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伐荊州 劉毅身死

　　眾將聽說劉敬宣被劉毅殺害，一片嘩然，一時間數(shù)位大將離席而起，憤怒著向劉裕請命討伐劉毅為劉敬宣復仇。檀道濟、沈林子等人更是悲憤異常，跪在地上恨不得立刻就要發(fā)兵。

　　劉裕任由眾人發(fā)泄著怒火，始終不發(fā)一言，半晌后他敲擊帥案，制止住了眾人的喧嘩，沉聲道：“劉右軍的血絕對不會白流，眾卿放心，孤自有打算。”，隨后不待眾人請命，徑自離席走回后堂。

　　劉敬宣乃是當年北府軍都督劉牢之唯一的兒子，曾經對劉裕有過救命之恩，兩人也一直相交甚篤?；感茩嗪?，接連發(fā)生變故，先是劉牢之自盡，劉敬宣、高雅之、司馬休之又在廣陵戰(zhàn)敗后逃往南燕，后來劉裕京口舉起義旗討伐桓玄，劉敬宣歸國投入劉裕麾下，被封為討虜將軍，開赴荊州討伐桓氏余黨，從此他便成為劉裕的心腹。在隨后討伐南燕、剿滅盧循的戰(zhàn)爭中都立有大功，雖然征討譙蜀時遭遇慘敗，但仍受劉裕重用，被譽為劉裕麾下五上將之首，因功一路升遷，從討虜將軍到輔國將軍、再至左將軍，最后官拜右將軍、江州刺史。而讓劉敬宣坐鎮(zhèn)江州，阻止劉毅勢力東進，更能看出劉裕對其無比的信任。劉裕北伐后秦時，他和朱齡石一個坐鎮(zhèn)江州、一個坐鎮(zhèn)建康，一個在外一個在內，在軍事上替劉裕威懾國內。

　　劉毅深知劉裕讓劉敬宣坐鎮(zhèn)江州是為了震懾自己，因為自己內心頗為畏懼劉敬宣，所以一直對他大加籠絡，希望能把劉敬宣拉到自己的陣營共同對抗劉裕，但劉敬宣卻一直不為所動。劉毅無奈，只得采用心腹謀士賀宮的計謀，以北魏威脅甚重，北青州需要大將鎮(zhèn)守為由，上奏朝廷，建議外調劉敬宣為使持節(jié)、督北青州軍事、征北將軍、北青州刺史，領清河太守，兼領冀州刺史。卻被劉裕洞察其意圖，駁回了他的上奏。

　　劉毅如果想東進與劉裕爭奪天下，橫在中間的劉敬宣是不得不解決的一大障礙，籠絡不成、調開他也辦不到，于是劉毅決定孤注一擲解決掉這塊絆腳石。

　　劉毅再次采用賀宮計策，擅自跨境招募江州士卒及西府文武將佐一萬余人，劉敬宣得知后果然大怒，親自寫信大加譴責。劉毅收到信后再以謙卑的姿態(tài)請求諒解，并邀其前往江陵，共同協(xié)商交接江州人物事宜。劉敬宣果然中計，他僅帶少數(shù)親衛(wèi)就前往江陵，劉毅出城親迎，并設宴接風。酒席間，劉毅屬下無不對劉敬宣諂媚敬酒，就在劉敬宣大醉之時，伏兵突然殺出，就在席上將其斬首?？上б淮麑ⅲ荒荞R革裹尸，卻死于自己人之手。

　　就在劉裕接到荊州緊急匯報的數(shù)日后，劉毅的奏報也送到了建康。奏報中，劉毅聲稱劉敬宣前往江陵約其謀反，被自己當場斬殺，同時稱自己近來疾病纏身，希望朝廷調派其胞弟廣陵相劉藩去荊州輔佐自己。

　　看到劉毅的奏報，相國司馬傅亮言道：“劉荊州擅自斬殺大將，又要求調回自己胞弟，必是為了解除主公對他的制約，看來他離起兵對抗主公不遠了”。

　　劉裕默然的點了點頭，心中知道自己最不愿看到的局面最終還是無法避免。

　　為了爭取時間，劉裕借朝廷的名義下詔書至荊州，褒獎劉毅果斷平叛，為了不讓劉毅生疑，字里行間中又故意透露出對于他不奏報朝廷就擅殺大臣的譴責。在等消息傳回荊州后，劉裕立刻用霹靂手段控制住劉毅在建康的親信謝混和皮沈等人，令其無法向荊州通風報信。然后再以朝廷的名義拜劉藩為南郡太守，在其路過建康交接職務之時，突然發(fā)兵將他拿下，逼其自盡。劉藩跪地懇求道：“末將跟隨宋公多年，歷經百戰(zhàn)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從來不曾有過二心，諸位可否讓我再見宋公一面，宋公定會寬恕?！北娷娛坎粡?，劉藩無奈橫劍自盡。

　　緊接著劉裕覲見晉安帝，奏報劉毅謀反。晉安帝雖然很想保住劉毅，但因為畏懼劉裕的威勢，不得不下詔道“劉毅驕縱匈戾，履霜日久，必至覆敗，早應明正典刑。但晉法寬仁，仍授恩寵。而劉毅不引咎自責，卻心懷不滿日甚。幸賴宋公包容寬恕，薦其經略西垂，使其榮寵至極。而劉毅不思悔改，欺上凌下，放縱無度。竟擅自招募江州部眾又擅殺國之大將，并大樹黨羽，恣肆驕縱，欲望膨脹，目無朝廷。又與其堂弟劉藩遙相呼應，招聚剽悍狡詐之徒，修繕戰(zhàn)甲擁兵自重，外托看視兄長疾病，實則窺伺時機，圖謀統(tǒng)領荊郢之地。尚書左仆射謝混憑籍世資，超蒙殊遇，竟輕佻浮躁，行為不檢，造成了禍亂，煽動內外，與劉毅相勾結圖謀不軌，是可忍，孰不可忍！處置事宜由宋公裕全權處理，不必報朕！”。

　　所謂出師有名，劉裕既得明旨，即刻召集眾將，準備發(fā)兵，因為早做準備，第二日便能率大軍出征。二十九日大軍行至姑熟，劉裕命冠軍將軍檀道濟、撫軍將軍王弘為先鋒火速朝江陵開去。

　　江陵城中的劉毅顯然對這一切毫無洞察，先前斬殺劉敬宣之時，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擔心劉裕震怒之下會立即發(fā)兵，而自己兵馬糧草未曾備齊，現(xiàn)在開戰(zhàn)恐有不利。直到朝廷的詔書送到他的手上，他才略感安心。便對左右親信言道：“詔書所言必是宋公的意思，如果一味褒獎反而暗藏玄機，但是字里行間隱有譴責之意，說明劉裕心中雖然憤怒，卻畏懼我荊州軍力雄壯，不敢興師問罪，也可能...”劉毅欲言又止，他心中所想的是，也許是這位大哥還顧及著往日情誼，不忍決裂，但是這樣的話怎能對部下言明呢？

　　劉毅的心腹謀士賀宮卻眉頭緊皺的言道：“主公不可過分樂觀，在下總覺得此事不會如此簡單，還是要加強戒備，以防建康突襲！”。

　　劉毅聞言，思忖后點頭稱是。不日，謝混傳來消息，建康城中一切如常，劉毅眾人才放下心來。又過幾日，其弟劉藩被朝廷改封，即將回到荊州的消息接連傳來。劉毅更是心安，便對親信說道：“等吾弟歸來，劉裕再不能制約于我，諸卿加緊準備，明年開春，我荊州大軍就要兵臨建康城下，能否翻轉乾坤就看此役了！”，眾將唯唯稱喏。

　　再說檀道濟、王弘率領先鋒大軍晝夜兼程，一路順風行舟于十月十二日抵達豫章口，離江陵城只有二十里。

　　檀道濟一路上偽稱是劉藩西上，劉毅信以為真，沒有派兵阻擊，檀道濟自豫章口棄船步行進軍，王弘率軍在前，檀道濟緊隨其后，每艘船上留一兩個人，對著船岸上豎六七面旗，下面放一鼓，并對船上留守的將士言道：“等到我軍攻到城下之前，你等必須堅守，以做疑兵，要讓荊州眾人以為大軍在后?！?，然后又遣人偷偷趕至江津岸邊，燒毀劉毅的船艦，斷其退路。隨后檀道濟率軍直指江陵城，對前軍交代道：“若有問者，就說劉藩軍隊到了?！?。沿途津戍及百姓聽說劉藩來了，都未產生懷疑。

　　其中一支隊伍離江陵城不到五六里時，恰好遇上劉毅的部將護軍將軍朱顯之率領十幾個騎兵和幾十個步兵正要巡視江津。朱顯之見到建康大軍前來，連忙問是何人軍隊，士卒回答“我等皆是二將軍的士卒。”，朱顯之得知劉藩到了，連忙馳馬趕到近前，請求拜見劉藩，士卒心慌，不知如何應付。朱顯之疑心大起，又發(fā)現(xiàn)軍隊人人殺氣十足，就在這時突然江津岸邊煙火沖天，顯然戰(zhàn)船被燒，而鼓聲甚盛。

　　朱顯之此刻才知道定是朝廷大軍到了，急忙躍馬急馳回報劉毅，讓他急令關閉各城門。但王弘、檀道濟所率的一路軍隊已突進江陵城下，此刻城門還未來得及關閉，檀道濟得以順利攻入城內。劉毅在城內的軍隊準備不及，被殺的一敗涂地，紛紛朝江陵的內城金城逃竄。王弘率軍攻打金城東門。檀道濟親自攻打金城西門，并分兵猛攻南門。

　　劉毅直到檀道濟攻入江陵才發(fā)覺過來，但他在金城內還有數(shù)千軍隊。此刻見到建康的軍隊已經圍攻金城，劉毅趕緊披甲登城，親自指揮作戰(zhàn)，兩軍混戰(zhàn)超過半日，守軍終于潰敗，檀道濟攻入金城外城，并趁風放火，焚燒各門，同時高呼宋公劉裕已經到了。檀道濟遣人送天子詔書和赦文以及劉裕的手書勸降劉毅，劉毅焚而不視。

　　就在兩軍僵持的時候，內城東北處突然被鑿開一個大洞，一名荊州將領探出頭來。原來內城守軍中有位叫王桓的小將，正是劉裕在荊州的內應，他乘兩軍相持之時，率人在金城內城東門北三十步地方鑿開一個大洞。王桓鉆出洞來呼引建康軍隊，檀道濟見此率先鉆入，后面士兵相繼而入，與劉毅軍短兵相接。

　　檀道濟令士卒邊戰(zhàn)邊呼喊“宋公到了，還不早降！”，劉毅的士兵都得知是劉裕親自率兵而來，于是戰(zhàn)無斗志，潰散逃走。不多時，劉毅拱衛(wèi)刺史府的軍也被殺散，心腹勇將趙蔡被斬殺，但劉毅左右士兵仍關閉東西門抵抗。

　　檀道濟恐夜間作戰(zhàn)，士卒們無法辨別敵我，會傷及友軍，于是引軍出圍金城，只留出南面的道路等待伏擊劉毅。

　　劉毅得知建康軍隊撤出金城，忙令部將打探，部將匯報南門處守衛(wèi)薄弱可以突圍。劉毅略忖片刻后言道：“檀道濟素來善于用兵，而且以優(yōu)勢兵力卻獨留南門，必然有詐！”，于是他三更時乘夜率三百余人由北門突圍。

　　由于事出突然，當檀道濟率軍攻城時，劉毅軍隊的戰(zhàn)馬都還在金城外面，這時眾人只得步行突圍，而劉毅之子劉肅民卻是騎馬逃入城中的，于是劉毅向其征要馬匹，劉肅民卻不給。劉毅大怒，拔劍欲斬其子。朱顯之見此連忙勸阻，并對劉肅民說道：“別人要取你公父的性命，而你卻吝惜一匹馬，就算你能逃走，沒有公父照拂，你又能逃到哪里呢？”，于是奪過戰(zhàn)馬交給劉毅。

　　劉毅從北門沖出后，正好遇到王弘的軍隊，由于王弘的士卒已經作戰(zhàn)一天，疲憊不堪，又沒有想到劉毅會從此門突圍，準備不及，劉毅才得以從江陵城北門逃出。

　　劉毅率領殘兵逃出江陵后，一路向北而去，準備過江去投襄陽，眾人匆忙間未帶干糧，此刻饑餓難耐，并且一路步行，已是疲憊不堪，正好見到前方不遠的牛牧寺，便想暫時進入寺中歇息就食，可是敲門后卻不得進入。原來當初桓氏子侄桓振戰(zhàn)敗時，也投奔到牛牧寺，寺僧感念桓氏治理荊州多年，于是將他藏匿，為此劉毅后來幾乎殺盡了滿寺的僧侶。及至今日，劉毅也逃到此地，寺僧緊守寺門，并向外言道“昔日亡師收容桓振，被劉衛(wèi)軍所殺，今日實在不敢收容外人。”。劉毅聞言慨嘆道：“為法自弊，乃至于此。”，但是眾士卒實在饑渴難耐，劉毅遂下令攻打寺門，很快眾人便沖入寺內，僧眾四散逃跑。

　　而就在這時，檀道濟所率的騎兵也已經一路趕來，并在路上得到牛牧寺僧人指引，很快便包圍了該寺，一番戰(zhàn)斗之后，劉毅的親衛(wèi)全軍覆沒。

　　禪房內，盔甲不整、滿是頹靡之態(tài)的劉毅歪坐在榻上，而他對面正站著盔甲上滿是血跡，手拄長刀的檀道濟。

　　檀道濟不屑的看著劉毅，正聲道：“本將出征之時，宋公曾對我言道，如果你甘心投降，便把你帶回建康，憑著你與宋公往日情分，還可以保你一世富足！”。

　　劉毅聞言冷笑一聲，隨即嘆息道：“本帥老矣，不能再低聲下氣的侍奉他人了，”，接著干笑幾聲道“檀將軍，回到建康后，告訴我家大哥，愚弟身為晉室忠臣，死而無憾！”。然后形似癲狂般的大笑數(shù)聲，拔出短劍刺進了自己的胸膛。

　　這位北府名將、京口舉義的元勛、剿滅桓玄大功于晉朝的衛(wèi)將軍就此身死。劉毅原本和劉裕是最要好的異性兄弟，曾經親密無間、肝膽相照，卻在這亂世之中，為著各自的信念，無奈的走向了自相殘殺的境地，世人每每念及于此，都會生出不盡的哀嘆！

　　劉毅自盡而死，檀道濟盡殺其子侄與親信，劉毅的心腹謀士賀宮在城破時乘亂逃脫，后來被鄉(xiāng)民舉發(fā)，遭到抓捕。由于他的挑撥，加上曾經數(shù)次向劉毅獻出惡毒的計策，遂被劉裕親自下令截舌，再腰斬于江陵鬧市。而健康城中劉毅的心腹謝混、皮沈等人也盡皆被處死。

　　劉裕率領大軍向江陵行進的時候，前方一騎飛馳而來，并送上戰(zhàn)報。劉裕閱后才知荊州戰(zhàn)事已經奇跡般的結束了，而得知劉毅自盡，其子侄也未能保存，劉裕心中傷感，閉目半晌不語。經此一役，檀道濟被朝廷加封為鎮(zhèn)南將軍，南豫州刺史，食邑五百戶；王弘加封為扶軍將軍、江州刺史。

　　而劉裕因為剿滅所謂劉毅的叛亂，被加封為相國、加九錫、獲得入朝不趨、參拜不名、帶劍著履上殿的殊榮。離人世間最高的權力巔峰只有一步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