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七手八腳將男人抬走,只留我一人拿著大刀站在曠地上。
風吹云動,金色光芒再次傾瀉而下,落到我身上,將整個草原鋪滿,我卻一點也感覺不到溫暖。
我覺得身后有道目光正一動不動地盯看著我。
我轉(zhuǎn)身回望,十七八歲的雙辮少年正在五步外靜靜地看著我。
少年鳳眼山眉,模樣很是好看,但跟草原漢子的健壯之美又不一樣,他的美英氣勃發(fā)中自帶一股冷冽,讓人看一眼就會聯(lián)想到傲雪凌霜的寒梅。
“我記得你?!蔽野氩[著眼朝他道:“你一直跟著我丈夫。他受傷了,所有人都去看他,你為什么不去?”
他沒回答,目光轉(zhuǎn)向遠處人群,深吸氣,緩緩呼出,再望我時,我發(fā)現(xiàn)他眼睛忽閃忽閃的,比原來更明亮了。
“你叫什么?”我問。
他還是沒回答,只一動不動地站著,目光定格在我割斷的裙擺上。
大概是個不會說話的人吧!
我不再問他。
草原的春天,陽光明媚,卻風寒透骨。
我將目光投向蒼茫原野。
那里有為比賽而設的草垛子,成群結(jié)隊的牛羊和連綿起伏的小山坡。
我朝四周張望,每一個方向都沒有盡頭。
我是誰?我在哪?我從哪里來?又該走向何方……
一大堆問題涌上心頭,復又沉下。
大帳篷外圍滿了人。
我的丈夫受傷了。
也不知他怎樣。
我想去看看他,可我怎么也挪不動腳,仿佛扎根在泥土里,再也動不了了。
我低頭盯著腳邊白色小花良久,終于把腳抬了起來朝大帳篷走去。
人們見我走來,便自動讓道。
我站在門外,猶豫良久,才抬起沉重的手將門簾掀起。
帳里人不多,蒙奇老人紅衣少女,還有幾個我不認識的壯漢。
我丈夫趴在床上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他背上全是血,潔白的羊毛毯子也沾染上了他的血跡。
老人凝神幫他處理傷口,蒙奇在一旁幫忙。
紅衣少女不停地抽泣。
她見我來,瞬間斂起哭容怒氣沖沖朝我沖來,一把將我推出帳外。
我一個踉蹌,以為要跌,卻沒有。
我回頭看,是啞巴少年擋住了我的跌勢。
他跟了我一路,想來他是想跟我一起進帳篷的吧,只是沒想到我被轟了出來。
“賤人!”
我剛站穩(wěn)腳,左邊臉上便傳來啪的一聲巨響,腦子嗡嗡的,雙眼直冒金星,火辣辣的感覺后知后覺地爬滿整張臉。
紅衣少女還想繼續(xù),手卻被少年擋住了。
“星圖,你是要造反嗎?!”
少女厲聲道,因憤怒而猙獰扭曲的面容讓人看著就覺滲得慌。
可也正是這樣一張恐怖的臉,方才在陽光下笑得那樣開心,像花一樣。
“可汗知道,會很生氣。”
啞巴少年居然說話了!
“她害可汗丟了半條命,你還替她說話!”
少女憤怒地將他推開,抬手眼看巴掌就要再次落到我臉上。
星圖眼疾手快擋在我跟前,任她撕扯打罵,愣是吭也不吭一聲。
所有人都在靜靜地看著。
沒人幫我說話,也沒人勸架。
或許我真的錯了吧。
可我想不起來做錯什么了,是因為擋住男人殺掉刺客,還是因為揮刀割斷裙擺?
想不起來……
我也就成了場中所有人,靜靜地看著紅衣少女嘶吼打罵星圖。
最后,可能是打累了吧,她蹲下掩面大哭。
她究竟哭了多久我不記得了,我只知道她最后站起,抹抹紅腫的眼,惡狠狠盯著我道:“賤人,只要我在這一天,你就休想踏進王帳一步!”
她說完便掀簾進去了。
我怔在原地,望望星圖,又望望周圍的人。
他們都在沉默,仿佛默認了她對我的稱呼和命令。
看來我是沒法看我丈夫了。
我想啊,我丈夫有著這么多人關(guān)心照顧,應該不需要我吧!
可不看他,我又不知該去哪。
我該去哪里呢?
我站在王帳外,想了很久。
從白天想道黑夜。
從紅日西沉,想到星滿月空。
草原的夜真冷!
風嗚嗚地吹著,還夾雜著毛毛細雨,打在身上涼絲絲的。
獨眼老人已經(jīng)離開。
他出來的時候看了我一眼,見我蹲在地上,搖頭嘆了口氣,便走了。
蒙奇和紅衣少女還在里頭。
一個左眼全白的男人來過,他在王帳里跟紅衣少女吵了一架,氣呼呼走了。
我對星圖說:“你也進去吧,這里冷?!?p> 他一動不動。
他臉上全是紅衣少女抓的血痕,凌亂無章,卻一點也不影響他的傲雪凌霜。
很難想象,這些攻擊要都落在我身上,會是什么樣。
“你們是不是都很討厭我?”我問。
“……”
“一定是?!彼换卮鹞冶阕匝宰哉Z:“不然你也不會不喜歡與我說話,他們也都不幫我說話??晌也恢鲥e了什么,要是有人能告訴我就好了。你一定知道,可你不喜歡我,肯定不想告訴我,哎~”
我長長嘆了口氣,擺動手中大刀在草地劃來劃去,劃出一個扇形,又劃回去,扇形內(nèi)的花花草草被刀鋒磨得粉碎,花草與泥土的氣息混合著涼風鉆進鼻孔,一陣發(fā)癢后,有清涼液體從里頭流出。
我使勁往回吸,用手擦擦干澀的眼,一碗熱騰騰的湯忽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我愣,順著湯碗往上看,一個頭裹黑布身材臃腫卻面相慈祥的老婦人朝我咧嘴而笑,“天冷,別在外頭呆著,到帳里坐吧?!?p> 我伸手接過她手中熱湯,望著騰起的熱霧,眼眶一熱,淚珠兒紛紛而落,滾進湯里,發(fā)出嗒嗒的細微響聲。
我輕抿了口,啊!真咸啊!
我咕咚咕咚就著瓦碗一飲而盡,把碗遞還老婦,笑道:“謝謝你啊?!?p> 老婦背著月光的眼睛閃了閃,接過碗,拉著我的手,“閼氏有孕在身,還是跟我回帳吧。那里有火和熱湯,還有巴圖魯和珠珠兒,他們都醒著呢!”
老婦的手粗糙溫暖,讓我想起白天男人拉著我時的感覺,踏實而暖心。
我不由地往回看,星圖站在身旁一動不動目視遠方。
他身后,是我牽掛之人所在的王帳,我想進卻進不了的地方。
木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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