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閨謀（上）

　　又是一年冬天，寒風吹了一夜，頭場雪趁著長夜洋洋灑灑，給房屋街面鋪上了一層素白。按節(jié)氣來說，這天是冬至，家家戶戶得吃餃子。

　　早上孟青寧被婆子從被窩挖出來，穿了一身紅艷艷的夾襖，像個小福娃似的滿院子瘋跑，還招呼做事的下人幫她堆個雪人。

　　“要蘿卜做鼻子，還要碳球做眼睛，哎呀，還差兩把掃帚做胳膊和手?！?p>　　她在那里忙上忙下，指揮這個，支使那個，總算沒白費力氣，堆了一個活靈活現(xiàn)的大雪人。

　　她笑著跑進母親臥房，叫著：“娘親快來看，我堆的雪人！”

　　秋氏笑著跟她出去，看著女兒高興的樣子，也跟著笑了起來，她捂著孟青寧紅撲撲的小臉道：“寧兒，待會兒咱們要到你大姑家去。你大姑前月剛得了男孩，而今剛滿月，托人帶來話，催咱們上門探望呢。”

　　說起孟家大姑，孟青寧還有點印象，猶記得她三歲時，這位姑姑就在家中待了半年，具體原因似乎是生不出男孩，被夫家婆母欺負的厲害，不得已來娘家避風。

　　“大姑生了弟弟，她婆家就能善待她了吧？”

　　秋氏見她小小年紀就會杞人憂天，不由笑道：“你這個小人兒，心里盛了多少事？你大姑這回算是揚眉吐氣了，量他們孫家也不敢苛待?！?p>　　孫家在城西，孟府在城東，一東一西來回也要一個時辰。原本也不想在雪天出門，奈何大姑孟妍偷偷遣人來催，她這么著急，想來又在孫家受了委屈。不巧的是孟啟最近也忙于修史，實在分身乏術(shù)，只能拜托秋氏務(wù)必去一趟孫家。

　　一路上車夫死死揪著韁繩，生怕馬走的太快車輪打滑，一路提心吊膽，比平時整整多走了半個時辰。

　　孫家，孟青寧頭回來，只知道他家祖上出過宰相，根紅苗正，但到底是不是是空架子，大姑奶奶心里最清楚。

　　“砰砰砰……”車夫幫著叫門，“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縫兒，伸出一個頭來，上下打量了母女二人，問道：“來的可是孟家舅夫人嗎？”

　　秋氏答道：“正是，我們來探望三夫人。”

　　仆人“呦”了一聲，忙開了門迎客道：“舅夫人、表小姐請，我們?nèi)蛉司团沃鷣砟亍！?p>　　進了大門，孟青寧才感受到孫家同他家的不同之處。他們家喜歡簡潔，故而院里只有回廊，沒有假山奇石，沒有繁復的雕花和石刻，更沒有水榭蓮臺。相比之下孫家就有意思的多，亭臺樓閣，曲徑通幽，院落不同則景色各異，說實話，看了他家宅院，才明白自己親爹著實不愛俗物。

　　大姑奶奶的院落離得遠一些，秋氏帶孟青寧走了許久才到，人還沒進得院里，便聽見一陣吵嚷聲。

　　“前陣兒父親給我?guī)Я藥灼r興料子，祖母說替我收著，誰知她轉(zhuǎn)臉就給了二伯家的秋嬋做冬衣。我昨日得了消息跑去問她，她倒數(shù)落我，說我眼皮子淺，小家子氣，明明是我們院里的東西，她憑什么拿去送人？那是父親給我的！嗚嗚……”

　　“我的好姑娘，你何苦跟老夫人置氣？你這性子冒失莽撞，哪里像個姑娘家？我平日讓你看的《女戒》和《女德》都到哪里去了？不過是幾匹料子，沒了再讓你父親買來就是，你一個姑娘家，怎能跑去和你祖母爭破頭？像什么樣子！”

　　“母親，你就知道責備我！我做什么都不對！難道姑娘就該像書里的那樣，不爭不搶，不吵不鬧，逆來順受？我就不信天下的女子都一樣！”

　　“你這是要反了天去！”

　　“反了才好，反了才痛快！你總讓我忍著，我偏不！”

　　說完這話，孫秋瑾摔簾子從屋里出來，臉上掛著淚珠兒，碰上秋氏母女也沒理，哭著跑出了小院。

　　“這是孫家表姐？”孟青寧問母親

　　“正是瑾兒，她比你大四歲?！?p>　　母女倆進了屋，孟妍還在獨自垂淚，見她們來了，擦了眼淚，忙從榻上下來，道：“嫂嫂，你來了怎么無人報我，見笑了?！?p>　　姑嫂倆拉著手落座，略微寒暄幾句，秋氏環(huán)顧一圈，卻沒有看到孩子，便問：“你兒子呢？”

　　提起這個，孟妍終于忍不住哭訴道：“急著叫兄長嫂嫂來，也是這個緣故。婆母假意讓我養(yǎng)身子，玉哥兒三天前便被她抱去了，我求了夫君，夫君也做不得主，實在沒了法子?！?p>　　“豈有此理！這是欺我孟家無人了？”秋氏臉上帶了怒色，顧忌著女兒還在，這些內(nèi)宅陰私?jīng)]得帶壞孩子，便道：“寧兒，你去找表姐玩兒，母親與你大姑說會兒話?！?p>　　孟青寧乖巧點頭，跟著丫鬟去找孫秋瑾玩兒。

　　孫秋瑾沒跑遠，就躲在假山后面，孟青寧在丫鬟的指引下找到了人，可她還在氣頭上，不愿理人。

　　“表姐，你想不想報仇？”

　　孫秋瑾不可思議的看著這個天真無害的表妹，“你說什么？”

　　“我說，你想不想報仇？”

　　“報什么仇？”

　　孟青寧伸出兩根手指：“兩件事，第一件為了衣料，第二件為了表弟，你不想出這口氣？”

　　“你有萬全的主意？”

　　“自然有把握，你若同意了，我就幫你?！?p>　　“好，我做?！?p>　　二人敲定計劃，孟青寧和孟府仆人上街買了一包極好的點心，又去藥鋪買了一些藥粉。兩小姐妹帶著加了料的點心，就守在孫二小姐和她兄弟的必經(jīng)之路上。

　　沒過多久，果見她姐弟二人從老夫人院里來了，時機已到，孟青寧故意大聲道：“瑞福齋的點心，我父親特地買給我的，怕是表姐你沒吃過呢”

　　孫秋瑾佯怒道：“我們孫府什么沒有，單就缺了你這盒點心不成？”

　　“表姐何必酸人，沒吃過就是沒吃過，我既然拿了來，自然要給你嘗的。”

　　孫秋瑾拿了一塊點心來吃，贊不絕口道：“果然好吃，表妹有心了，估計孫秋嬋也沒吃過，這里人多眼雜咱們快快收起來回家去，別被人看到?！?p>　　說話間，這兩人鬼鬼祟祟收起點心，作勢要拿回家去。

　　不知何緣故，老夫人偏愛秋嬋姐弟倆，時常叫他們過去賞物賞錢。正因如此，這姐弟倆滿身驕縱、任性妄為，從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孫尚榮年僅六歲，身材渾圓，老遠聽說她們要藏吃的，忙喊道：“住手！別走！給我一塊兒！給我一塊兒！”

　　孫秋嬋堵了她們的去路道：“虧你還是府上小姐，得了好東西也不想著與人同享，眼皮子淺，難怪祖母說你無甚出息！”

　　孫秋瑾反唇相譏道：“聽說二姐學女紅兩年，繡了好大一只瘦ji，連繡娘都夸二姐心靈手巧，絕世無雙。”

　　“孫秋瑾！你別仗著有外人在就張狂，不過是盒破點心，我們還不稀罕，尚榮，咱們走！”

　　孫秋嬋扯著孫尚榮氣呼呼的要走，孟青寧忙攔住她們，哄道：“二姐姐別跟她見識，她早上挨了罵心里不痛快，方才還拿我撒氣來著。這盒點心原是父親買給我的，今日拿出來與姊妹們同享，二姐來的正是時候，里頭還有四塊兒，你和尚榮哥正好帶回去嘗嘗?！?p>　　“就你慣做好人，你們好去吧?！睂O秋瑾氣極扭頭跑了。

　　孟青寧的話十分熨帖，孫秋瑾被氣走更合了孫秋嬋的心意，她臉上不由帶了喜色，笑著接過孟青寧手里的點心盒，與孫尚榮高高興興的回家去了。

　　孟青寧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調(diào)皮一笑，連蹦帶跳的去找孫秋瑾。孫秋瑾壓根沒走遠，就在不遠處的墻后面躲著，見孟青寧來了，拍拍胸脯道：“謝天謝地，可慌死我了，多虧有你在，要不然孫秋蟬就氣跑了?！?p>　　孟青寧笑得眉眼彎彎：“不錯不錯，極有表演天賦，東西被她們拿走了，咱們看好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