千人。
此戰(zhàn)大捷，朝堂里的群臣十分高興，祝北辰卻笑不出來，因為他知道，這是最后的勝利。
誠然，謝安上過一次當(dāng)就絕不會再上第二次，屏山，只會做為他攻入京都的突破口，他是再也不會和劉定宇在屏山交戰(zhàn)了。
于此，劉定宇當(dāng)然也很清楚，他和剩下的將士，只能和越軍進行正面對決的最后一戰(zhàn)了。
沒過兩日，兩軍對壘，當(dāng)然，年邁的薛從之是肯定不可能提著刀槍與越軍廝殺，他能做的就是，在城樓上手持鼓錘，為燕軍助陣，他已年邁，卻在他堅毅的忠國心志下，將戰(zhàn)鼓擂得鏗鏘有力。
“戰(zhàn)至最后一人，也絕不投降！”劉定宇身披戰(zhàn)甲，手持長槍騎馬沖在最前面，他身先士卒，將士們見此也勇猛上前，拼盡了一身熱血。
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兩軍正面交鋒，劉定宇所率的燕軍明知絕無生路，卻義無反顧的沖向了越軍。
血染紅了大地，一個個倒下，一個個又涌了上來，弓弩箭矢滿天飛射，插進地面，插進兩方戰(zhàn)士的身體，也插進了薛從之的胸膛。
薛從之倒下了，城樓上的禁軍含淚將他抬到一旁，另一名禁軍接替他的位置，繼續(xù)擂擊戰(zhàn)鼓，使燕軍沒有聽到斷裂的鼓聲。
謝全知道劉定宇是安悅心里的一根刺，想要活捉他到安悅面前伏罪，如此卸除安悅心中的仇恨，也是幫拓跋承旭淡化安悅對他的恨意，想必以后安悅就可以好好和拓跋承旭生活了。
可要活捉劉定宇并不容易，如果事先下令，那么將士們在對敵劉定宇的時候就會畏首畏尾，會反被燕軍所殺，是以，謝全騎著戰(zhàn)馬靠近劉定宇，親自與其交戰(zhàn)。
兩人皆持長槍，眼中俱是殺氣，劉定宇不愧文武雙全，在面對謝全這個自小習(xí)武的猛將，硬是憑著一股毅力堅持了許久，但在戰(zhàn)力上，他終究難敵謝全，他被謝全打落下馬，發(fā)冠也被斬落，在秋風(fēng)蕭瑟中，他長身屹立，亂發(fā)紛飛，滿是血漬的臉已然看不出俊逸。
他立槍飛蹬戰(zhàn)馬上的謝全，將謝全踢落馬背，謝全和他面對面近戰(zhàn)?！皠⒍ㄓ?，今日，我必活捉你！”
劉定宇本已是強撐，卻不示弱?！澳氵€做不到！”
兩人打得不可開交，久戰(zhàn)之下，劉定宇的體力定然不及謝全，半晌后，他被打倒在地，謝全手中的長槍直指他的胸膛?！澳悴皇钦f我做不到么？”
劉定宇躺在地上望著他詭異一笑。“你就是做不到！”
忽然，他抬起雙手抓住謝全指著自己的長槍，用盡全力把長槍往自己胸口上刺，謝全措不及防，被他這么用力一拽，自己的身體也隨之前傾，下一刻，長槍已然刺入了他的胸膛，謝全終于明白了他為什么會說自己做不到，因為他寧死也不會給自己活捉他的機會。
謝全不甘心的伏下身子，抓著劉定宇的前襟?！皠⒍ㄓ?，我不準(zhǔn)你死，我要讓你當(dāng)面給安悅公主謝罪！”
安悅還活著？劉定宇難以置信，自己是親眼看見她跳入波濤洶涌的靈渠，如今她居然還能活著，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也不得不說實在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曾經(jīng)，自己負(fù)了她如火的真情，如今自己就要死了，就當(dāng)償還了這一段與她的孽緣吧，嘴角不自覺的露出笑容，口中不斷涌出鮮血?！鞍矏?，你活著，真好......”
他說得斷斷續(xù)續(xù)，謝全戰(zhàn)火中聽不清楚，抓著他的衣襟逼問：“你說什么，說清楚?！?p> 他越想知道自己說的什么，劉定宇越是不會讓他如意，笑得愈發(fā)詭異，只說：“臣，不負(fù)家國，不負(fù)君恩。”
劉定宇確實不曾背棄燕國，更不曾背棄祝北辰，可正因為他對國對君的忠心，就注定要辜負(fù)安悅，現(xiàn)在，他死于保家衛(wèi)國的戰(zhàn)場，成全了他忠君愛國的英名，然誰會知道，他死前也有遺憾，他看見了安悅決然的眼神，始終不曾原諒他。
劉定宇死了，但戰(zhàn)事還在繼續(xù)，對燕軍來說，殺一個不虧，殺兩個就是賺了，這最后一戰(zhàn)，所剩的兩萬余將士勇猛非常，面對越軍鐵蹄也沒有退縮，就像先前劉定宇誓師時所說的一樣，‘戰(zhàn)至最后一人，也決不投降’，他們做到了。
遍地尸骨，燕軍殘敗的旗幟在寒風(fēng)中孤零飄飛，劉定宇的五萬將士全軍覆沒，而謝安所率的十四萬大軍也折損巨甚，只剩下了七萬五千余人，可以說，是劉定宇及五萬將士用性命為守城的十萬禁軍消耗了越軍的戰(zhàn)力，使其能有一抗之力。
然而，并非人人都是劉定宇，這十萬常年堅守皇城的禁軍要和常年征戰(zhàn)沙場謝安較量，輸贏已現(xiàn)。
守城的將領(lǐng)以對京都皇城的了解，認(rèn)為謝安定從皇家林園攻入京都，是以，派了半數(shù)的禁軍前往屏山鎮(zhèn)守，甚至在想，燕軍優(yōu)先占據(jù)了有利地勢，便能擊敗越軍。
其實，連謝安都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從屏山下手，可用兵之道往往是出其不意才能制勝，他又想，若自己都知道屏山是突破口，那鎮(zhèn)守京都的禁軍豈會不知，定然是派去了重兵堅守，自己若帶兵從屏山攻入，也難以獲勝。
因此，謝安把全軍七萬將士分成了五隊，其中三隊每隊只五千人，分別攻打東直門，華西門，和北御門，另外自己帶兩萬人去屏山，其余四萬人全部交給了謝安攻打開南門。
由他領(lǐng)兵去屏山，這樣一來，會讓禁軍相信越軍主力在屏山，就會全力駐守屏山，而東直門，華西門和北御門又各有五千越軍攻打，與其說是攻打，不如說是騷擾，牽制這三門禁軍難以相互救援，實則，這幾路兵馬都只有牽制作用，但人數(shù)又安排的恰到好處，使禁軍不敢隨意調(diào)動，否則他們堅守的地方便會丟失。
他這樣的作戰(zhàn)計劃只有一個目的，其精銳兵將全部集中在開南門，在他們牽制禁軍的時候，要謝全盡快攻破開南門，然后里應(yīng)外合殲滅皇城禁軍，從而攻入燕國皇宮。
戰(zhàn)事即起，正如謝安所料，禁軍見他率軍攻打屏山，以為是越軍主力，盡都拼殺在一起，自然，雙方死傷都十分慘重。
光屏山就調(diào)集了五萬禁軍，剩余的五萬禁軍分到每個城門不過一萬余人，東直門，華西門和北御門都各有五千越軍騷擾，使其燕軍進退兩難，而謝全領(lǐng)了四萬精銳攻打只有萬余人的開南門，開南門的禁軍自然無法抵御，他們發(fā)出信號求援，可各處禁軍皆被牽制，又如何趕得到？
沒用多久，越軍就攻破開南門，攻上城墻，將開南門的禁軍盡數(shù)斬殺，占領(lǐng)開南門后，謝全又領(lǐng)著全軍依次攻打北御門，華西門，最后東直門，在四萬精銳里外夾擊的情況下，這些守城禁軍又如何抵擋得了，不過半日功夫，京都淪陷，最后，就只剩下謝安在屏山牽制的五萬禁軍了。
謝全急忙整合將士，命一萬人跟自己攻入燕皇宮，其余人全部增援謝安，此時，越軍所剩的兵力與屏山的禁軍相當(dāng)，在屏山，是所有人的生死之戰(zhàn)，無比慘烈。
皇宮里，大臣，太監(jiān)，宮女們都在忙著逃命，抱著從宮中偷走的財寶，四處亂竄，只有祝北辰站在高樓上，看著城門一個個失陷，最后，勝利的謝全領(lǐng)著一眾越軍攻向皇宮。
作為祝北辰的死士，在祝北辰篡奪皇位上的功臣，也是祝北辰的御內(nèi)侍衛(wèi)郭達，在看到燕國氣數(shù)已盡時，勸說到：“陛下，我們快逃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有命，不愁沒有東山再起的一天?！?p> 已然國破，還想著東山再起？祝北辰?jīng)]有說話，這時，宋臻伸出手與他相握?！氨菹拢兼鴮δf過的話，不會食言?！?p> 眼神里是真誠，是甘愿，她曾說，若燕國真的會亡，她會陪著自己一同殉國，然，殉國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
看到她愿意陪自己赴死，祝北辰開心的笑了，緊緊摟住宋臻，在她耳邊說道：“好好活下去?！?p> 不是說一起殉國嗎？他為何要自己好好活下去，宋臻正想問他，將將開口，就被他一記手刀打暈。
祝北辰扶著暈過去的宋臻，對郭達說道：“還當(dāng)我是你的君主嗎？”
郭達連忙跪下?！氨菹?，您永遠是臣的君主，臣誓死效忠。”
祝北辰看向他說道：“那好，你起來，朕要你完成最后的任務(wù)?！?p> 最后兩個字意味著什么，郭達心里十分清楚，但他對祝北辰效忠了一輩子，到此時，他依然不會違逆。“臣謹(jǐn)遵圣命?！?p> 祝北辰小心將宋臻交到他懷里?！半匏篮?，用黑布與朕蓋面，你自帶著皇后，去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安度余生?！?p> 這種決定無疑是一個帝王最后的尊嚴(yán)，郭達心里雖難受，卻還是含淚哽咽說道：“臣必不負(fù)陛下所托?！?p> 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瓶身傾覆，一顆紅色的藥丸滾出，祝北辰捏住小小的藥丸，一口咽下。
鴆毒，劇毒之首，往往用來毒殺犯錯的重臣和后妃，只消一點點，便能即刻斃命，祝北辰吞下鴆毒后，只覺腹中翻涌劇痛，心跳也狂亂兇猛，瞬間，他感到自己不能呼吸，本能的想大口吸氣，奈何喉嚨像是堵住一般，他痛苦的跌坐地上，瞳孔逐漸放大，短短呼吸之間讓他明白，原來人臨死之前，是要遭受這等的折磨。
不出片刻，他張著嘴倒到地上，雙眼睜得老圓，死不瞑目，或許他仍然不甘，他是為了活而奪了這皇位，可他卻沒有能力讓燕國續(xù)存下去，以致，還是讓他走上了死亡這條絕路。
郭達輕輕將宋臻放到地上，流著淚向祝北辰磕了一個頭，然后遵照他的遺命，用黑布蓋住了他的面容。
祝北辰認(rèn)為自己沒有臉面面對列祖列宗，沒有臉面面對燕國臣民，所以讓郭達用黑布遮蓋他的面容，曾經(jīng)，他為了好好活著，確實做了很多錯事，但人死如燈滅，所有的恩怨，都在他死去的那一瞬，煙消云散。
郭達告別祝北辰，抱著宋臻遠走高飛，自此消失。
說來，宋臻是幸運的，從一個被祝北辰猜忌的女人，到后來可以與祝北辰共赴黃泉，最終，她用真心換得了祝北辰的真心，并讓祝北辰在這份真心中慢慢融化至不舍得，最后自己孤獨的死去，也要予她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