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沒有理會,撐著傘,沉臉走來。
她垂眼,“你還有什么遺言?”
我望著她,閃電劃過,照出一張張慘白冰冷的臉,這便是我最后一眼的人間……
婦人朝兩邊使了個眼色,水和泥土從四面八方撲來。
我閉上眼,周圍只剩雨滴聲和鏟子與泥土的摩擦聲……
漸漸地,雨停了,身體也不冷了……
“莫小野!我叫你莫小野好了!”
女孩清悅的笑聲傳進耳里,眼前是一片闊朗的的世界,腳底下,城池火光沖天,身后林木蔥蘢,山風拂動。
我手中拿著紅彤彤的果子,邊吃邊說,嘴里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身旁坐著的是個臟兮兮的小男孩,男孩手里也拿著紅果子,可他似乎并不喜歡,從始至終,只一味盯著我看,烏溜溜的眼珠子眨了眨,似乎認可了我這一決定。
我高興極了,咽下口中果肉,扭頭指著耳根子道:“看到了嗎?這是我的名字!我叫宋玉薇,薇菜的薇,也是《采薇》的薇。采薇采薇,薇亦作之。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阿娘說,我們家的人,一旦定下名字,就會在右耳根刻下名字的最后一個字,阿爹的是節(jié),皇帝伯父的是年,外祖母的是慎……而我的名字是天生的,也就是說,這薇字胎記是從娘親肚子里就有。阿娘說,我是整個大祁皇族最幸運的人,不用小小年紀就忍受刻字之苦?!?p> 小家伙沉默地聽著,我知道他不會講中原話,也不指望他能回答,就連他的名字,都是我?guī)捉?jīng)猜測后得知的。
爹爹說,當今狄族最為強盛的是莫干家族。
莫干家族自大天可汗莫干力善開始,就一直對中原有覬覦之心,傳到莫干胡虜手中,其狼子野心,更加昭然若揭,特別是與桑達家族聯(lián)姻之后。
為防止狄族進一步壯大,威脅中原,這些年大祁一直在派強軍鎮(zhèn)壓北疆,尋著借口對北境各部落進行制裁。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招賢令。也就是每年以文化交流為名,招納各部族王子大王來京,王子大王來完,就是部落名人。反正就是不能讓狄族安生。
爹爹說,狄族安生了,我們就麻煩了。
我對此深以為然。
莫干胡虜子嗣雖多,可真正嫡出的只有兩個,莫干哈達和莫干比耶。
莫干哈達作為嫡長子,出生便是世子,長大后更是勇猛無雙,只是一點可惜的是,他天生左眼無珠,只能用一只眼看東西。
小王子莫干比耶,比哈達小十歲,模樣倒是齊整,只是天生體弱多病,常年泡在藥罐子里,在北疆這樣苦寒的地方,能養(yǎng)大實屬不易。
而跟前男孩的形象,跟我想象中的莫干比耶差不多,瘦瘦弱弱,一副久病纏身的模樣,一點也不難猜出他是誰。
我將手中果子啃完站起,伸出手,“我們走吧!只要找到我爹爹和娘親,就會有許多好的,到時候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啦。”
男孩將瘦骨嶙峋的手搭在我手上,顫巍巍站起,東搖西晃,一副要跌不跌的模樣,我無奈,只好蹲下,背對著他,“你上來吧!我背你?!?p> 小男孩猶豫著靠了過來。
“你呀!”我將他背起,邊走邊道:“娘親說了,挑食的孩子,可不是好孩子!在邊疆戍守的將士,他們什么東西都吃。我記得有一年,宜門關(guān)下了足足兩個月的大雪,將士們沒有糧食,也找不到獵物,就用雪和著地下的草根充饑。那一年,凍死很多人……我們現(xiàn)在是特殊情況,跟當年大雪一樣。在沒有親人,周圍都是敵人的時候,我們要學會保護好自己,保存力氣,就算吃草,也要吃回我們家人的身邊……噫?睡著了?”
男孩手中紅果子掉落地上,我回首,望見他趴在我肩膀上,雙眼緊閉,呼吸勻稱。
我長長舒了口氣,將果子撿起,邊吃邊咬緊牙關(guān)往前走。
其實我并不知道回去的路,也不知道現(xiàn)在的阿爹阿娘在何方。
可阿爹說了,如果不小心迷路,就跟著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星走,這樣,就可以找到他了!
今夜剛好,是個繁星滿天,明月當空的好天氣,我不用擔心找不到路啦!
我走啊走!
夜晚的山林,真黑啊!
周圍都是不知名蟲子的鳴叫,還有野獸的叫喚,山風的嗚咽。周圍陰測測,寒颼颼的,說實在話,我有點害怕。
雖說我是在北疆長大,大小戰(zhàn)爭見過無數(shù),就連鳴擊戰(zhàn)鼓都是家常便飯。
戰(zhàn)鼓聲咚咚地響,關(guān)城外,是鋪天蓋地的喊殺聲。
可這些,都是在爹爹的陪伴下做的,一點都不可怕!真正單獨應對敵人,面對這樣一座黑漆漆的山林,今天算是有生以來頭一次。
可我是要成為爹爹那樣的大英雄的人,我不可以膽小,不可以害怕!
一想到這里,我整個人便振奮起來,背著男孩唱著歌大步向前!
天快亮的時候,我終于撐不下去了。
我在附近找到了個小山洞,將男孩放下,抱在懷里,顧不上寒冷,依著洞壁,沉沉睡去。
這一睡,便是一整個上午。
我被投射到身上的陽光熱醒。
我醒來的時候,莫小野已經(jīng)醒了。
他蜷縮在一角,眼巴巴地盯著我看,也難為他能耐著性子不打擾我睡覺。
一想到他從昨晚到現(xiàn)在,一直沒吃過東西,就覺得過意不去。
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伸出手,“走吧,我們?nèi)フ页缘摹!?p> 離開小山洞,我的本意是繼續(xù)找山果子裹腹,沒想竟遇到了個小山鎮(zhèn)!
這倒是意外之喜!
鎮(zhèn)子的晌午,人不算多,很多鋪子雖開著門,里頭卻空蕩蕩的,一個客人都沒有。
“你想吃什么?”我問莫小野。
回答我的,還是沉默,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只盯著我看。
我想,大概是聽不懂吧!
我無奈地呼出一口氣,拉著他繼續(xù)往前走。
忽然,他停了下來。
我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他正望著一旁的包子鋪。
“你想吃包子?”
他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