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艾倫·伊夫琳。
十三區(qū)人,今年虛歲二十八,目前未婚。
在我身邊躺著的這位黃人男性是我的好友,他叫李滄。同樣來自十三區(qū),是我的同鄉(xiāng)。
可能會有人要問:為什么一個白人和一個黃人能是同鄉(xiāng)?
原因很簡單。
自五十年前大災變之后,聯(lián)盟政府按照“未來可能”對所有出生的孩子大致分區(qū),整個藍星還能生活的部分一共被分為十九塊。
按照該計劃,人們把預計貢獻最多的貴族高官之子分到十九區(qū),對世界無用的窮人則全部集中在一區(qū)。
所幸,我和李滄都是特殊工種的孩子,擁有受教育權,可以在學校里學到生存的知識。
勉強能算是那所謂有“預計貢獻”的人吧。
成年后,因為有學到東西的原因,我和李滄二人回到父母所在的十三區(qū),得到一份工作。
在不太在意口味的情況下,我們可以做到吃飽穿暖,以及一部分的娛樂時間。
這樣的日子有些無聊,在上層人們眼中自然是不屑一顧,但在下層人眼里,這可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對于一區(qū)的平民而言,能在城區(qū)壁壘和足量衣物下躲避冰雪風暴,不用被凍死在荒野,能有一處安全的住所休息,可以吃個飽飯,這才是他們的努力目標。
而十三區(qū)外兇猛的災獸,甚至是那幫人不敢放棄的資源。
回想一下當初聯(lián)盟會議中,所謂的“未來可能計劃”被全體(包括平民代表)一致通過的場景,再來看看每天殺掉災獸比軍隊都多的一區(qū)人們。
呵,多么諷刺。
至于李滄躺在我身邊的原因,從呼吸和心跳以及思維波動等方面共同分析,我的這位好朋友李滄先生,無疑是死了。
嗯,腦死亡,確信無疑的那種,即使他還睜著眼睛,像是在看著我。
這很冰冷,也很讓人害怕。
但更讓我害怕的,其實是我自己。
面對一個死在自己眼前的好友,兩年的同學情誼,八年的共同奮戰(zhàn),我竟然沒有產生一絲情感。
甚至于翻遍了意識的所有角落,也找不到任何的喜怒哀樂,反而因為終于能夠自己獨自一人,感覺放松了些。
啊,其實連“害怕”這個詞,也不過是根據原來應有的人性倫常擇選出來的而已。
這種感覺,描述不盡。
現在我的情況很特殊,整個Chessboard World【棋盤世界】里所有的變化都在不停反饋給我,無盡的信息和十萬多人之間碰撞的情感一股腦的填進我的大腦里,就像是幾十年前的大屁股電腦被塞入一個T的數據一樣。
堵塞,擁擠。
按道理講,這么巨大的信息流被硬塞入人的大腦里,哪怕我艾倫是愛因斯坦也早就該瘋了。畢竟這可是世界的變化,即便是一分一秒的數據也不是現存任何一臺超算能記錄的。
相比于世界之大,電腦不過是人類創(chuàng)造的一個工具而已。
奇怪的是,我的人格不僅沒有崩潰,相反,我甚至可以很輕易的動用這份數據。
我可以用它去記錄,去查找,去構建,乃至去創(chuàng)造。
玩過災變前著名游戲《我的世界》么,和那個差不多。
就像是以第三人稱視角去看整個藍星一樣,宏大,無窮,原本應該用在宇宙身上的詞卻在我身上無比合適。
好像可以說...全知全能?
真是傲慢呢。
“這就是,神的領域么。”
艾倫向對面的“祂”輕聲問著,聲音一如他所想,
冰冷而無情。
“祂”沒有回答艾倫的問題,只是又在【棋盤】上點下一枚棋子。
棋子就是李滄教給他的舊亞細亞圍棋,當然艾倫知道,這只是他眼中的樣子。在“祂”的眼里,大概這都是那些所謂的天使吧。
話說“祂”真的有眼睛嗎?
白色的龍卷吹起,艾倫看著腳下十萬多人又消失一部分,面色如常,眼里只有一團光。
“祂”的影子。
“喂,這樣下去不覺得很無趣嗎,要不我們說說話怎么樣?
你看看你,每次就我自己在說個不停,我都快認為我是在跟AI搏斗呢。
AI知道不,就是那個災變之前老有名氣的阿爾法狗,下棋靠大數據,多少人都輸在它手上,我估計換我也得輸。哦對了,你當然知道,畢竟你無所不知嘛...”
“其實你不出聲的話,光我自己講好尷尬的?!?p> 艾倫不停的說話,【棋盤世界】中人的數量也不停的減少,【棋盤】上自己的黑子更是相對應的被蠶食,白色的大龍已經頗具猙獰,龍頭正沖著艾倫的眼睛。
艾倫注意到了那條龍,還伸手點了點龍頭處的那枚白子。
這枚棋子,有些意思。
而且很顯然,他要輸了。
“哈~...”
“你是故意的,艾倫?!?p> 放下最后一顆子的“祂”抬起“頭”,對喋喋不休的艾倫講出自見面起的第一句話語。
艾倫擺擺手,用滿不在乎的語氣,眼睛注視“祂”抬起的那團部分:
“當然了,我的上帝?!?p> “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么?”
隨手丟出一枚,自投羅網般放在白色龍頭面前,把又一位人類高級進化者的性命送到那群惡心的物種嘴里。
艾倫甚至可以看到那名人類被白光撕碎的場景。
“祂”放下放下了手中的白子。
這一盤棋,被艾倫如此攪局下,繞是殘缺的上帝也沒有再下的欲望了。
棋盤上的白色大龍,分明是被艾倫的最后一子徹底組成氣勢,靠著別人送來的力量在大殺四方。
這么離譜的送命,誰知道艾倫是真的在過大的實力差距下放棄,還是有所保留要陰他一把呢?
“祂”在沉默。
很快,勝負已分。
“你看,為了遵從您的旨意,我又輸了,親愛的神。”
“按照條約,我需要為此付出一條在你眼中有價值的生命,不巧,現在的李滄已經死了,我只下剩我自己?!?p> 重新坐正身體,雙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放在下巴處,手腕上的護手只剩一顆玉珠在發(fā)光。
恰如艾倫此時,獨自一人的孤獨。
“好玩嗎?”
艾倫第二次向這位強大的生命提問。
“祂”當然不會回答,只是自顧自的把聲音塞入艾倫的腦袋里,就像“棋盤世界”一樣。
“按照條約,你需要付出一條生命,不巧,李滄在上一局中幫你填了代價,所以這局只能用你自己了?!?p> “祂”的光中分出一縷絲線,纏住了艾倫的脖子。
“這是我所應得?!?p> 強大,無法反抗,窒息般的惡意,這是那縷絲線給艾倫的感受。
“哦呀,我要死了嗎?”
“是的,你又要死了。”
艾倫嘴角翹起,綻放微笑,鮮血自他的脖頸中盛開,兩點火紅濺落在他的雙眼下,宛若兩滴眼淚。
他倒在了云端。
生命開始流逝,光影逐漸消散,最后的人類心臟停止跳動的過程中,突然有雷鳴般的聲音響徹世界,是他在大聲脈唱:
死亡啊死亡,多么莊重的詞語。
死亡啊死亡,多么嚴肅的旅途。
死亡啊死亡,你是我的朋友。
死亡啊死亡,你應該被向往,被禮贊,被歌頌...
...
...
明明喉頭被切開,艾倫依然在輕松的開口說話,語氣滿是冰冷。
歌聲嘶啞,脈唱開始接近高潮,那護手上唯一還發(fā)光的玉珠似在呼應般,忽然開始大放光明!
強烈的光明把青年緊密的包圍住,“祂”的絲線被排斥出來,影子的黑線在這光明下尤為明顯。
一光,一暗。
“呵...”
這樣的情形“祂”也不是第一次見了,只不過往常一向安靜的光影,這次發(fā)出了不屑的輕笑聲。
四散的光芒中,“祂”與艾倫進行了最后的對話:
“你就這么篤定么,這可是最后一次了,艾倫?!?p> “我知道,這是最后一次了,你這亮晶晶的肥球?!?p> 嘴角撇出一抹不屑,艾倫的面容也逐漸被吞噬。
“祂”所回應的,又變成了亙古不變的沉默。
光芒強到最頂端時,艾倫悄悄做了個小動作:
他偷走了一枚白子。
上帝“沒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