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別來了，你還跑這里來，一點都不聽話?！?p> 回家的路上，陸葉一邊捂著被擰得還有點疼痛的耳朵，一邊聽著葉元秋的念叨。
“那么吵吵鬧鬧，亂成一團，真要傷著怎么辦？還有爬到河堤上，你就不怕摔下來?！?p> 陸葉縮著脖子跟在葉元秋身后，低垂著頭，這時候他可不敢頂嘴，只能乖巧地跟在后面。
他這是撞在了槍口上，葉元秋這時候眼眶還帶著微紅，明顯情緒不佳。
方才在河堤上的一幕，那些人鐵棍砍刀都亮出來，可想而知，當時心里害怕。
到了家，葉元秋不在理會陸葉，自顧自坐在堂前的一條長凳上。
不說話，也不做其他，就那么靜靜地坐著。
“我媽還在擔心?！?p> 雖然河灘上起沖突打架的事情，算是過去了，但陸葉看出來他老媽一時半會還走不出來。
他知道老媽心思重，以前他去外地上學、工作，經(jīng)常前一夜都會睡不著，今天突然遇著這么一件事，這會肯定還在后怕。
“這種事不能想太多?！?p> 陸葉眼珠子轉(zhuǎn)了下，小跑著到了廚房，倒了一杯熱水，然后一路大喊著：“媽，媽，你口渴嗎？我給你倒了水！”
到了大門前，陸葉一邊喊著，故意腳步滑了一下，將茶水灑出來一些，驚呼起來，“唉喲！”
“怎么了？”
葉元秋一下就從長凳上站起，幾步跑到陸葉前面，一只手將將茶杯接過，一只手陸葉的小手看了看，“燙著了嗎？”
“沒有?！标懭~連連晃著小腦袋。
“毛毛躁躁的，一點都不省心。”
葉元秋罵了一句，重新坐回到長凳上，喝了口熱水，情緒上稍稍好轉(zhuǎn)了幾分。
陸葉又小跑著到房間里看了一眼，然后到堂前，湊到葉元秋面前說道：“媽，這會十點鐘了，我們不是還要碾米和做清明粿呢?！?p> “嘖！”被陸葉這么一提醒，葉元秋嘖了一聲，一下從長凳上站起，急匆匆地朝后廳的倉庫走去，嘴里嘟噥著，“都怪你們爺倆，我事情都忘了。這倉庫開著，可不招老鼠什么的?！?p> “陸葉，陸葉……”葉元秋的聲音又從后廳的倉庫方向傳來。
“來了?！标懭~趕忙邁著小短腿，跑進后廳。
“你幫媽撐一下袋口。”
葉元秋找了三個磷肥的編織袋，扔在陸葉面前，又抓起篾片的竹畚斗，大半個身子探入到倉庫里，開始舀稻谷。
陸葉急忙抓起一個磷肥帶，將袋口撐起。
葉元秋用竹畚斗裝著稻谷到了陸葉面前，將稻谷慢慢倒進編織袋里。
“唔——”
陸葉雙手用力抓著袋口，連忙歪過頭，屏住呼吸。
晾曬干的稻谷倒進編織袋里，灰塵很大，飄飛的灰塵沾染在臉上和脖子上，若是不洗干凈回頭睡覺就會發(fā)癢。
這是陸葉曾經(jīng)小時候最討厭的事情之一，可這會看著母親在忙碌，他不論如何都沒辦法逃避跑開。
在上一世，從初中到高中，每年的國慶假期，城鄉(xiāng)居民戶的同學都是無憂無慮，像陸葉這些農(nóng)村的小孩，基本上都得回家?guī)兔Α?p> 割稻谷，打稻谷，晾曬，手腳被稻葉割破，直不起腰，灰塵染得鼻孔都黑了……在小型收割機還沒普及開之前，這個豐收的季節(jié)，陸葉回想起來都覺得可怕。
在陸葉讀高中的時期，由于升學壓力太大，內(nèi)心壓抑，又加上青春期問題，好幾次都心生輟學之念。
結(jié)果后來，國慶的時候，被拉回家踏踏實實干了五六天的農(nóng)活，之后那點矯情的毛病全好，端坐在課堂上努力認真。
忙碌了一陣，母子倆將三個編織袋都裝好了早稻谷和糯稻谷。
陸葉看著三個矮墩墩只裝了小半的編織袋，問道：“媽，這是要等我爸回來再拉去碾嗎？”
“等你爸干嘛，他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呢?！比~元秋伸手拎起一個裝了小半稻谷的編織袋，“我分三個袋子裝，就是自己弄去就好了?！?p> “這樣??！”陸葉點點頭。
他是覺得這點稻谷碾成米粉做糕點是不太夠的，回頭估計還得碾米，不過葉元秋還是保守了，擔心弄得多了賣不出去，只先準備這些。再說，分量也不輕。
磷肥的編織袋，干的稻谷滿滿一袋大概在一百多斤。
不過，葉元秋顯然是計劃好了，每個袋子都只裝了小半，估摸著大概在三十斤左右，陸葉是提不動，但對葉元秋來說，還不算費力。
三個磷肥達到編織袋加起來差不多也有八九十斤了。
在家里一般這種碾米的事情，都是他爸陸火興負責的，還是要些力氣，只不過他爸做事總是容易拖沓，不到米缸見底，被念叨的沒辦法了，沒少會主動去做。
以他媽現(xiàn)在的急切心態(tài)，肯定是等不了。
“那我去推車輪?！?p> 陸葉見媽媽已經(jīng)打定主意，不等他爸回來再弄，急忙小跑著出了堂前，來到廚房外豬圈邊上的一個小棚里，推出了板車的車輪。
這種板車用的車輪是左右兩個26寸車輪，被中間一根鋼鐵的車軸連接，形成一個整體，重量大概在四五十斤，只要在上面放一個車架子，直接就能推著走。
在農(nóng)村，這種車輪使用很廣泛，哪怕到了后世，城市里也偶爾能見到，一些架子車，或者工地上的手推車，都是用這種車輪。
載重也足夠，一般力氣小的拉個幾百斤輕輕松，力氣大的千把斤也沒什么大問題。
這種車輪陸葉是搬不動的，但推起來很輕松，他記得小時候就很喜歡推著這種車輪玩，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十分有意思。
將車輪推到了爺爺住的房間的外面，墻面靠著一個木制的板車車架，陸葉人小力弱，沒有去動，等葉元秋將三袋谷子從后廳倉庫拎了出來，將板車裝好，稻谷搬到車上，又去廚房拿了兩個干凈的水桶，這才準備完畢。
葉元秋拉著板車，沿著門前的小路朝村子里的碾米店走去。
陸葉看著車上放著的水桶，問道：“媽，等會碾好的米是不磨了嗎？”
“這么多要磨到什么時候去?！比~元秋在車前回答，“等會碾完米，然后再打成米漿，就幾毛一塊的事情，回來就可以做糕了?！?p> “哦，這樣啊。”陸葉點點頭，從葉元秋的語氣里，他多少聽出了一點不一樣。
大概就是這兩天賣熱開水和燈盞糕掙了幾十塊錢的緣故，使得葉元秋不知不覺間也會考慮起生產(chǎn)效率，換做以前，他覺得老媽肯定是，花錢干什么，又不是沒手沒腳，不能自己做了。
昨天的燈盞糕用的米粉并不多，是葉元秋直接在鄰居家借用石磨磨的，石磨這種東西如今還有，但也漸漸算是老古董了。到了后世，幾乎就很少見，有的話，還會有些來淘貨的人收。
陸葉小跑著跟在車后，幾次想要推車，發(fā)現(xiàn)走的速度還沒葉元秋拉著車快。
他家門前的這條路其實不太好走，寬的地方有兩米，窄的位置差不多就在一米五左右。
大概要等到陸葉上四五年級，擴充過一次，路寬撐到了兩米五這樣，之后又到了村村通之后，地面會打成水泥路。
好在路雖不太好，但三個半袋的稻谷，一百多斤，用板車拉還是很輕巧。
碾米店距離陸葉家也不算遠，大概就是兩三百米，是路邊的一戶人家，陸葉也認識，只不過忘了名字。對方將自己原來的舊廚房，改成了店面，用來做碾米的生意。
這種碾米店在南方農(nóng)村極為常見，一般一個村子都會有一到兩個，算是便民生意。往前一些時候，應該是有碾米廠，不算私人生意。當然要是六七十年代以前，很多人還得靠石碾來碾。
“你在外面等著，別進去了，里面灰塵大?！?p> 葉元秋將三個小半袋的稻谷搬下板車，沒有讓陸葉進到碾米點里。
陸葉點點頭，這種碾米店米粉米糠飛散，粉塵都很大。
他站在店外，大概看了一眼，碾米店里放著的是一臺柴油碾米機。
這時候的碾米機多用的是柴油發(fā)動機，少數(shù)一些也有用電的，一般都是稻谷脫殼和碾粉碾漿兩用。
稻谷脫殼自不必說，碾粉碾漿主要針對的就是米粉和紅薯粉。
碾一次米或者米粉米漿，店主根據(jù)重量，收取費用?；蛘呷绻依餂]有喂養(yǎng)家禽家畜，直接用稻谷脫殼后的米糠抵扣費用，有些可能還會倒找錢。
轟隆隆的聲音很快響起，柴油機冒著的黑煙，從碾米店里傳了出來。
陸葉百無聊賴地坐在板車邊上，打量起了周圍的環(huán)境。
和記憶里一切的環(huán)境都帶了土黃色的濾鏡不同，此刻展現(xiàn)在眼前的一切，都極為鮮活，色彩明亮。
碾米店前的這條路是上云村的主干道，按照公路分級應該算是鄉(xiāng)道。至于所屬的生產(chǎn)小隊，陸葉記得應該是叫做“洋灰壩”，這也是地名。
洋灰壩道路兩側(cè)零零散散的居住了不少人家，也栽種了不少樹木，冬日里有些葉子落了，光禿禿的，看著仿佛已經(jīng)枯死了一般。
當然，青綠的樹木也有不少。以漢興縣的緯度和氣候，哪怕是冬季，其實山間望去也是終年翠綠，需要落葉過冬的樹木僅僅也就一部分。
嘩啦啦的流水聲從路邊不時傳來，陸葉站在路邊微微側(cè)頭，就能夠看到在這條貫穿整個上云村的主干道旁邊，還有一條小溪。
不同于白日里在彭嚴處外面河灘鬧出動靜的柘溪，那條算是流經(jīng)陽信鎮(zhèn)諸多村落的主河道，滋潤兩岸，而這條小溪只是一條支流。
陸葉不知道其他地方是如何稱呼，但是在漢興縣北片所屬吳語最南面片區(qū)的方言里，似乎是沒有“河”這個詞的，都是用“溪”來代替。
上云村有三條水脈，一般上云村本地人稱呼，小溪沒有正式命名，就是叫做“小溪”，就是把流經(jīng)上云村的柘溪叫做“大溪”，在上云村村尾還有一條無名的溪流，叫做“溪子”。小溪和溪子，在上云村村外兩三公里的地方匯合，那地方叫做渡船頭。水面大寬，可以行船。
小溪的河面大多數(shù)只有三五米寬，除了刻意修建堤壩的地方，多數(shù)河段的水都不深。
而洋灰壩的地名由來，就是在小溪上修筑了一個堤壩，攔河蓄水，所以能有六七寬，附近的人也不飲用，多數(shù)是用來洗洗涮涮。
“經(jīng)過洋灰壩，再往里走一些，就是小學了。”
陸葉坐在板車上，雙腳在車旁晃蕩，腦海里的記憶不自覺地就跟著道路延伸了出去。
他重回童年這些天，一直都是想著該如何盡快讓家庭擺脫貧困窘迫的境地，倒是沒有對自己這個小學生的身份，太過上心。
“還好最近都是寒假，不然這些天都要上學，那是真的有些難熬?！?p> 下學期是小學一年級的下學期，對于小學的記憶，陸葉除了有限的幾個老師的面孔，其他的幾乎都忘得干凈。
而且，陸葉的小學一年級是讀過兩年的，今年已經(jīng)是第二年，不是因為留級，而是不足齡。
現(xiàn)在剛進入94年，他虛歲算是9歲了，可周歲也不過是七周歲。按照國家統(tǒng)一規(guī)定，必須達到七周歲才能上小學（2006年后是六周歲），所以他雖是提前念了一年級，但并不能升級，還得繼續(xù)多留一年。
“不過該來的總是要來，我回頭應該想想該怎么打發(fā)我的小學生涯了?！?p> 對于過完春節(jié)之后，又要邁入校門，而且還是小學，陸葉談不上抗拒，或者說，這個年齡除了去學校，幾乎沒有其他選擇。
除非，他展現(xiàn)一些神通天賦，進入什么中科大少年班，否則哪怕是跳級，小學中學都是一個相對漫長的過程。
而陸葉自知，他不過是中人之姿，最多也就中上，距離那些天賦異稟的神童學霸，差得老遠。真重活一世，他也不覺得自己做奧數(shù)題能做過那些妖孽們。
那么擺在面前的一個問題就是，這么長的小學中學，他不可能逃避，自然要做點什么。
“說起來，其實也不是沒事情做，至少上輩子有些想去做的，這一世有充足的時間去準備?！?p> 陸葉上一世的工作經(jīng)歷頗為復雜，從大學勤工儉學和校外打零工的搞衛(wèi)生、掃校區(qū)、發(fā)傳單、KTV小弟、工地搬磚、跑業(yè)務、擺地攤、送貨，到后來工作的網(wǎng)絡推廣、市場營銷、游戲策劃、程序開發(fā)、網(wǎng)店店主、培訓講師等等，還有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的兩家公司。
大部分的工作他都談不上是出自本心，不過是為了生活，最多也就是不反感。
這也是他這樣出身的很多人的常態(tài)，無依無靠，沒有那么多可選擇，更沒辦法去奢侈追求夢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畢竟，很多人為了活著就已經(jīng)耗費了全部力氣。
“陸陸，陸陸……”
親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將陸葉從上輩子的回憶之中拉了回來。
“媽，好了嗎？”陸葉雙手一撐，從板車上跳下來。
喪尸舞
依舊二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