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啟稟皇上……”午后,一名小兵急匆匆地進了書房。
“大膽,皇上的規(guī)矩不懂嗎,若皇上在書房無論再急得事也不能打擾,要不是近幾日皇上心情不錯,定要好好罰你。”本來正昏昏欲睡的黎公公被嚇得一激靈,抬著蘭花指教訓起剛剛闖進來的小兵。
“皇上恕罪,可將軍同我們說若是蒼菱國公主來了驛館,就要立即稟告皇上,若有延誤就要重罰。”
公公聽了正欲轉頭同主子說話,沒成想剛剛還正襟危坐的主子一轉頭便沒有了。
驛館的將士不敢攔著公主,洛庭一出書房便看到了款款而來的木吟舟,他一眼便認出她了,那雙眸子依舊空洞絕望,只是比起八年前那里面再不帶一點希望,只一眼,便讓人陷入悲傷,便讓他心生保護她的想法。
只是,她好像不認得他了。
“你便是遼君?”木吟舟語氣冰冷薄,“我愿意和你回遼國,但我有一個條件。”
洛庭自然垂下的手緊了緊,我隱約透過指縫看到了當年艷紅如血的玉佩,“洗耳恭聽?!?p> “我們現(xiàn)在就走?!?p> “去哪?”
“遼國。”
短短幾句話,她便踏上了遼國之路,她本以為這一生再無歸家的機會,她本以為她這一生都會像無數(shù)深宮嬪妃一般困于宮墻,她本以為日后再無人真心待她,可她慢慢發(fā)現(xiàn),這個讓他人聞風喪膽的遼君好像……也沒有他們說的那般暴虐無道。
皇宮中大到丞相小到浣衣坊的婢女都知道遼君最忌諱別人進他的書房,可她卻可以隨時隨刻大大方方地進。
傳聞遼君有一枚最喜愛的玉佩,鎖在了錦盒中放在了書房,但凡碰過的人都離奇死亡,可她看著好看拿去當擺設也一直健康地活著。
她雖是和親而來,他看她不愿便始終未曾碰過她,反倒是不管多忙每日都會來她的寢宮陪她吃飯喝茶。
自她來到遼國皇宮,她好像成為了他的例外。他會為了她瞞著眾大臣太監(jiān)帶著她偷偷溜出皇宮參加燈會,他會為了她在皇宮種滿梨花……他們終于漸漸熟絡起來,“阿庭,你也有二十有二,為何后宮如此冷清,害得我來了之后日日如此無聊。”
洛庭寵溺地捏了捏木吟舟的臉,“我的后宮只許有阿舟一人。再者說,我這不是每日都來陪你嗎,還嫌寂寞,我啊真是委屈的緊呢?!?p> 木吟舟望著洛庭深情又無辜的表情噗嗤一聲便笑了,“人人都說遼君是治國無道的暴君,不愛金錢,不進美色,性格古怪,毫無軟肋,可他們既未看到遼地百姓的安居樂業(yè),更未看到此刻沒有正形的遼君?!?p> 洛庭笑意漸漸消失,眉間隱約有一絲愧疚與慌亂,轉而又抬起手揉了揉木吟舟的頭,“好啦,不說我了,說說阿舟吧,前些年是如何過的。”
木吟舟心下一緊,“都過去了,此刻我是你的妃子?!?p> 洛庭費力扯了扯嘴角,他知道,她還未忘記那個人,不過還好如她所言,她已是他的妃了,他們來日方長。
可這樣平淡卻又不乏樂趣的日子在第二年春日里戛然而止,那時的梨花抽出嫩芽,芳香四溢,而那個陪伴她一年的遼君竟一拂袖將她打入冷宮。
那日,洛庭出奇地沒來她的寢宮,木吟舟等得所有飯菜都涼了也未等到他,便獨自喝了些水。不久后她便覺得乏累,“云棲,扶我睡下吧?!?p> “娘娘不等皇上了嗎?”
“許是春困,今日便不等了,若阿庭來了便也讓他回去歇息吧?!闭f完這話她便無意識了,等她再醒來時她便赤身裸體地與洛庭最信任的將軍陰愈同床而眠,而洛庭身著便裝滿身疲憊地坐在寢宮外,身后站滿了大臣。
“好啊好,你們一個是朕最寵愛的妃子,一個是朕最信任的將軍,竟敢趁朕出宮辦事行這般茍且之事!”洛庭雙眸通紅,像是要立即吃掉面前跪著的二人,將他們抽骨扒皮。
“阿庭,你要信我,更要信陰將軍,我們都是真心待你?!蹦疽髦鄯诘厣?,語氣頗為平淡,就好像……就好像她篤定他不忍心定她的罪,更不會不信她。
洛庭眉頭微皺,方才的怒火似壓下去了大半,可他未開口身旁的若干大臣便煽風點火,“皇上,娘娘與陰將軍素日里就走的近,這宮中太監(jiān)宮女穿得沸沸揚揚,此刻捉奸在床,若輕饒了他們怕是有損皇上圣名啊。”
“你們這幫老臣莫再讒言冰語蠱惑圣上,我與娘娘向來清白,皇上自會查明真相……”
“夠了!”洛庭語氣盛怒,連著周邊的空氣都壓抑的讓人窒息,一眾老臣見奸計得逞,個個嘴角噙著笑意,“陰將軍,你一個戴罪之身還想教朕如何做?”
“臣不敢?!标幱鷮⑸碜庸酶土?。
“不敢最好,那便叛你三日后問斬,至于你嘛,”洛庭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木吟舟“既然是蒼菱國隨時可以犧牲的公主,倒也不必要思慮過多,自此便打入冷宮吧,誰也不許去看她,違令者,斬。”
木吟舟見慣了洛庭的溫潤如玉,習慣了不在自己面前稱‘朕’,他曾說,阿舟,在你面前我只是一個夫君,可如今他卻紅著眼,絲毫不信她。
“阿來為了蒼菱國提議犧牲我,王兄為了百姓親手為我下毒,我惜日好友阿生毫無猶豫附議,我以為你是來拯救我的,如今我才知,你才是最狠心的。”木吟舟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原本含有希望的眸子再一次只剩下空洞與無休無盡的絕望。
“洛庭,我終于知道為何人人都說你是暴君,因為你愚昧至極,不配為君王?!?p> 木吟舟說完便更加踉蹌了,連站都站不穩(wěn)了,嘴角溢出鮮紅的血液,再恢復意識,她已經(jīng)處在冷宮之中了,自那以后數(shù)月,她的身子一直不好,臉色也愈加蒼白。
5.
待梨花紛紛凋落的時候,他親自將她接到了寢宮,她發(fā)現(xiàn)陰將軍仍是他最得意的將軍,曾帶頭讓他重罰自己與陰將軍的老臣也不見了,其他臣子比以往更加畢恭畢敬。
她喚來云棲才知道,她進入冷宮這短短數(shù)月,宮中曾發(fā)生一場宮變,大火蔓延,橫尸遍布,可千鈞一發(fā)之際本早已被處斬的陰將軍突然出現(xiàn)將叛國之人的人頭砍了下來。
“宮變?那云棲你可有受傷?”木吟舟自從進入遼國皇宮,云棲便是她唯一的丫鬟,感情自然深厚一些。
“娘娘放心,奴婢并未受傷,是皇上吩咐奴婢躲在了暗處并讓我無論如何天亮前都不要出來,皇上說,若我有事,娘娘會傷心很久。”
“云棲,又多嘴了?!蹦疽髦圻€未來得及消化這巨大的信息便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云棲正欲下跪請罪,洛庭卻眼疾手快的擺了擺手,示意云棲下去,云棲自然知道這兩人之間有太多誤會,便行了禮退下了。
“我與陰將軍之事你早知事情不簡單,你們商議好將計就計,打我入冷宮是為了保護我?”木吟舟坐在床沿,突然后悔起自己數(shù)月來每日都要罵洛庭一句的言行。
“我的阿舟一如既往的聰明伶俐,不過……”洛庭伸出雙臂支在床沿,將木吟舟緊緊地圈在了里面,“阿舟每日都會坐在門檻上罵我,我心中實在郁悶難當,還有啊你與陰將軍那樣衣衫不整的同床而棲我當時是真的有在生氣?!?p> 木吟舟扶額,這果真還是那個她熟悉的洛庭啊,“等等,你是怎么知道我每日都坐在門檻罵你?”
“我想我堂堂一個皇帝喬裝成太監(jiān)進入冷宮干粗活也沒人敢攔下我吧?”
華清冊中的命格畫面突然靜止,確切地說應該是他們對視了好久,木吟舟才湊上去在洛庭的唇邊蜻蜓點水搬的吻了一下,又將手臂圈在他的頸肩,唇齒纏繞。
洛庭似乎沒有想到木吟舟會有此舉動,微愣片刻便熱烈的回應著她的吻,我尷尬不已輕咳了兩聲,似乎感覺我身邊的空氣都開始逐漸升溫。這段命格曾是洛庭蒙上我的眼睛看的,如今洛庭不在我只好偏過頭卻剛好撞上同樣偏頭的阿知,許是因為害羞,阿知的臉上一片緋紅,害羞的阿知果然更美了。
洛庭呼吸越來越急促,反手便將木吟舟壓在身下,她就這般淚眼汪汪地望著他,用極輕極輕地聲音說道,“阿庭,謝謝你?!?p> 洛庭似乎被這話刺激到了,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起身,拉起被子將木吟舟裹住,下床,穿衣,一氣呵成。
“阿庭?”木吟舟不懂洛庭為何突然放棄,亦或者她從未真正懂得洛庭在想什么。
“阿舟,等你真正愛上我時我們再圓房也不遲?!甭逋マD過身半蹲下正視著木吟舟,語氣中參雜了太多木吟舟聽不懂的東西,“阿舟,我不希望你因為感動和我做什么,更不想你以后留下遺憾?!?p> 洛庭欲轉身離開,行至屏風時,木吟舟卻邊穿著衣服邊緩緩開口了,“我十歲那年左將軍叛國,父王被陷害至死,母后殉情,我又與王兄走散,正當左將軍要殺我時有一名少年救了我?!?p> 洛庭抿了口茶水,嘴角牽起一抹笑。
“我并未看清那少年是何模樣,可我記得他在我耳邊輕輕地說:乖乖等在原地,我會回來尋你。你猜怎么著,我醒來時果真看到一名少年,少年眉星劍目,看到我醒來異常欣喜,他說是他將我從巷子里帶回來,他說他喚溫來,溫來,多好聽的名字。”
木吟舟整理著衣衫出來坐到了洛庭身邊,洛庭卻放下茶水,方才的一抹笑也早已不見了蹤影。
“后來,我成為溫家的二小姐,但自那以后我不喜說話,阿來哥哥便為我取了新的名字—溫一,可我去了學堂那些小孩子總嘲笑我說我的名字念起來像‘瘟疫’,他們說阿來哥哥不愛念書也不愛習武,是個不折不扣地紈绔子弟,但我只記得阿來哥哥對我極好,他說,希望我以后像‘一’字一般一生順遂,再無波折?!?p> 洛庭為木吟舟倒了茶,接著木吟舟的話繼續(xù)說下去,對于溫來,他早已暗查清楚,“所以后來溫家家道中落,窮困潦倒便是怨你為他們帶來了霉運?”
木吟舟吃驚地看著洛庭,洛庭只得三言兩語敷衍過去,并讓木吟舟繼續(xù)講下去。
“如你所說,溫家做生意賠了錢,從此家徒四壁,我也為此拖累了家里的后腿,只得開始每天洗衣做飯,干些粗活。阿來哥哥每日都會為我求情,但每次換來的都是打罵,漸漸的,我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只要能陪在阿來哥哥身邊,我此生無憾,可就連這個愿望我都失去了。那日我在井邊洗菜看到了阿來哥哥背著行囊離開了家,我費解不已便急忙跟了上去,當時我營養(yǎng)不良沒辦法跟上阿來哥哥,只能遠遠的跟著他,可我竟看到阿來哥哥一步步朝懸崖走去,我不知哪來的力氣沖上去救下了他,只是……”
“只是你卻掉落懸崖,雖命大未死,眼睛卻再也看不到了,是嗎?”洛庭滿眼心疼的望著木吟舟,只是她看不到他眼底的情感。
“是,我失明了將近四年,后來王兄派顧將軍尋到了我,而我便成為了一國公主,在轎中時,我就在想,只要阿來哥哥喚我一聲,即便干一輩子的粗活累活我也會不顧一切地留下來,可他自始至終沒來送我,就在我認命時他卻考取了武狀元,以云倖之名在我身邊陪伴數(shù)月。我至今仍不敢去想曾經(jīng)學堂都不肯收的紈绔子弟怎么就在如此短的時間成為武狀元,在陪我聊天解悶時能出口成章。”
洛庭看著木吟舟臉上浮現(xiàn)的笑意,不知在想些什么,“所以即便他提議犧牲你保全蒼菱國,你也仍舊忘不了他對嗎?”
“阿庭,遇到你之前我的心就已被阿來哥哥占據(jù)的滿滿當當,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好好休息,國事繁忙,這幾日我可能沒時間來看你,如果覺得悶便讓云棲陪你四處轉轉?!甭逋フf完便走了,木吟舟無奈的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