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格!”
就在我張口準備問他嘆氣原因時,一個憤怒的叫喚聲忽然在前方響起。
我抬頭朝聲源方向望去,怒氣沖沖的女人從帳篷間沖出,手執(zhí)藤條大步朝這邊走來。
趴在我身上的小身板抖了個激靈,往后一倒,一骨碌翻滾起,拿著狗尾巴草撒腿就跑,咻一下,竟沒影了。
其他孩子見狀,也都跟著一哄而散,咯咯笑著消失在帳篷間。
“狗娘養(yǎng)的兔崽子!”
女人走來,將手中藤條重重擲到地上,雙手叉腰,大口喘氣:“別讓老娘逮到你,看不把你皮給扒了!天殺的,好死不死跟他阿兀一個樣!”
“嫂子消氣?!蔽疑焓掷?,好言相勸:“九歲的孩子,懂什么。你追著他,怕他只當你與他玩捉迷藏呢!”
“捉迷藏?”烏拉扎瑪挑嘴冷笑,一屁股坐下,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碗酥油茶咕咚咕咚喝下,抹抹嘴道:“你是不知道這家伙都干了什么!今早起來,半天不見人!他竟……竟跑到別人帳篷偷看!幸好沒人發(fā)現(xiàn),不然我這老臉也不知往哪擱了!不行!越想越氣,不打一頓我沒法舒暢!”
烏拉扎瑪說著撿起藤條,朝伊格逃跑方向追去。
我還尋思著問問這孩子究竟看著什么讓她如此激憤的時候,她已然跑沒了蹤影。
我轉(zhuǎn)向老人,正好與他那只深邃而明亮的獨眼對上,彷若鎏金般炫麗的色彩讓我出神,里頭仿佛有我熟悉卻又陌生的東西在吸引著我,讓我深陷沉淪。
這感覺很是奇怪……
奇怪自己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奇怪跟前坐著的獨眼老頭是誰?奇怪我自己又是誰……好多好多讓我感到奇怪的東西……
他忽然對我笑了,金色瞳眸周邊泛起一道道紋路,像極干涸龜裂的大地。
他嘴巴動了動,似對我說了什么,可我一句都沒聽進。
我目送他遠去的身影,以手支頤,望著肥碩烤羊下篳撥的炭火發(fā)呆,腦子一片空白……
“閼氏!閼氏……”
一雙明亮的大黑眼珠子忽然出現(xiàn)在我跟前,我嚇了一跳,驚聲喝道:“你是誰?!”
“我是萱草??!”
大黑眼珠子松了口氣,將我手中不知何時拿起的刷子取下,放到一旁瓦甕里,“可汗正在穹廬等你!怎就在這坐上了?”說著拉著我朝最大的帳篷走去。
萱草是誰?可汗又是誰?
我滿心疑惑,可她對我這親昵的模樣,又不像是陌生人。
不陌生,就是熟悉。
疑惑間,我已被拉進帳篷。
帳里帳外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這里充斥著讓人惡心的熏臭味,十幾個身形壯碩的男人聚集著放聲大笑,高聲說著些我聽不懂的話語。
雖說這里頭的空間很大,有陽光透過氈布照進,可我依舊感到很是壓抑。
人們見我走進,便都停下,齊齊朝這邊望來。
我成全場焦點。
我更加不知所措。
我是誰?我在哪?我該干什么……
一連串問題浮上又沉下。
忽然一個高大身影出現(xiàn)在我跟前,男人溫暖寬厚的手將我因害怕而冰冷顫抖的手握住。
我一臉錯愕地望向他,想掙扎,可他望著我時的滿目溫柔讓我打消反抗的念頭。
男人一身黑裘,身形高大,面如刀削,是極標準的硬漢臉,一雙彎彎如月亮般的瞳眸里倒映著我煞白的面容。
他將我攬進懷里,語氣溫和,“怎就站這了?門口風大,小心著涼?!闭f著將我攬進懷里,朝中央高位走去。
“我好像忘記你了?!?p> 我在他身旁坐下,訕訕然道。
我盡量將聲音壓到最低,畢竟忘記一個熟悉的人,是件十分丟臉的事,更何況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男人微愣,將我散落跟前的發(fā)絲別到耳后,在我額上留下清淺一吻,溫然道:“你是我閼氏,我是你丈夫,你忘記我沒關(guān)系,我記著你就好。”
我怔怔望著他,卻不知該說些啥。
帳里又恢復了開始的喧嘩,人們大聲地說笑著,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對我嘰里咕嚕地說話,我不知該怎么應(yīng)答,只好以笑相迎。
在別人對你笑的時候,你也對別人笑就對了。
外頭忽然走進兩個人,他們抬著頭通體金黃的肥碩烤羊,噴香氣味瞬間充斥整個帳篷,與原本的惡臭混在一起,竟是股說不出的滋味。
我擰緊眉頭,偏生肚子不爭氣地叫起來,咕嚕嚕的聲音頗為響亮。
我不好意思地偷瞄了眼身旁男人,幸好他沒有聽見。
我暗暗松了口氣。
那兩人將烤羊抬進后,便拔出腰間配刀開始切割。
最先切好的羊頭肉被端上。
望著金黃透薄的一盆,我口水都快流出了。
想吃,又不敢伸手抓,生怕一不小心做了什么出格的事,白丟了臉面。
我眼巴巴地望著身旁男人拿起白面皮小心翼翼將肉片放在上面包好。
我正想著如法炮制,沒想他卻將包好的肉遞到我跟前。
“嘗嘗,東京傳來的新做法?!彼崧暤?。
我愣,望著底下數(shù)十雙直勾勾的眼,我只覺耳根子燙得厲害,一番躊躇下,終究是硬著頭皮張開嘴輕咬了口。
一開始還好,可嚼多幾下就發(fā)覺不對勁了。
好咸!想吐~
可這么多人,跟前男人又滿臉期待,我該怎么辦?!
我淚眼汪呀汪,咬緊嘴唇死活不肯張口的模樣終于引起男人注意。
他眉頭漸攏,將我吃剩的放進嘴里嚼了嚼,豁然站起,一掌打在桌面,啪的一聲巨響,上頭酒壺碗碟震得飛起,大聲呵斥:“來人!把烤羊的叫來!”
抬羊的兩人被嚇得不輕,撲通一聲跪下,匍匐在地顫抖不已。
我心咯噔一下。
想起方才拿刷子狂刷羊頭的自己。
完了!似乎闖禍了!
我將那難以下咽的東西強行吞下,哆嗦著手扯扯他衣袖,磕磕巴巴道:“對……對不起,好像是……是我……”
靜,死一般的寂靜。
就在我以為他會命人把我拖出去砍了的時候,他忽然哈哈大笑:“我道是誰這么了解本汗口味,原是閼氏的驚喜!”說罷伸手抓了把肉放進嘴里,大口咀嚼著發(fā)出唔唔的聲音,連聲稱贊:“好!好吃!你們也別光看,都好好嘗嘗!閼氏親自下廚,酥脆可口,味道恰到好處,本汗有生以來吃過最好吃的烤羊!”
木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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