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已是秋天。
天氣要變涼了,快到該加衣服的時候了。
鶴晨姬在冷宮中雖然缺這缺那,但是那個神秘的小太監(jiān)總是會神秘地和雪兒碰到,偷偷給她塞東西。
本來之前雪兒還擔(dān)心如果到了冬天,沒有足夠的例炭該怎么過,現(xiàn)在她是完全不擔(dān)心了。她們?nèi)笔裁?,他就給什么,甚至不缺的,他也會給。
鶴晨姬日子過的還算不錯,再也沒有人來找她的茬了,她心情也很好。
不過最主要的因為這個小太監(jiān)的存在。
她越來越充滿希望,她知道徐歡房還在為自己努力。
聽說現(xiàn)在戰(zhàn)事緊張,她想,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哪怕只是奢望,蒼九鑒不再是皇上,她就能獲得自由了。
有時候她回過頭想想,人的緣分總是那么的神奇。游船復(fù)試會開始認(rèn)識了徐歡房,沒想到他們之間的命運就緊緊聯(lián)系在了一起這么久,徐歡房現(xiàn)在好像成了她如今人生中唯一的救世主。這份不離不棄的感情,她又感動又心動。
雖然鶴晨姬過得不錯,但是和如意的日子卻越過越辛苦。
她是世家小姐的時候就沒有別人那么光彩奪目,每每隱沒在那些光環(huán)之下。當(dāng)了后妃,在這些妃嬪當(dāng)中,她依然是最不起眼的一個。
從前她無論穿戴還是用度,都是平平常常的??墒乾F(xiàn)在她的穿著打扮以與從前不相同,漂亮精致,華貴。
雖然她還是個嬪位,沒有妃位傍身,但是有著皇上的寵愛,在這后宮之中又有哪個妃子敢明著踩在她頭上。
聽起來好像并不辛苦,好像又幸運,又完美。
可是從前她不需要讓自己光彩奪目,可現(xiàn)在為了蒼九鑒的喜好,他喜歡什么,她就努力去做什么。
自己從被皇上寵愛開始就成了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這點事她還是明白的。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從前她不需要有那么多的心思,可現(xiàn)在為了躲開那些陰暗的惡意,她不得不讓自己披上一層堅硬的外殼,去防范每一個人,去琢磨每一句話,小心翼翼,不能有一步踏錯。
她不害人,人卻來害她,她不得不和別人周旋,不得不和別人互相算計。
比起從前來,她的臉色更差了,要靠著脂粉才能掩蓋掉那些疲憊和越來越多的算計。
有時她想要一個人走走,便不坐轎輦,只是在堅硬的地面上一步一步地慢慢走。
她的腳步勻得很細(xì),陽光在她腳下碎得一片一片。
人人都說她變了,走在太陽下,已經(jīng)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阮城玉則更是張狂。因為戰(zhàn)事緊張,她父親又有真才實學(xué),對皇上忠心耿耿,深得皇上倚仗。
雖說皇上沒有再次為他升官,不過她父親的官階已經(jīng)不低了,現(xiàn)在又是朝堂上人盡皆知的紅人。有著父親在前朝為她撐腰,她在后宮中自然自在。
雖然皇上寵幸和如意,可是現(xiàn)在對她的寵愛也不遑多讓,甚至是明目張膽了,仿佛要昭告天下這種寵愛。
阮城玉之前還在為了自己雖然是第一個過門的,卻并沒有那么高的地位而感到憤怒怨恨,蒼九鑒仿佛能讀懂她的心一般,親口對她說你是第一個過門的,自然和別人不一樣。
他為她許下了很多的承諾,等到這場戰(zhàn)爭結(jié)束,她也會被升為貴妃,和何蜜宵平起平坐。這后宮中的事務(wù)都是由她管的,到時候又怎么會把何蜜宵放在眼里。
阮城玉和她們的暗自爭斗起過一些小小波瀾,也許那也是一種幫助,阮城玉希望皇上認(rèn)為她是這后宮中最善良,最能干,最能為皇上解憂,最溫柔,最愛皇上的人,也許成功的確實是她。
她要愛的人也愛她,屬于她,也許很快就要完成這個心愿了。
阮城玉滿心歡喜。
可她并不知道,她的那些小動作,蒼九鑒全都知道,他放任著她們發(fā)泄精力,就好像在養(yǎng)著一群寵物。
給她父親這些皇恩,不過是為了朝堂制衡,對她好,也只是為了制衡后宮,蒼九鑒大敵在前,不希望內(nèi)部再出什么事情。
他愛阮城玉嗎?
正如鶴晨姬所想,他真正愛誰,愛誰更多,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身上全都是謊言。
——
樸鞅收到一封信。
守衛(wèi)說在城門前送信的是一位女子,是之前來找過樸鞅的三個人之一。
周瑩瑩,安陵予,何鳶尾?
樸鞅打開了信,那上面居然是盲文。
這三個人有誰會盲文?
上面的內(nèi)容是有可靠的秘密情報,如果他想得到,就在x月x日x時到哈哈賭坊。
這三個人又有誰會給他發(fā)這樣的信?
難道是被人脅迫送信?
樸鞅又不是謝黨之一,對這些什么情報一向不感興趣。有意思的是,那人仿佛知道他對這些不感興趣,上面說的很明白,如果他想幫助鶴枝蔓,這個消息只有他一個人來才能說出,任何其他的人都不行。為了以示誠意,附上了鶴枝蔓姐姐的近況。
這是一封非??梢傻男牛孛芮閳蟛凰徒o樾城的別人,送給樸鞅,毋庸置疑是沖著他來的,這封信充滿危險。
鶴枝蔓已經(jīng)知道了劉崇深在朝廷里給謝黨當(dāng)臥底,劉崇深也知道了鶴枝蔓很安全,因為不滿他們之間的這種互相打聽,互相掛念,互相關(guān)心,樸鞅和鶴枝蔓吵了一架,自那以后他心情就一直不好,兩個人的關(guān)系好像又降了溫。
像這種可疑的東西,樸鞅都看心情處理。心情好的時候,這種東西他理都不理,他一點也不想知道到底是誰耍了什么花招??尚那椴缓玫臅r候,有人撞到他的槍口上,正好給他消遣消遣,消除他的怒氣。
鶴枝蔓也沒有問他要去哪里,還回不回來之類的。想想也許她就希望讓他這么消失吧。他很想知道做什么才能抓住鶴枝蔓的心。對于任何一個正常人來說,有了喜歡自然就是抓住了她的心,鶴枝蔓卻不是。
也許是因為她把一切都分得太開,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根據(jù)信中的指示,他到了朝廷治下的一座城中的哈哈賭場。
他進(jìn)了門,戒備著,還不待坐下,就有人上前。
“樸公子,這邊來?!?p> 聽著聲音,樸鞅完全不熟悉,沒有印象,不好判斷他到底認(rèn)不認(rèn)識這個人,因為他平時就很少會記得那些遇到的人。
他被帶到了一道暗門旁邊,那伙計開了暗門后,示意他一個人進(jìn)去。
門在身后關(guān)上,也把嘈雜的聲音都斷絕,他邊走邊慢慢抽動鼻子,確定這里的空氣中沒有毒。
他小心地走著,本來還提防著暗器,但是這通道不長,很快便又走到一扇門前。
這扇石門上也沒有什么機(jī)關(guān),他使出內(nèi)力,石門緩緩被推開。
“樸公子,等候多時了?!币粋€男子的聲音說道。
其中夾雜著很亂的女子的笑聲。
——
樸鞅走了好幾日,又沒人知道他要去哪里,謝少尋還問鶴枝蔓他會不會出事,鶴枝蔓還是面無表情的樣子說不知道。
他有沒有事,她在樾城又怎么知道。
鶴枝蔓也收到了一封信,也是說是那日來過的三個女子其中之一。
不同的是,那個人就在城門外等她。
鶴枝蔓簡單拿了點東西,因為謝少尋不在,她就沒和他說,自己出了城。
在城門口,安陵予等著她。
“這封信是什么意思?”
安陵予擔(dān)憂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受人所托送信?!?p> “誰?”
“這,我不能說?!彼雌饋碛譃殡y又害怕的樣子。
“里面寫了什么?”
“樸鞅有難,只有我只身去找他,對方才有可能放了他,如果我不去,他性命難保?!?p> 這也是一封意圖非常明顯的信,鶴枝蔓不知道樸鞅是不是真的去了這個哈哈賭坊,還是有人趁樸鞅不在借此欺騙,可無論真假,都是在針對鶴枝蔓。
對方賭她一定會為了樸鞅去的,無論真假,都不想有差錯。
“他有危險?他在哪里?”
看安陵予激動的樣子,鶴枝蔓說,“只能我一個人去,他才有生還的可能,你想去也不行。再說,叫你送信的人允許你有額外的行動嗎?”
安陵予攥著手帕思考,不知如何是好。
“那你,你會不會有危險?”
“我當(dāng)然會有危險?!?p> 她這么直接,安陵予也不能理所當(dāng)然地說出請你去救他的話。
安陵予以為樸鞅和她之間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緩和了,甚至說不定已經(jīng)在一起了,為什么面對樸鞅的安危,她還能表現(xiàn)得如此鎮(zhèn)定?
安陵予心急則亂,這才看到鶴枝蔓拿著一個小小的包袱。
“你是不是要去救他?”
“是?!?p> “那個人讓你來送信,是給了你什么好處還是威脅了你?那人肯定和害樸鞅的人是一伙的,你如果不打算告訴我他是誰,豈不是成了害樸鞅的幫兇?”
“我,我......”安陵予后退了兩步,瞪著眼睛,“我不是,我沒有!”
“證明給我,那人是誰?”
安陵予低著頭不說話。
“你有什么可被威脅的呢?”鶴枝蔓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如果是你的安危,現(xiàn)在我就可以和樾城的城主說讓你留在這里,這里很安全。你還有別的什么值得被威脅嗎?你一個人,又不富有。”
她這話說得很傷人,可安陵予還是垂著頭,腦子里很混亂。
害樸鞅的幫兇......她怎么會是害樸鞅的幫兇?她只不過是,只不過是想......
因為樸鞅絕對不會有事的,那個人說的,而且那人也不會這樣對樸鞅吧?只是在騙鶴枝蔓,騙鶴枝蔓出去,這一點她是知道的......但是,那個人也是在聽別人的話,樸鞅如果在他們那里,真的會沒事嗎?
安陵予紅著臉,覺得羞恥,覺得自己很羞恥。
“不是威脅?!?p> “那你想要什么好處?”
安陵予又說不下去了,她怎么能說的出口?
“你除了想要樸鞅,還有什么想要的嗎?”
“沒有了?!?p> “所以許給你的好處是幫你得到他?”
“不!不是!”
安陵予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我知道我沒有辦法得到他,我已經(jīng)放棄了,我知道他喜歡的是鶴小姐你,別人永遠(yuǎn)都不會有機(jī)會。我只是想......我只是想哪怕能留在他身邊,當(dāng)一個小丫鬟,一輩子服侍著他就足夠了。只要能看到他,只要能在他身邊。我沒有......我別無所求?!?p> “承諾你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那人說,肯定不會傷害鶴枝蔓的,這只是幫助她的一環(huán),這只是讓她留在樸鞅身邊的一環(huán)......
安陵予吞吞吐吐的,鶴枝蔓沒有這個耐心,“算了,我走了。”
她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頭對她說道:“你很奇怪,很莫名其妙,人生苦短,時間有限,浪費時間費盡心機(jī)讓別人愛你,真是悠哉。”
鶴枝蔓的步子還是那么高貴,安陵予看著她的背影,禁不住哭出了聲,不住地拿手帕擦著,怎么才擦不完。
為什么自己會變成這樣,也許自己一直都是這樣的人。
她肯定會沒事的,樸鞅也會沒事的,因為對方說了的。就這樣想著,好像找借口一樣,就算心底里有擔(dān)心,還是不斷地重復(fù)著這些話,找著這樣的借口,極力地想他們是絕對安全,逃避自己的負(fù)罪感。
如果是自己的話,也會喜歡鶴小姐,而不是自己吧。
自己沒有高貴的出身,在教坊里長大,努力地保護(hù)自己,努力地活著,就已經(jīng)拼盡全力了,什么都沒有辦法輕易得到,什么都是奢求,想要什么就要費盡心機(jī)去獲得,這就是她的生活。
不像鶴小姐,什么都有,就這樣長大,有資格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在乎。
樸鞅對鶴小姐來說只是一個男子,對自己來說卻是在將死之際拯救她的一束光。
要怎么樣,才能心甘情愿地放開,連一眼都不多看。
要怎么樣,才能不這么卑鄙。
要怎么樣,才能瀟瀟灑灑。
......
也許這也是,自己在逃避,逃避負(fù)罪感。
安陵予就在這城門外不停地哭著,手帕全被浸濕了。
最后一次,這是最后一次,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這樣做了。
如果這次鶴小姐和樸鞅出了什么事,如果這次也不能待在樸鞅身邊,這個地方,再也不會來了。
已經(jīng)夠了,厭惡了自己一次,厭惡了自己兩次,已經(jīng)夠了。
白虎罐子
下個月月中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