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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夢神澤

二、地縛靈

云夢神澤 時宿雨 4156 2020-12-01 11:30:00

  破廟看上去已經(jīng)廢棄很久了,大門、牌匾、正殿、佛堂上到處都有大火燒毀過的痕跡,如今已是蛛網(wǎng)滿布,塵埃盡落。

  一進(jìn)門夜漓就感覺這里不對勁,此地怨念極重,給人一種逼仄的壓迫感。

  那個該死的朝生使者還跟她說,只是普通的地縛靈而已,這種程度的煞氣,若不是有厲鬼作祟,便是困在這兒的地縛靈長久得不到解脫,開始變惡兇化了。

  “你聞到?jīng)]有,”夜漓嗅了嗅鼻子:“有血的味道,很多很多的血?!?p>  鶴青道:“血的味道?惡靈作祟一般都是吸人的魂魄精氣,為何會有血的味道?”

  夜漓聳聳肩表示不知,繼續(xù)用念力感知,卻探測不出這煞氣的來源,接著她的眼眸漸漸泛出綠光。

  這是她新得的陰眼,有通靈之能,陰眼一開,地上便顯出一個人形印記來,應(yīng)該是貨郎說的昨夜死在這里的那個豆腐西施的傻兒子,因為剛死沒多久,魂痕沒有散去,還很清晰。

  他們往正殿走去,鶴青或許聞不到,但那股血?dú)鈱σ估靵碚f卻是越來越重。

  穿過正殿便是福安廟的后院,再往里走就是地藏殿了。

  “看,血?dú)?。”夜漓道?p>  只見后院的焦土上放著一個巨大的青岡石棺,四面立著燭臺,石棺上畫著符咒,樣子像是地獄里被釘在銅柱上的惡鬼,周圍都有施符留下的印子,這青岡石棺在凡人眼里除了上面古怪的圖案或許并無異樣,但在夜漓眼中這里面曾承載過大量的人血,雖然被人特意處理過了,但仍舊散發(fā)著濃重血腥味。

  人血本就是集陰通陽之物,這么多的人血,怪不得此處陰煞之氣如此重了。

  “走吧,”夜漓說:“這破廟或許沒有那么簡單,得把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否則會有些棘手。”

  鶴青點(diǎn)點(diǎn)頭:“可能得從數(shù)年前的大火入手?!?p>  二人走到門口,夜漓看到有個衣衫襤褸的老人家坐在那里,剛剛進(jìn)來的時候還沒有瞧見,便覺得有些古怪,上前問道:“老人家,此地有惡靈作祟,十分危險,你還是趕快離開的好。”

  就剛剛青岡石棺中所盛的血量,怕是不知有多少像眼前這樣窮困潦倒,無家可歸的流民,暫住破廟尋求遮風(fēng)擋雨之處,卻命喪惡鬼之手的。

  一旁的鶴青忽然問:“你在和誰說話?”

  夜漓一驚,莫非眼前的這個老人,他不是人?

  這時,老人家緩緩轉(zhuǎn)過身來,夜漓看見他的模樣嚇了一跳,只見他從喉嚨到肚臍,都被劃拉開了,露出森森白骨和干涸了的皮肉,饒是夜漓自負(fù)也算是見過不少地獄里惡鬼兇靈的慘像,都不免驚得叫出聲來。

  難道他就是被困在這里的地縛靈?死狀如此之慘,難怪要化成惡鬼了。

  夜漓還沒有完全習(xí)慣新開的陰眼,這地縛靈果然不同于一般的游魂,看上去如此真實,連他都差點(diǎn)錯認(rèn)成是活人了。

  眼前的老人家突然發(fā)出一聲可怕的嘶吼,這是惡靈兇化前的征兆,四周的氣息都隨之震蕩了一下,即使是沒有陰眼的鶴青都感覺出了異樣,惡靈嘶吼一聲朝夜漓飛來,夜漓雙腳點(diǎn)地,身子騰空,迅速朝后退走,一邊將魂力凝于指尖,誰知指尖的猩紅只是閃爍了幾下,便黯淡下去。

  上一具肉身用壞之時,夜漓選了洛梓弈做的軀殼中最好看一具,只是這該死的軀殼中看不中用,關(guān)鍵時候還給他添亂,他只好從懷里摸出一張符咒朝那惡靈擲去,然后又連發(fā)數(shù)枚,但都還沒擊中就在空中焚毀了。

  這惡靈好生厲害!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身旁的鶴青拔出手中的仙劍,朝惡靈劈去,不知怎的,惡靈只是尖叫一聲,便散去了。

  夜漓則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嗷嗷得叫了兩聲,鶴青上前將他扶起來。

  “小兄弟,莫非你有陰眼?”鶴青疑惑地問。

  “什,什么陰眼,”夜漓矢口否認(rèn)道:“剛剛那東西,你不是也瞧見了?”

  “我是用了它才看見的?!柄Q青遞上一只小小的玉壺,夜漓揭開一聞,是牛的眼淚。

  怪不得他剛剛能救下她。

  “我可不知道什么陰眼,我只知道那種東西我生下來就能看見,不然也不會當(dāng)了術(shù)師?!币估祚R上改口道。

  鶴青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走吧?!?p>  “去哪兒?”

  “福安街,豆腐店?!?p>  也是,往事已矣,只有從最近發(fā)生的命案下手了。

  相比秦淮河邊上的商業(yè)街,這福安街可就要簡陋蕭條多了,見不到氣派的屋宇,鑲金的門戶,只有矮矮的平房,和凹凸不平的地面,街上的商戶倒是不少,其中一家便是這豆腐作坊。

  “店家,店家在嗎?”夜漓一邊敲門一邊喊道。

  “兩位是來買豆腐的嗎?”從隔壁的鐵匠鋪走出來一人問。

  夜漓隨口撒了個慌:“是啊,來買豆腐?!?p>  “那可不湊巧,這家店主人家的大兒子剛剛橫死,這會子應(yīng)該在衙門配合查案呢,恐怕這幾日都不會做生意了?!?p>  鐵匠話音剛落,豆腐作坊的門卻打開了,里面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接著又鉆出另外兩個腦袋。

  小孩?

  鶴青問:“小朋友,你們家大人不在嗎?”

  “不,不在。”一個看上去大一點(diǎn)的孩子怯生生地回答。

  鶴青又問:“那他們?nèi)ツ膬毫??幾時回來?”

  “娘上衙門接大哥哥去了,姐姐在上工呢?!蹦呛⒆哟笾懽诱f。

  “哥哥,我,我餓…”另外兩個小的拉了拉大孩子的衣袖說。

  夜漓與鶴青互看一眼,夜漓說:“姐…哥哥帶你們?nèi)ベI饅頭吃好不好?”

  “可是,可是娘要我們留在家里,不許隨便走動?!贝蠛⒆诱f。

  夜漓繼續(xù)循循善誘:“別怕,沒事的,哥哥們都不是壞人,你看弟弟妹妹都餓了,就算你不吃,弟弟妹妹也要吃啊?!?p>  大孩想了想,同意了,夜漓與鶴青帶著幾個孩子上街買饅頭,孩子們餓得厲害,拿起饅頭就啃,見他們吃得香甜,二人臉上都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吃慢點(diǎn),別噎著,”夜漓指著鶴青笑道:“這個哥哥有錢,饅頭管夠哈?!?p>  賣饅頭的店家也認(rèn)識幾個孩子,見兩個陌生人帶著他們來買饅頭,先是有幾分警惕,在確認(rèn)他們不是壞人之后,便開始同他們搭話:“唉,這一家人也真是可憐,男主人死得早,留下孤兒寡母一大家子,他們的娘開豆腐店,日做夜做也喂不飽這么多張嘴,大兒子天生癡呆不說,如今又遇上這樣的事情…忙上加亂,也沒空顧忌這些小的,苦了這幾個孩子了?!?p>  夜漓道:“聽說這家還有一個女兒在上工的?想來也可以掙些銀子,貼補(bǔ)家用吧?!?p>  賣饅頭壓低了聲音說:“你可別說笑了,她女兒是在秦淮畫舫上當(dāng)歌伎的,那能是什么正經(jīng)工作?掙些皮肉錢罷了,好人家的姑娘哪里肯這樣拋頭露面,將來哪個夫家敢要?唉,這家的大姑娘生得那真叫標(biāo)致啊,只可惜命不好…”

  這時,街上傳來女子焦急的呼喊:“阿耀,婉兒,小石子…你們在哪里?”

  這聲音聽著耳熟,夜漓抬頭一看,居然是行樂舫的李媛,她衣著華麗,容貌不俗,看上去和這破舊的街道有些格格不入,一眼便望見了,李媛也看到他了,著急忙慌地沖過來,一拍桌子道:“你們究竟是什么人?要對我的弟弟妹妹做什么?!”

  還沒等他們回答,她又轉(zhuǎn)身氣洶洶地沖著那個年紀(jì)稍大一點(diǎn)的孩子說:“阿耀,我不是讓你幫忙照看弟妹,不許出門的嗎?你怎么隨便陌生人走呢?如今這世道,你可知道他們是好人還是壞人?”

  那個叫阿耀的孩子看到姐姐一臉怒氣沖天,手里的饅頭都給嚇掉了,張開嘴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結(jié)結(jié)巴巴地辯解:“可是,可是弟弟妹妹說,說他們,說他們餓……”

  夜漓瞧他哭得傷心,一把攬過那孩子,給他擦眼淚,對李媛說道:“你看看你,都把孩子嚇哭了,不就吃個饅頭嘛,至于嘛,孩子們都餓壞了……”

  李媛瞪著眼道:“你這個騙吃騙喝的小乞丐,會這么好心給我弟弟妹妹買饅頭?你爹媽沒教過你不要隨便拐帶別人家的小孩嗎?”

  夜漓微微一笑:“真不好意思,我天生地養(yǎng),沒爹沒媽,還真沒人教過我這個?!?p>  “你…”

  鶴青起身向李媛作揖賠禮道:“姑娘切莫動怒,擅自上你家?guī)ё吣愕牡苊檬俏覀兲仆涣?,不過我們真的沒有惡意?!?p>  李媛看了鶴青一眼,眼神一亮,掄起的手這才慢慢放下了。

  夜漓心中感嘆,果然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長得好看就是有優(yōu)勢,像他這樣乞丐模樣的,就只能被呼來喝去,真是世風(fēng)日下。

  “二位前來,究竟所謂何事?”李媛把他們請到家中,端來茶水,沒好氣擺在他們面前。

  鶴青道:“實不相瞞,我們是來調(diào)查你弟弟死因的?!?p>  李媛攢眉不解道:“你們是衙門派來的?”

  鶴青道:“并不是,在下玄宗弟子鶴青,奉宗門之命前來調(diào)查?!?p>  李媛瞪大了眼睛:“玄宗?你是說我弟弟的事,不是人為的,而是…”

  鶴青點(diǎn)頭:“有這個可能?!?p>  按著他們剛剛在破廟里的見聞,基本可以肯定李媛的弟弟是被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給害死的,鶴青沒有說出來也是怕嚇著她。

  夜漓趁機(jī)問:“那個破廟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什么會被燒成那個樣子?!?p>  李媛冷笑一聲,旋即又嘆了一口氣道:“還能有什么新鮮事,秦淮河畔,煙花之地,多的不就是世家公子始亂終棄的故事嗎?”

  鶴青道:“可否細(xì)說一二?!?p>  李媛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才終于開口,開始講述這個故事:“五六年前,行樂舫的頭牌叫小環(huán),那年我剛?cè)胄?,她正?dāng)紅,那模樣那身段,一顰一笑都是顛倒眾生的,加之她本身極有天賦,舞姿優(yōu)美,唱腔動人,更是彈得一手好琴,詩詞歌賦無有不會的。彼時其他妓生無論再怎么模仿她,都不過是東施效顰罷了,根本無法與之匹及,很多客人來行樂舫都只為了瞧她一眼,或是聽她說說話,唱唱曲,便心滿意足了?!?p>  “盡管小環(huán)如此受追捧,但她為人依舊十分謙和,全然沒有行首的架子,待我們這些新人也是極好,因此很有人緣,她九歲被賣到行樂舫,十三歲從藝,自此長紅不衰,因此她雖身處賤籍,卻有些富貴,一應(yīng)吃穿用度竟比尋常大戶人家的小姐還要好一些?!?p>  “她這一生錯就錯在,一個女子既入風(fēng)塵,就不該投入真感情,愛上一個紈绔子弟。與她相好的客人叫楊仁方,祖父曾是禮部侍郎,官至從三品,后為人陷害,被罷了官,家道就沒落了,幸好楊家在金陵尚有幾處薄產(chǎn),就算是被罷了官也還勉強(qiáng)能生活,只是這楊仁方的祖輩雖算不上是有大賢之才,也好歹都是在朝堂上謀了一官半職的,偏生到了他這一輩,越發(fā)走下坡路了,楊仁方承著祖蔭,又仗著自己略有幾分才情,頂著懷才不遇的高帽子,成日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只知道尋花問柳,紙醉金迷?!?p>  “小環(huán)姐姐性子直,不知怎么就看上這么一個公子哥,后來發(fā)生的事想必你們也能猜到了,一開始能得小環(huán)另眼相待,讓這楊仁方在金陵世家子弟中長臉不少,與之相好時也是郎情妾意,繾綣纏綿,但楊家雖然沒落了,那迂腐酸臭的勁兒卻一點(diǎn)不見少,這樣的人家又怎么會同意小環(huán)這種賤籍女子進(jìn)家門呢,就算從了良也不行,唱過三日也不行,于是沒過多久,楊仁方勾搭金陵知府梁老爺?shù)呐畠?,便將小環(huán)姐厭棄了。”

  “這也就罷了,那他便好好攀他的高枝,別再出入行樂舫,可他偏偏還要來招惹小環(huán)?!崩铈略秸f越義憤填膺,不知是為小環(huán)鳴不平,還是為自己感到難過。

  這是像她一樣的煙花女子無法逃脫的悲慘宿命,就像小環(huán)用自己辛苦攢下的錢給自己贖身時,行樂舫的媽媽看著滿桌的金銀,輕蔑地說了一句,窯姐兒永遠(yuǎn)是窯姐兒,既做了這個行當(dāng),還想著要清白,殊不知人言可畏,就算贖得了身,也買不回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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