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自古多文人墨客,江湖人士一般不屑來此。因為所謂文人墨客,不過是一幫動動嘴皮子草菅人命的家伙罷了。
“唉你聽說了嗎,鎮(zhèn)北關有人離關了?!?p> “對啊,聽說是個新劍仙,在戰(zhàn)場上突破了,殺了崔嵬,就匆匆忙忙走了?!?p> “怎么能不走,劍仙境界不穩(wěn)固,留在那里遲早要被蠻荒針對,好不容易修成的境界,誰愿意隨隨便便地丟掉。”那人打開折扇,裝模作樣地扇了扇,“只是世人所謂鎮(zhèn)北關仙人,‘義字當頭,殺力冠絕’,多半要截掉前半句了。先有李太興千年負手而立,后有大劍仙破境即逃,可謂是一脈相承。我想要不了多久,大夏江山便可拱手相讓?!?p> 不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入秋,扇扇子有沒有必要,他倒是沒有注意到在窗邊喝酒的兩人,否則也不敢如此指點江山。
“陳劍仙,要我去教訓一下那個人嗎?”女孩小聲問。
陳清輕輕搖了搖頭,“我都說了,不要叫我‘陳劍仙’,叫我‘陳清’或者‘哥’我都能忍,你這樣容易招來很多是非?!闭f著,他手指在劍鞘上一敲。
“嗡——”
長劍出鞘一寸,寒光四溢。
折扇公子面前的酒壺砰然炸開,酒水濺得到處都是。
“鎮(zhèn)北關的事情,輪不到外人來說三道四?!彼鏌o表情地說道,聲音不高,卻剛好壓下了酒樓中所有的嘈雜,“‘不了多久,大夏江山便可拱手相讓’,竟然說出這種話,這位兄臺,可曾到過鎮(zhèn)北關?”
酒樓中同一層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酒杯,望向這邊。而他本人,卻是自顧自地繼續(xù)喝酒,不過他右手搭著的那柄長劍,卻是給人莫大的壓力。
那人惱羞成怒道:“你是何人!我不曾去過鎮(zhèn)北關,你便去過?怕是又一個想借著鎮(zhèn)北關名頭給自己臉上貼金的江湖莽夫吧!”
“問別人名號之前,是不是應該先報上自己的?”陳清臉上浮現(xiàn)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微笑,拇指輕輕地摩挲著劍鞘,左手輕輕地將酒杯放回桌上。
鄧羞月悄悄捏住了他的袖子,想讓他不要沖動。
“沒事,我有分寸?!彼那膫饕?。
“吾乃當今宰相之子柳沉木,我倒要看看,是何人敢在京城對我如此放肆!”折扇公子臉上露出一絲陰沉的笑容。
“原來是柳公子啊,失敬失敬?!标惽逍Φ?,隨即夸張地拱手行禮,“鄙人陳清,便是公子剛剛所言鎮(zhèn)北關白眼狼劍仙?!?p> 他手握長劍站了起來,“之前不知公子大名,多有得罪,鄙人不過一介江湖莽夫,當然也承受不起一位宰相的秋后算賬,不如,就在此處,將此恩怨了斷?”說著,屈指一彈劍鞘。
“嗡——”
長劍再度出鞘一寸。
柳沉木手中的折扇瞬間斷為兩截。
“說實話,此時已正值深秋,公子此扇十分讓鄙人不喜,便出手將其毀去,還望公子不要介意?!彼樕系奈⑿εc柳沉木的驚恐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也由不得柳沉木不恐懼,縱然京城高手不少,但對方若真是傳說中那位劍仙,又有誰能攔住他殺人?
況且,所謂“殺力冠絕”,鎮(zhèn)北關仙人,和其他仙人,可不是同一種境界......
“陳清你不是說不要惹是生非嗎,你今天都惹上宰相之子了?!编囆咴掠行┞裨?,“況且能不能要兩間房啊,我好歹也是女子啊,我雖然信得過你......”
陳清窗邊的椅子上坐下,長劍倚在墻上,“首先,并非我要惹是生非,而是他侮辱鎮(zhèn)北關在先,我可以不在乎他罵我,但鎮(zhèn)北關的許多人,不該背負他如此閑言碎語。其次,我守關所得并不豐裕,這一路盤纏花去不少,某人還非要買脂粉之類,在這里需要呆上一段時間,你我都無需睡覺,又何必浪費錢?!?p> “況且,”他袖中滑出兩柄金色的飛劍,“你不是想學劍么?”
那是宋婉雨的遺物,在轉(zhuǎn)世前她說過此物留給他自行處理,她未來也不想與這一世有何因果,此物無需歸還。他也想交給宋劍仙,但是宋劍仙也不肯見他。
長劍行天一般人無法駕馭,這等古怪的飛劍當然不能給小孩子用,但金針穿線倒是剛剛好。
“宋姐姐的飛劍嗎?”女孩接過那兩把巴掌大的小劍,“我可以用嗎?!?p> “可以的?!标惽鍥]有露出什么表情,伸手點在女孩眉心。一絲劍氣從女孩眉心開始游走周身筋脈,開始了她這輩子第一次氣走周天。
而且是越過小周天階段,直接運行了大周天,瞬間淬煉全身筋骨。
“記好了,這是大周天,練氣之人,可選兩種練氣路線,小周天和大周天。小周天速度快,勝在修為提升快,殺力巨大。大周天,勝在穩(wěn),留力更多,未來瓶頸會更小。實際上,大周天和小周天沒有固定的選擇,有人修煉的時候運行大周天,平日里和交戰(zhàn)時運行小周天。你的路子走成什么樣,就看你哪種周天運行得多?!?p> “那陳清你修煉哪種更多呀?”
“兩年以前全是大周天,我?guī)煾缸吆笕切≈芴??!?p> “哦——”
陳清眼神微垂,“記好了,這是小周天?!庇质且坏绖舛蛇^,比上一次快了不少,而且專走主要筋脈,劍氣運行幾乎沒有任何阻礙。
當今兩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柳天姥大人此時有些寢食難安,他倒是沒有什么替兒子出頭的想法,只想送點什么人劍仙看得上眼的東西讓這位劍仙息怒,能保一下兒子的命和自己的官帽子。
鎮(zhèn)北關在大夏擁有著極其獨特的地位,說句難聽的話,只要不造反,當今皇帝也不愿去管鎮(zhèn)北關的事情。畢竟,皇帝的命令對他們未必有用,吃飽了撐著去下幾個詔書可能人家當擦劍布都欠奉。打又打不過,管又管不著,還指望著人家守邊。要皇帝知道了這事,說不定還會搶著將自己兒子五花大綁送到人家面前給人砍,畢竟送給劍仙的禮物不好找,殺個宰相之子甚至換個宰相可容易得很。
第二天,一輛極其豪華的馬車在陳清所住的客棧前停下,一個衣著樸素的老人領著昨天落荒而逃的柳沉木下了車,問過掌柜之后,便到了陳清的房門前。
他敲了敲門,“陳劍仙,老臣柳天姥攜罪子前來賠罪?!?p> 陳清開了門,笑容滿面,“哎呀,草民可當不得大人如此作為啊。大人快請進。”這笑容真是要多虛偽有多虛偽,鄧羞月都轉(zhuǎn)過身去,不想再看。
關門之后,陳清拉了一張椅子坐下,笑容玩味。
柳天姥一腳踹在柳沉木膝蓋上,讓他跪了下去,低頭道:“我兒行事不規(guī)矩,是我管教不力,請上仙責罰!”
陳清伸手想要端起酒杯,可是早已被鄧羞月先一步拿走。
“你這兩天喝的酒夠多了。”女孩傳音道,“酒傷身不說,也浪費好多錢呢?!?p> 陳清吃了個啞巴虧,也不好再擺架子。
“行了,柳公子昨天也已認錯,加之你這個作父親的也識得大體,我便不再追究。”他收斂笑容,“但是,我所在乎的,是現(xiàn)在京城對于鎮(zhèn)北關的態(tài)度,對于鎮(zhèn)北關人是否排斥,甚至怨恨。這個問題,請宰相大人為我解答?!?p> “這個......”柳天姥有些猶豫,畢竟說出來的話,這位劍仙必然不會喜歡聽,那么自己的命還留不留得住還不一定啊。
“你說實話,我不會遷怒你們父子倆?!?p> 柳天姥只好硬著頭皮開口:“就我所知,京城之內(nèi),也許除了皇帝陛下,對于鎮(zhèn)北關應該都有一些反感?!?p> “為什么?”他皺了皺眉頭,“鎮(zhèn)北關鎮(zhèn)守邊關千年,功勞不低,難道連個好名聲都得不了?”
“回上仙的話,主要原因在于鎮(zhèn)北關不受朝廷管轄,沒有賦稅,且強者聚集,在我們這些不明理之人眼中,已經(jīng)不屬于大夏版圖了?!绷聊镜皖^拜服,恭敬地說。
這倒是有些出乎陳清意料了,看起來這個柳公子倒是也不是那么敗絮其中嘛,不說他能夠一針見血地說住問題所在,就看他這跪地認錯依然能有膽子回話,不卑不亢,這可不是一般富家公子哥能做到的。
陳清略微思索了一會,“你們可以回去了,回去準備一柄好一點的長劍,女子用的。過一段時間我會去府上取?!?p> “上仙若想來,當然是歡迎至極。”柳天姥低頭拱手,帶著柳沉木退出房間。
“你都聽見了,作何感想?”他問。
鄧羞月倒是絲毫沒有心理負擔,“沒什么感想,鎮(zhèn)北關名聲不好我們也沒什么辦法,況且你不是很討厭鎮(zhèn)北關嗎,又何必在這里勞神勞力?”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我討厭的,是鎮(zhèn)北關這個地方,因為有太多傷心事。但是鎮(zhèn)北關的人們,也都有自己的傷心事,心痛得提不起武器,第二天依然要登城,去替這些吵鬧的人鎮(zhèn)守一方?!?p> “這些人,讓我覺得,鎮(zhèn)北關天天都在死人,死得不明不白,甚至背負罵名?!?p> “我與你說這些,帶著你在此停留,不是想讓你仇恨他們,也不是想讓你害怕回到鎮(zhèn)北關,而是想讓你看清這個世道,并不是你馭劍殺敵,別人就會感激。雖然他們稱我為劍仙,但只要我不在眼前,便毫不尊重?!?p> “即便這樣,你還是想學劍,然后回去守關嗎?”他盯著女孩的眼睛,“如果你回答我不想回去守關,那么我不會教你劍術。”
女孩思索了很久,然后答道:“我依然想學劍。我剛開始出來的時候,確實是不想回去,但既然你這么說了,那我愿意回去?!?p> “為什么,僅僅因為劍仙很強嗎?”
“不是?!彼欀碱^,似乎在一點一點說服自己,“因為,劍仙,很瀟灑。”
“何為瀟灑?”
“可以不遵從其他人的意思,不守不合理的規(guī)矩,可以拿自己劍來與人講道理。遠可馭劍,近可持劍,可以不被別人牽著鼻子走,沒有太大的缺點......”鄧羞月年僅十六歲,講的七零八落,似乎很沒有條理,但是......
“如果你心愛之人被天下所怪罪,你手中有劍,當如何自處?”
鄧羞月不假思索,“出劍,叫天下人閉嘴?!?p> 正當此時,陳清悄然握住了劍柄,讓鞘中微弱的劍鳴平靜下來。
他不由得笑了起來,我叫你說劍仙,你卻與我,說了一座江湖啊。
難怪你不曾練劍,卻劍意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