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jié) 不感同如何身受

　　第六節(jié)不感同如何身受

　　每半刻鐘，我便浮出水面換氣，如此往復(fù)，體內(nèi)暴虐的仙力完全調(diào)節(jié)歸于氣海，再運轉(zhuǎn)一個大周天，出了熱泉一看，已是月上中天夜半時分了。韶光上神背對著湯泉門負手站在院中，微仰著頭望著月亮出神，月光在他身上撒上一層淡淡的銀邊，像玉雕瓷塑一般，讓人不敢褻瀆。我盯著那背影出神了片刻，心中越發(fā)的堅定了想要醫(yī)好他的決心?？v我能力有限，也確是從心底里想讓他遠離辛苦災(zāi)難，他這樣一個玉人，不應(yīng)該受這些磨難。

　　今日里若不是韶光上神及時趕到，稱我暈迷之時發(fā)生什么事情都未可知。玄珍公主此時不知咬碎了幾顆銀牙，整個天宮中我最不想結(jié)下梁子的便是這位公主。每我有躲藏之意時，便會有一只大手在身后推托一下，凡人謂之命運，神仙謂之天道，但若是把與玄珍公主這點芝麻綠豆大的事歸結(jié)于天道推行，又未免張皇其事小題大做。

　　不知從何時起，一十三天竟然也與凡間一樣按初一十五的規(guī)律來掛月色了，三十日為一輪，今夜月如圓盤，月色如霜，清風把蘭花香帶過院墻，我突然有一種想環(huán)抱住韶光上神的沖動，抬起手張了張手指，又無力向他邁出那一步，韶光上神距我只有一步之遙，這一步卻隔著千山萬水蒼海桑田。我頹然的放下手臂，向前邁了半步，離他更近一點，低低的喚了一句“上神，初晴多謝上神救命之恩?！?p>　　韶光上神沒有動，以他的耳力，我從湯泉中一出來便知道了，“我曾用迷途仙偶查找過你的行蹤，沒有尋到。”韶光上神忽然開口道，他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我，眸光微曦，唇邊掛著一絲清清淺淺的笑意，抬手把我耳邊垂下的一縷濕發(fā)撥到腦后，“只有兩個地方迷途仙遇互尋不到，一是魔域，一是冥府?！鄙毓馍仙耦D了一頓，聲音愈發(fā)的輕微“初晴，委屈你了。”

　　委屈二字，自己說可以，別人若是說了，便真的如排山倒海般翻卷上來。我的心梗了一梗，眼睛突然便酸了，我快速的眨著眼睛，把眼底泛出的淚意?；厝?，抬頭沖韶光上神展開一個笑容，“上神?！敝粏玖诉@一聲卻哽了咽喉，下邊的話有點說不出來了，復(fù)又低了頭用力擰著眉頭，把那一聲哽噎咽下去，聲音帶著點微微的抖“初晴許久許久沒有喝過酒，想喝酒了，上神可還記得那壇初釀埋在哪一顆梅樹之下？”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下一刻我的手被韶光上神執(zhí)起，“自然記得，與你一同埋了幾壇，現(xiàn)下可以比一下誰釀的更醇香了?！币贿呎f一邊拉著我出青廬向梅園而去。我被韶光上神牽著手，感受著從指尖傳過來的絲絲涼意，心底涌起一股蜜樣的甜絲絲的感覺，從前從不曾有過的說不出的甜意，這感覺新奇又新鮮，像是醇酒入喉，曖陽拂身，熏熏然飄飄然盈盈然無所畏懼，我暗暗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指，韶光，哪怕我是自不量力，也要醫(yī)好你，不會再讓你受經(jīng)脈刺痛之苦。

　　酒不醉人，梅花陳釀除掉了酒中青酸的味道，更偏向于甘甜清口。韶光上神不善飲，只笑呤呤的坐在那里幫我溫酒，偶爾輕呷一口，聽我酒興上頭嘰嘰咕咕與他說些我在凡世見聞。

　　我向青華帝君匯報自己誤了他那爐丹藥的煉制是因為突然開了仙竅晉升仙君品階之時，半句也沒有提起與玄珍公主之間的齟齬。一無憑二無據(jù)，況且帝君難道要去找天帝討說法嗎？有些委屈只好就那樣吞掉。以后記得若是惹不起就躲開，惹得起也別留下對自己不利的證據(jù)便好。人總是要成長的，而成長的每一天，不是與別人和解，而是與自己和解。

　　其實生活本就是輕風細雨平平淡淡的，若是每日里都山崩地裂涌浪千尺的樣，任誰也會早早的心力交瘁了吧。

　　我從前也數(shù)次下過要醫(yī)好韶光上神的心，卻從未有此時這樣發(fā)自肺腑范出真心。從前遇到點滴難處便丟開手叫苦連天了，現(xiàn)下全神慣注著力開始研究仙力經(jīng)脈方面的文獻。藏書閣中關(guān)于此類的文獻幾乎被我翻了個遍。童羽雖口不能言，好在我與他之間找到了屬于我二人間的溝通方法，實在遇到晦澀難懂的地方便用手指凝了仙力在空中浮出一串字來給他看，到也相談甚歡。

　　深夜回到青廬小屋，時常會覺疲累的手指都不想再動一下，滿腦子里各種藥物咒法，力所不及之感壓的心口喘不過氣來，伏在枕上落幾滴眼淚，第二天早上爬起來又跑去藏書閣里翻找查詢。遠處青華帝君負手站在花架之下，看過來的目光深沉的有如古井幽深。

　　這一日一十三天細雨綿綿，又到了秋雨落霜時節(jié)，我剛出了青廬門口，便看到韶光上神站在不遠處，似在等人。他越發(fā)的清瘦了，每一到秋季總會有上十幾日的時光他所受經(jīng)脈沖擊要比往時烈上幾倍，平素白謹上神會用藥幫他壓制，這十余日所用藥性猛烈異于平時，白謹便會親在他身邊護法看守。

　　我問過他為何會如此，這十余日是靈慧娘娘生產(chǎn)的日子，靈慧娘娘用了十多日編織了自己的仙力注入到他體內(nèi)將他托出，是以每年的此時仙力都要在韶光上神體內(nèi)做一回暴動抗議，像是提醒他不要忘記了母親的活命之恩。

　　我有一度反而認為這是靈慧娘娘撒在韶光上神身上的詛咒，時時受針刺之苦便罷了，每年這十幾日更是要忍受萬箭穿身之痛。天道有衡，他本是不該存活的生命，靈慧娘娘用己命換了他的命，便也種下了他要受這百般苦楚。

　　“上神?！蔽乙娏硕Y，走到他身邊，心下好奇是不是特意在此處等我啊，想到此心里倒是有一點麻麻癢癢的感覺，希望是等我，又怕得到的回復(fù)是否定。韶光上神站了應(yīng)該是有一會了，到了神君以上的級別，護體罡氣是自然而發(fā)的，不用特意去運起，雨雪不近身，然而此時細雨在他的發(fā)絲上蒙了一層細密的水珠，衣袍也有些發(fā)潮，竟是半分的護體罡氣也沒有運用，我不覺心里一滯。

　　“我正等你，可愿陪我去青丘小住幾日。”韶光上神微彎了眼角，往年的這幾日他早在青丘，今年不知何故一直到今日才準備要去，這幾日里他用不了任何仙力，虛弱的像是說句話都沒有力氣的樣子。

　　我舉起手，手中憑空出現(xiàn)一把油紙傘，遮在韶光上神頭頂，另一只手遞了方帕子給他，應(yīng)道“好啊，上神，我陪你去青丘?！鄙毓馍仙駨奈沂种薪舆^帕子，“我已與帝君為你請示過，可不必再去回秉了。”我笑了笑，與他并肩出東皇太蒼宮駕云而起。自我升了仙君之后，帝君便命我不用再隨時陪待在側(cè)做些丫頭的事物，書墨小仙主職其實是文墨事宜，往來書信政令等。

　　我如今的駕云技術(shù)與之前期不可同日而語，不到半日便到了青丘地界，直奔林華洞而來。林華洞門前風景依舊，青丘是個秋高氣爽的太陽天，我收了傘，不經(jīng)意的觸碰到韶光上神的指尖，冷的像冰一樣，帶著微不可查的戰(zhàn)抖，方才的雨珠在他發(fā)絲上結(jié)上一層細碎的冰霜。而今被太陽曬著，竟也沒有要化掉的意思。

　　白謹上神似是早得了消息，已經(jīng)等在門外了，一見韶光上神，快走幾步上來，韶光上神對著他虛弱的笑了一笑，身體一軟忽然向地上溜了下去，跟在身邊的我一驚非小，好在手腳夠快，一把撈起他來。白謹上神一伸手從我懷中把韶光上神接了過去，指尖便搭在脈門之上。沉呤半響方移開手指，一顆丹丸送入韶光口中，匆匆對我點了點頭，半抱著韶光上神便向林華洞內(nèi)院行去。我一路小跑方才能跟上。

　　阿笠只來得急沖我擠擠眼睛，先忙著幫白謹上神備藥去了，我慢了腳步停在內(nèi)院院子中間，有點自嘲的笑了一下，韶光上神若是沒有忍到林華洞便暈迷了，我當如何？我還是要看著韶光上神痛的指尖都是抖的卻無能為力，還要他笑著安慰我說沒事，萬事有他在不用怕。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緊緊的撰起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