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長生蹙眉不語。
“夫妻之道可是大道,不是一朝一夕的相處,那是以后每一個日夜不離不棄,榮辱與共的久伴,也不是初見時的賞心悅目,而是后來生活在一起的磕磕絆絆,是兩個人彼此信任,又相互理解和包容,你們?nèi)羯瞽h(huán)境迥異,個性差異較大,能有共同語言和喜好嗎?”管母看著自家兒子意味深長的說道。
“可是,娘,我是真的很喜歡她?!惫荛L生沉思良久后,訕訕道。
“你是娘生的,娘還能看不出來?”管母頓了頓,嘆了口氣又繼續(xù)說道:“正因為看出了你的心意,娘才替你擔心呢,她的眼睛看不見,很多事便不能明白你的心意,對于你的付出,她若一直這般視若無睹,又或是從不給予理解和回應(yīng),長生,你還能堅持喜歡她多久?”
“我……”管長生聽著母親發(fā)自肺腑的言論,一時竟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你不必急著回答娘的問話,你只要記住,再好的喜歡也經(jīng)不起歲月的搓磨,你不說她也不問,你們終是心有隔閡的,兩廂情愿的感情才好長久,若只一廂情愿,遲早得辜負??!”
管母打斷了管長生的話,難得的一本正經(jīng),說完起身離開,經(jīng)過管長生時,還沉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娘,她真的是個很好的女子,兒子也是真的喜歡她?!惫荛L生沖著母親的背影說道。
母親不是不明事理,也不會過多干預(yù)他,可他還是極力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行了,你喜歡她,便找她說去,你不說她就不知道,她不知道不還得誤會你嗎?你就算為她把兩房妾室都遣散了,娘也不說你什么,只要你自己認為值得就好。”
管母不耐的說完,沖著管長生揮了揮手就走遠了。
才拐過墻角,管母又悄悄趴著墻回看了兒子一眼,見他坐在搖椅上發(fā)呆,無可奈何的又是一聲嘆息。
再一轉(zhuǎn)身猝不及防撞到身后的人,還不及她驚呼出聲,管父連忙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先離開。
管母拍拍受驚的胸膛后,瞪了管父一眼,反手就擰住了對方的耳朵,一邊往書房拽,還一邊口語嗔道:“老娘和兒子敘話你也敢偷聽?”
老兩口是真走了,管長生在母親院子里坐了許久才離開。
他沒去沈家接沈憐花,而是把管榮帶到了臨水閣自己的書房里,兩人一直關(guān)在書房里密談。
沈家這邊,破落不堪的院子里滿是落花,更顯滄桑蕭條。
輕鴻身邊沒帶什么人,就一個車夫,和一個會些拳腳功夫的家仆。
兩人也很有眼力勁,接過輕鴻遞上來的鑰匙,打開了嘎吱作響的舊木門,三兩下就收拾干凈了院子。
輕鴻扶著沈憐花進了內(nèi)屋,還是進的她嬸娘先前住的那屋。
雖只隔了一日無人居住,沒人打理,屋內(nèi)已經(jīng)蒙了塵。
“少夫人,咱們,咱們要不回府吧,嬸娘這屋那日奴婢已經(jīng)都清理了,這里邊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呀!”輕鴻觀著憐花的面色,小心的說道。
“你帶他們先回府去吧,晚些時候再過來接我就好了,我想一個人在這里待一會兒?!?p> 憐花放開了她的手,伸出雙手探著路,準確又熟練的摸到床榻邊。
輕鴻眼眶微微發(fā)紅,這樣的少夫人總是讓她格外心疼,也格外的想要護好她。
她沒再多說什么,上前推開了破舊的小木窗,讓房間里能通風些,就退了出去。
她吩咐車夫駕車去鎮(zhèn)上,買些飯食果品之類的過來,順便找管家鋪子里的伙計,給府里捎個口信,自己則是和家仆守在了院外。
看少夫人的架式,這日頭不落,只怕是不會輕易回府了。
沈憐花坐在嬸娘的床榻上,輕撫著床榻上的木板。
想起那年叔父剛沒時,嬸娘頹喪得整夜整夜的咳血,家里的擔子全落在了大堂兄和堂姐的身上,把小堂兄和她護得極好。
后來連大堂兄也病倒了,小堂兄在外面聽到了關(guān)于沈憐花是災(zāi)星,命里還帶煞的謠傳后,回來就將她給打了一頓。
憐花沒有還手,只縮在角落里雙臂抱著頭,任由小堂兄咒罵和踢打。
那年她才七歲,第一次覺得活著是件極為艱難的事情。
大堂兄是在叔父去世的第二年走的,嬸娘哭得死去活來。
憐花與堂姐依偎在床榻上,沉默了許久后,她小聲問道:“阿姐,我真的是個災(zāi)星嗎?是不是有我在,你們就都會死。”
“咳咳咳,不許瞎說,父親和哥哥是生了重病才沒的,不關(guān)你的事,憐花,你要好好活著,知道嗎?”堂姐一邊忍著咳嗽,一邊壓低了聲音說道。
時隔一年后,一向疼愛沈憐花的堂姐也沒了,堂姐沒時正值寒冬。
家里沒有多余的房間,嬸娘又不許憐花再與堂姐同住一屋了,粗魯?shù)娜咏o了她幾床破舊的棉絮,將她趕去了柴房。
那個冬天于她而言,是凍徹身骨的冷,夜里她冷得睡不著覺時,時常能聽到堂姐的咳嗽聲。
她幾次悄悄摸到了堂姐那屋的小木窗下,輕敲窗戶,只為跟堂姐說說話,可每每此時,換來的都是堂姐隱忍不住,又捂著被褥發(fā)出的沉悶咳嗽聲。
聽著那咳嗽聲,她的心也被牽扯得生疼,她默默的摸回到了柴房。
堂姐是在一個萬籟俱寂的清晨走的,嬸娘平靜得像一個外人。
憐花裹緊了身上的被褥,縮在木板搭就的臨時床榻上,咬著被角不讓自己哭出聲。
她靜靜的聽著嬸娘吩咐小堂兄去拿草席,之后是木板車,再之后是帶上鐵鍬之類的,然后就聽到吱吱呀呀的車轅聲漸行漸遠。
小堂兄走時,沈憐花已十二了。
那日清早,嬸娘去那屋看過后,只對著早起的憐花說了句,“你小堂兄去找他父親和哥哥姐姐了”,然后就回自己的屋子梳洗去了。
憐花手里的盲杖落地,她連忙蹲下身在地上摸索,隨著滴落在地的,還有她無聲無息的淚。
嬸娘全程沒流過一滴淚,她平靜的給小堂兄換了身整潔的衣裳,拿了草席裹好,又一個人將他背上板車。
憐花深一腳淺一腳的躬身在后推著木板車,這是她第一次參與下葬自己的親人。
嬸娘告訴她,哪里是她父母的墳頭,哪里是叔父的,還有堂哥堂姐的。
她順著嬸娘的手,摸到了一根又一根立在地上的木頭樁子。
嬸娘說她也給自己留了個空位,就在叔父的旁邊,待她沒了后,讓沈憐花把她葬在那里。
憐花哭得泣不成聲,嬸娘撫摸著她的頭輕笑道:“有啥好哭的,人活著就免不了一死,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分別,不過,咱們家憐花是不會死的,這里可沒有給你預(yù)留位置。”
“為何?”憐花抹了把淚問道。
“將來呀,嬸娘要給你找個好人家,把你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到那時,你的牌位自是要供奉在你夫家祠堂里的?!眿鹉锖舫鲆豢跉獾?。
說出的那句話,呼出的那口氣,似有完成了人生重大使命后的松快,與滿滿的成就感。
這是嬸娘第一次心平氣和的在她面前談生死,她也聽得淡然。
沈憐花在坐上回管府的馬車時,人已經(jīng)開始犯起迷糊了。
輕鴻一回府就立即吩咐了人,去請藥鋪里的肖老大夫過來。
看著床榻上發(fā)著高熱,嘴里還不時說著胡話的沈憐花,輕鴻心急如焚。
她擰了帕子,才小心翼翼的敷在沈憐花額頭,外間就有小丫鬟匆匆跑進來。
“輕鴻姐姐,少公子和管榮都沒在府上,說是連晚膳也沒回來用。”小丫鬟附在輕鴻耳畔細聲道。
輕鴻憤憤的在心里啐了一口,果然男人全都是不靠譜的。
“你再去看看肖大夫來了沒有?記住,小心著點,別驚動了老爺和夫人?!?p> “是?!毙⊙诀哳I(lǐng)了命,又顛顛的跑走了。
小丫鬟再進來時,不辱使命的拖來了幾乎跑岔了氣的肖大夫。
把脈問診后,老大夫寒著臉道:“悲慟欲絕最是傷肝,怎的還讓少夫人一日都不進食呢?你們都是怎么伺候的?”
輕鴻難過的垂下了頭,她讓車夫去館子里打包了上好的飯食,給少夫人送進去時,她已躺在那硬床板上睡著了。
盡管后來她取了馬車里墊座的絨毯過去,可少夫人被她叫醒后,是死活也不要,也不吃不喝不說話的。
肖大夫取了藥箱里備用的退熱藥材,遞給丫鬟,讓她趕緊去熬藥。
自己忙取了銀針,準備先給她扎扎針,又讓輕鴻用酒替她擦手心和腳底。
一通忙乎下來,憐花降下高熱時已近亥時。
她只覺自己是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覺,整個人似從水里撈出來的一般。
輕鴻伺候著她簡單沐了身,換了身舒適的衣裳,又吩咐丫鬟端了小米粥和小菜上來。
外間的軟榻上,憐花還是沒什么胃口。
輕鴻只能勸著她多少吃一口,不然這身體怎么見好。
主仆二人細細說著話,門外又來了家仆,說是有要事需求見少夫人。
“這都過亥時了,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說的,讓人打發(fā)出去?!陛p鴻對著進來稟事的丫鬟說道。
丫鬟應(yīng)了是,剛轉(zhuǎn)身時卻被憐花叫住。
“讓人進來吧,都這么晚了,許是真有急事呢!”
“是,少夫人?!毖诀吖Ь吹某鋈ヮI(lǐng)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