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潘姑娘拜年
年初二，吳月娥起個大早，到平房公用廚房搟面炸煎堆。正忙著，張秀萍穿著睡衣到廚房煲粥，跟吳月娥打了個招呼。
吳月娥心情不錯，搓著沾滿面粉的手對張秀萍說起這么早呀。
張秀萍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說你不是更早嘛。
吳月娥笑道，“大年初二，小李肯定要來看你啦?！彼傅氖菑埿闫嫉哪信笥牙钭谑?。
張秀萍聳聳肩說，“他不會來，我跟他吹了?！?p> 吳月娥說，“吹了？前陣子小李不是老來看你嗎?！?p> 張秀萍說，“他這人脾氣暴，還打人，把我兒子都嚇哭?！?p> 吳月娥說，“唷，這樣的人真是不能要。不過阿萍你還年輕，不愁找不到貼心好男人。”
張秀萍說，“哪有娥姐你有福氣呀，認(rèn)了個漂亮的兒子，以后必定苦盡甘來?！?p> 吳月娥心滿意足地笑了，將一個個搓圓的糯米面團(tuán)放入沸騰的油鍋里。認(rèn)下聰明英俊的林宗平當(dāng)兒子的確是她頗為自得的一件事，她立意將他當(dāng)成親生兒子看待，通過半年多的相處，她感覺林宗平是個心性善良的孩子，會成為自己老來的依靠。吳月娥萬分的慶幸與得意，如同發(fā)掘到一件稀世珍寶，她決心將這件寶貝握在手上時刻炫耀在眾人面前，徹底讓左鄰右舍艷羨嫉妒一番，徹底讓被丈夫拋棄及兒子猝死所帶來的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的悲傷日子永遠(yuǎn)成為過去。
人有三衰六旺，自己也該苦盡甘來啦。想到這里吳月娥甚至暗暗在心里感激幼年時期的好朋友吳秀枝，是那個女人給自己送來了一個好兒子呵。
“煎堆炸好我送你幾個嘗嘗。”吳月娥心里一高興，就大方地對張秀萍道。
林宗平躺在北屋溫暖的被窩里，聽著外面沙沙的雨聲，冷風(fēng)冷雨的天氣以及春困讓他不愿起床，他腦海里一幀幀慢慢回放著年三十夜晚逛花市的熱鬧情形以及公交車上施展拳腳見義勇為博得眾人盛贊的高光時刻，心中充滿了溫馨甜蜜與陶醉。離開老家如浮萍般在外漂泊將近一年，在竹溪地他似乎重新找到了一處安穩(wěn)扎實(shí)的落腳點(diǎn)。這里是自己新的家呵，希望以后能在此真正生根開花，而不是寄人籬下吧….
正在胡思亂想，一股油炸食物的濃郁香味飄入鼻腔內(nèi)，饑餓感潮水般涌上來，聽見南屋傳來吳月娥的聲音，“平仔起來吃早餐啦。”林宗平精神一振翻身下床，快手快腳穿上冷冰冰的衣服。
他洗漱完畢走到南屋，只見桌面擺著一大盆剛出油鑊的金黃透亮灑著白芝麻的圓滾滾的煎堆，焦香的氣味撲面而來。
“媽，你怎么做這個呀？”林宗平忍住饞涎問道。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習(xí)慣稱呼吳月娥為媽媽，這大半年來吳月娥待他的確不錯，她那張皺巴巴的黃臉?biāo)苍娇丛巾樠哿恕?p> “哦，年初二開油鑊炸煎堆，是我們家的老習(xí)慣啦?！眳窃露鹦Σ[瞇說。
林宗平猴急地將手伸向盆里，吳月娥輕輕打他一下，“別急，一會兒還有人來呢?！?p> “誰來拜年？”林宗平好奇地問。
“來了就知道?！?p> 平房過道里傳來一陣腳步聲，吳月娥喜滋滋說，“說曹操曹操到。”
白布門簾一掀，一個胖女孩右手提一個竹籃左手握著一把雨傘走進(jìn)來：“娥姨您好?！?p> 林宗平一愣：“怎么是你——”
眼前這胖女孩正是逛花市的潘姑娘。
吳月娥笑著對林宗平介紹，“這是潘美華，小時候也在平房住過，是我家的老鄰居。”她又跟胖姑娘說，“這是宗平，我的小兒子。”
“我們認(rèn)識，娥姨，”潘美華凍得紅撲撲的圓臉上露出笑容，“年三十晚上，我們跟徐胖子幾個人一起逛過花市哩?！?p> 潘美華眼睛脧著林宗平問，“你們怎么走了，害得我和小杜到廣州酒家白跑一趟?！?p> 潘美華身穿一件時髦的法蘭克絨外套，里面一件玉色毛線衣，高高的胸脯及肩膀上還沾有雨水打濕的痕跡，她的皮膚白皙細(xì)膩，圓臉上一雙大眼睛頗為靈動。假如她不是這么胖，假如她減肥三四十斤，她會是個人見人愛的美女，林宗平心中暗想，嘴上說，“我們等到八點(diǎn)才走的?！?p> 潘美華一拍巴掌，“該死，我和小杜八點(diǎn)一刻到那?！彼州p輕在自己臉上打一下，“呸呸呸，新年說錯話啦。”胖臉轉(zhuǎn)向吳月娥一笑，“娥姨新年發(fā)財(cái)大吉利市。這是我家炸的油角蛋散，送您嘗嘗?！闭f著將竹籃遞上去。
“哎喲喲，你一家人真有心呀?！眳窃露鸾议_竹籃蓋子，里面有一包油角一包蛋散，底下還有一封紅包，打開一看，是十張十元鈔票?！拔野址胚M(jìn)去的，利利是是取個好意頭。”潘美華笑道。
“你爸太有心啦，啊喲，那就祝你們家生意興旺財(cái)源滾滾。來來來，阿華，跟我們一起吃早餐，這是剛出鑊的煎堆，趁熱吃?！眳窃露鹉贸鐾肟辏瑢X制鍋里的白果腐皮粥舀出來，又把筷子塞到潘美華手上。
“平哥，吃煎堆。”潘美華睨著林宗平說。
吳月娥炸煎堆手藝不錯，煎堆炸得又薄又脆，潘美華連吃了七八個，又喝下兩三碗粥，嘴巴依然沒有停下的跡象。林宗平終于明白她食量的驚人以及長胖的原因。
“華女，吃吧吃吧，不夠的話我再去炸?！眳窃露鹫f。
潘美華這時候注意到林宗平看自己的眼光，她放下筷子，抿抿紅潤潤的嘴唇，掏出紙巾擦擦，“飽啦?！彼S意掃一眼擺在衣柜上的那臺九英寸黑白電視機(jī)說，“娥姨，電視機(jī)該換新的啦?！?p> 吳月娥說，“現(xiàn)在家里經(jīng)常就我一個，懶得看，不用換?！?p> 林宗平走過去擰開電視，隨口說，“肥女，你家換了彩電嗎？”
潘美華一揚(yáng)腦袋，“過去是十四寸彩電，現(xiàn)在又換成十八寸日立的。”
吳月娥咋舌道，“恐怕要兩三千塊吧?！?p> 潘美華說，“看得舒服呀，尤其是春節(jié)晚會和電視劇。平哥，你看過《蝦球傳》《凱旋在子夜》嗎？”
林宗平說，“在老家看過《蝦球傳》?！?p> 潘美華說，“我覺得你有點(diǎn)像蝦球，不過你比他更厲害，我聽說你在公交車上制服小偷的事啦?！?p> 吳月娥問，“什么時候？”
林宗平連忙說，“那是以前的事，不提啦。”
電視機(jī)傳出一闋熟悉的音樂，吳月娥看了看過年重播的連續(xù)劇《紅樓夢》說，“華女，我倒是覺得你有點(diǎn)像林黛玉。”
林宗平一口煎堆白粥幾乎噴在潘美華臉上，他覺得吳月娥這句拍富家女馬屁的話有點(diǎn)肉麻。潘美華咯咯笑起來，“我不像林黛玉，國強(qiáng)哥以前老說我有點(diǎn)像《蝦球傳》里的阿娣哩?！?p> 經(jīng)她一說，林宗平也覺得胖妹真有點(diǎn)像阿娣，臉寬寬的眼睛大大的。也許她過去沒那么胖。林宗平暗忖道。
“娥姨，我準(zhǔn)備辭職啦?！迸嗣廊A說。
“辭職？”吳月娥瞪大一雙小眼睛問道，“辭職回家?guī)湍惆盅?？?p> 潘美華搖搖頭，“我爸那生意我沒興趣，我準(zhǔn)備辭職到市里應(yīng)聘一家剛開業(yè)的五星級酒店，那是合資企業(yè)薪水高又有東西學(xué)?！?p> “哦?！眳窃露鹳澩攸c(diǎn)點(diǎn)頭，“華女是個聰明人，在工廠工作的確不如五星酒店光鮮體面?！?p> “平哥你覺得呢？”潘美華白胖臉上一雙大眼睛看著林宗平問。
林宗平聳聳肩，“五星酒店肯定是好地方?！?p> “你想去嗎？”潘美華又問。
林宗平想了想說，“那里的工作不太適合我?！?p> 吃晚飯時，吳月娥端上一碟香噴噴的燒鵝，“今天是初二開年，多吃點(diǎn)。這是妙香燒臘店買回來的。”
林宗平嘗了一塊肥美甘香的燒鵝，“媽，您也吃呀?！?p> 吳月娥說，“我是特意給你買的，你還在長身體，吃吧。”
林宗平心里在感恩養(yǎng)母待自己的好，又聽見吳月娥說，“真要多謝華女送來那一百塊錢哪，這姑娘真貼心?！彼L嘆一聲道，“現(xiàn)在工廠效益越來越差，今年的過節(jié)費(fèi)才發(fā)了十五塊，這年簡直都不用過了。這幾年來有本事的人不斷辭職離廠，當(dāng)個體戶下海經(jīng)商，撈得風(fēng)生水起盆滿缽滿，像我這樣一把年紀(jì)又沒本事的，只好待在廠里掙那點(diǎn)買鹽都不咸的工資咯。
“以前我那死鬼老公還在的時候，逢年過節(jié)他好丑給點(diǎn)家用補(bǔ)貼，現(xiàn)在呀我連自己一個人開飯都有點(diǎn)吃緊，你外公那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對我們家的接濟(jì)也是越來越少….將來萬一他不在，你大舅和二舅肯定是靠不住的，平兒呀，你可要好好干，多學(xué)點(diǎn)本事。”
林宗平不敢告訴她吳立本兄弟倆鬧不和的事情，“媽，胖女家是做什么的？”
吳月娥說，“她爸潘啟章以前也是機(jī)械廠的庫房保管員，一家四口生活困難，八十年代初剛剛興起個體戶時，他辭職去黃沙碼頭賣魚，每天天不亮跑去開檔，半夜三更才回家，做了幾年買了輛摩托車，賣魚發(fā)了財(cái)，后來開起建材店，在沙河鎮(zhèn)和市里各有一家鋪?zhàn)樱€請了幾個工仔看檔口，在我們竹溪地算得上是富豪嘍。他這人其實(shí)也沒什么特別，就是膽子大，敢做事，這年頭發(fā)達(dá)的就是這類人?！?p> “胖女現(xiàn)在做什么工作？”林宗平問。
“華女去年中專畢業(yè)就在機(jī)械廠車間當(dāng)統(tǒng)計(jì)員哩，挺不錯的，可惜她弟弟不爭氣，考不上大學(xué)待在家里吃閑飯，又幫不上什么忙，我原來以為潘啟章遲早會讓女兒回家做建材生意，誰知華女想去五星酒店上班，唉，華女真是個聰明人呀?！?p> “胖女多大？”
“二十，比你大一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