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剛微亮，金黃色的光芒就從薄薄的云層里探出頭來，預示著今天是晴好的一天。當暖洋洋的日頭露出半張臉時，便將連日來陰雨帶給人們潮濕沉悶的心情悄無聲息地驅散走了。大家臉上都掛著相似的微笑，早早的從家里出來，享受這美好的一天。城南菜場這時已十分的熱鬧。賣菜的想趁早賣個好價錢，買菜的想趕早揀個新鮮，雙方不謀而合，把菜場擠了個結實。推著破舊三輪的鄉(xiāng)下人沒有固定攤位，就在路邊停住，擺出些時新菜蔬，一雙眼睛時刻不停地轉動，搜尋著可能上前問價的顧客，同時警惕著可能冷不防殺出來的城管。拖運冰塊留下的水跡，被小販們丟棄的菜葉爛果，還有行人鞋上掉落下來的濕潤泥土以及四處停放的車輛混雜在一起使穿過菜場的這段街道有些不堪入目。一個身穿破爛衣服的乞丐趴在裝有四個輪子的木板上。他蓬頭垢面，似乎一輩子也沒洗過澡，褲子少了一條褲腿，只有半截的圓柱形大腿恰好完整地顯露出來做著展示。他用一只手緩慢的向前劃行，另一只手則拿著鋼盆，里面有幾枚硬幣。木板上還放著一只舊音響，從里面?zhèn)鞒鲟须s的歌聲，“手里呀捧著窩窩頭，菜里沒有一滴油……”。行人們對他早已習以為常，只是在他快要來到跟前時就皺著眉，捂著鼻子跑開。除了這響亮的歌聲，剩下的就是吆喝聲和汽車不耐煩的喇叭聲。
“芝麻香蕉，一塊兩角錢一斤……”
“嘀……”
“蒼蠅藥、老鼠藥、蟑螂藥……”
“嘀……嘀……”此起彼伏地傳入耳中。
一略顯富態(tài)，雙鬢斑白的中年婦人從菜場中緩步走出，一手拎著不少塑料袋，一手撥數(shù)著掌心里的零錢，看來已買完菜要回家。她剛要跨上自行車，卻被一年紀相仿的婦人抓住了胳膊，那婦人要瘦些，頭發(fā)沒有白。
“王大姐，這么巧！菜買完啦？”瘦婦人指著塑料袋說。
“喲，是李嬸啊，好久沒見?！?p> “買了不少嘛，給我看看你都買了啥，每天買菜這點事讓人犯愁?！?p> “我買了只雞，還有排骨、蘿卜、蕃茄、雞蛋。兒媳婦剛懷上孩子，嘴刁著呢?！?p> “喲，幾個月啦？”
胖婦人豎起兩根手指，“兩月?！?p> “挺好挺好，現(xiàn)在還上班嗎？”
“這不每天都呆家歇著嘛，還得我伺候。行了，不聊了，我得回家伺候著?！迸謰D人推車要走，瘦婦人又將她拉住。這時那乞丐已劃到近前，兩婦人見狀，忙將口鼻遮住，人也不由得向后退了幾步。乞丐搖搖手中的鋼盆，讓里面的硬幣發(fā)出“叮叮當當”的聲響，“啊，啊”地叫。兩婦人臉上立刻顯露出厭惡的表情，乞丐停頓了一會，見不會有收獲，便繼續(xù)向前劃去。
“真是討厭，政府有這么多錢也不管管這些人，簡直是影響市容！”
“政府就是有再多錢也不會給他們。”
“剛才什么事？”
“哦，我進菜場的時候在街邊看到一個怪人?！?p> “怪人？！”
“就在那。”
“走，走，去看看?！迸謰D人似乎很興奮，與瘦婦人一齊走向前。
二
明媚的陽光已將街邊一隅照得透亮，那圍著一圈人，邊看邊議論上幾句。兩婦人擠入，見一老人端坐再前，他頭須皆白，微閉著眼睛，神情自然，全然不顧那些觀看的人。他的面前有一塊黑色石頭，光滑、墨黑的石頭，大約有拳頭般大小。石頭本身沒有什么特別，但放在這安詳?shù)睦先嗣媲皡s十分的奇怪，乍一看他像是在賣這塊石頭，可他卻一直閉目養(yǎng)神，對于周圍的看客也莫不關心，讓人捉摸不透。那胖婦人看了一會，就問瘦婦人，“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剛才我路過看著奇怪?！?p> 她便扯住身邊一矮胖謝頂?shù)闹心昴腥藛枺骸斑@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我看這圍著很多人，就過來看看。老頭坐這像是在賣東西。”
“石頭？！”
“是啊，我也納悶?！?p> 周圍的看客大多是圍繞著這個話題議論，但都得不出個所以然來。于是胖婦人便喊道：“嘿！那老頭，你賣啥呢？”
老人緩緩睜開眼，看了一眼胖婦人，搖了搖頭，又把眼睛閉上。
“那你在這坐著干嘛！”
老人指指石頭沒有答話。
“多半是個傻老頭?！迸謰D人覺得無趣，就撥開人群，疾步而去。周圍的人看老人不答話，便也覺得無趣，漸漸離開。沒有了眾人的遮擋，陽光盡情傾瀉在墨色石頭上，使它看上去顯得尤為黑亮，如同一塊黑色的寶石。光滑的石頭吸收了一部分太陽光，又將一部分光芒折射出去，閃動在每個從老人面前經過的行人臉上，他們都不由自主地轉過頭來看看這塊石頭以及它身邊的老人。
突然菜場一角起了騷動，人群中有人大喊一聲，“城管來了！”這聲喊叫產生神奇的效果，正在緩慢向前劃行的乞丐聽見這喊叫，立即調轉方向，雙手使勁地撥動著地面，讓四個輪子飛快地轉動起來。在路邊賣菜的鄉(xiāng)下人聽見這喊叫，迅速將擺在地上的菜收入三輪車內，跳上車躥入小巷中。那老人聽見這喊聲卻無動于衷，依然安詳?shù)刈Ｖ灰娺h處走來兩個人，身穿著灰藍色制服，肩上繡著兩個鮮紅的大字——“城管”。其中一個生的肥胖，大臉，眼耳口鼻卻十分的小，面色緋紅，手舞足蹈地走來，一看便知喝了不少酒。另一個則異常瘦小，與那胖子走在一起就像個營養(yǎng)不良的孩子，不過一雙眼睛非常靈活，不時打探著周圍的情況。
“哎呦！”那胖子一個趔趄差點摔了個跟頭，“小……小兔崽子，你他媽長……長沒長眼睛，怎么看路的。差……差點摔死老子！”小個子忙賠不是，“隊長，我剛才沒……沒注意，您小心。”
“你……你好好看看，有……沒有小販?！?p> “哎?！毙€子向四周一看，一張臉皺成一團，像吃了只極苦的苦瓜，“隊……隊長，販子都跑了?！?p> “沒……沒用的東……東西，那不是還有……有個嘛！”
兩人走到近前，小個子一臉失望地說：“隊長，這老頭賣的是石頭。”胖子一愣，似乎他肥大頭顱里那根筋還沒有轉過來，“石……石頭？小兔崽子，你拿……老子開心是不是！”說著飛起一腳踢在小個子屁股上，小個子哭喪著臉說：“隊長，那真是塊石頭?！迸肿硬[著眼睛看了會，喊道：“嘿！那老頭，你賣這塊石頭？”老人驚恐地搖搖頭，沒有說話?！皾L！”胖子一腳將石頭踢得老遠，罵罵咧咧的和小個子消失在人群中。
三
老人撿回石頭揣進懷里，等胖子走遠了，這才小心翼翼地將石頭放在地上。行人看了不解，走上前問：“老大爺，我看這不過是塊普通的石頭，你何必這么在意呢?！崩先瞬淮鹪?，笑著指指石頭，又指指自己的背?！翱磥硎莻€啞巴，真是可憐?！毙腥诵睦锵?。這時的太陽已高高升起，陽光肆無忌憚地灑在地面上，把路面曬得很燙，老人摸摸面前的石頭，將它翻了個面?！袄喜氵@石頭怎么個賣法，多少錢？”一個穿著細格子襯衫，戴著黑色墨鏡的男人站在老人前看了許久，才問。他的駐足觀看，引來不少路人圍觀。
“他要買這石頭？！”
“我看這一定是塊不一般的石頭，說不定是塊寶石。”人群中發(fā)出一陣驚嘆。
“我看也像，普通石頭哪有這么光滑圓潤。還是他有眼光?！?p> “不知道老頭賣什么價錢?！崩先嗽诒娙说淖⒛恐猩斐鲆恢皇?，大家把眼睛瞪得更大了。老人卻將手擺了擺。男人見狀，忙從口袋里拿出皮夾，抽出一百元在老人眼前晃晃，說：“老伯，一百塊，把石頭賣給我吧?！?p> “一百塊買塊石頭，他真傻。”
“一百塊買塊寶石，他想白撿便宜?！比巳褐杏腥俗h論。老人使勁搖著腦袋。男人以為老人覺得錢少，就又從皮夾中抽出兩張百元大鈔，“這總該夠了吧?！笨衫先诉€是搖頭。
“這老頭見好就收得了。”
“我看這塊石頭一定價值不菲。老頭心里有數(shù)?！?p> 男人有些惱怒，漲紅了臉，他轉身離開，邊走邊憤憤地說：“死老頭不知好歹?！?p> 老人的行為讓眾人認定這確是塊不一般的石頭。這下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大家七嘴八舌的開始議論。
“你們說這是塊什么東西?！?p> “我看像瑪瑙?！?p> “不像不像，應該是某種黑礦石?！?p> “說不定這是塊牛黃?！?p> “牛黃！哦……對，像?！北娙艘幌伦踊腥淮笪颉?p> “牛黃可是稀罕貨，現(xiàn)在天然牛黃少之又少，價錢可比黃金還貴。我看這塊至少要十幾萬。”
“哇！”眾人臉上顯露出驚訝的表情，對老人也由原來的憐憫轉為羨慕。
“十幾萬！老頭發(fā)財了。”
“怪不得他對剛才這幾百塊錢不屑一顧呢！”
不一會后，一輛黑色奔馳車開了過來，眾人不自覺的向后退，給它讓出一條路來。從車上下來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男人，梳著大背頭。大背頭一下車，便直奔老人而去。他拿起老人面前的石頭仔細端詳了一會，對老人說：“老伯，你跟我走，要鑒定出來這真是天然牛黃，我出十萬跟你買?！北娙肆⒖贪洋@異的目光投向老人。老人面露難色，用手指指自己嘴巴，接著“啊，啊……”叫了幾聲，同時又不停地擺手。大背頭覺得自己開價低了，又忙說：“我老婆得了癌癥，情況很糟糕，聽說牛黃有很好的療效，所以我正到處找這東西。老伯，為了治我老婆的病，多少錢我都愿意花，你開個價吧?！?p> “賣了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p> “我看他想買來高價出售也不一定?！?p> 老人閉上眼，臉上顯露出痛苦的表情。大家都在等著老人的反應。這時，老人突然抓起石頭放進口袋，迅速地鉆入身后的一條小巷中。眾人被老人這突如其來的行為驚住了，當他們反應過來時，老人卻已經尋不見了。
四
離城南菜場不遠有幢簡陋的二層房屋，由于年代久遠，屋子里有些陰暗潮濕。床上躺著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她微閉著眼睛，身上蓋著毯子。離她不遠有個爐子，上面放著鍋，里面燉著什么，突突地冒著熱氣。門忽然開了，從外面走進來個氣喘吁吁的老人。老婦人被開門聲吵醒，轉過身看見老人，便說：“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老人用手比劃了一陣，老婦人皺皺眉，說：“以后換個地方就是了?！闭f完將衣服撩起。老人拿出那石頭，放在老婦人的腰上，接著用手搓揉著婦人的手腳。
“老頭子，你說我這病，拿石頭敷下真能好嗎？”
老人用力地點點頭。
“唉，我相信也能，等我好了就幫你干些活。也許我們將來還能一起去旅游。我一直想去北京看看，一輩子總得去趟北京吧?！?p> 老人手上加了把勁，臉上露出了微笑，憧憬著將來的生活……也許這一天很快就會來到，也許這一天永遠也不會來，但卻不能沒有念想。有了念想，有了盼望才能帶著希望活下去，才會相信未來的日子會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