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鐘情
月華如蓋,清輝照水,銀紗縹緲如煙。樹影花重處,自有暗香浮動。蟲鳴聲歇正好,一覺天明。
得過樓,寒山正在沐浴,龐飛拿著絲瓜絡幫他擦背。
龐飛今天表現(xiàn)奇怪,照理說他會在這個時候匯報最新的消息,但他卻什么也沒說,擦背的力道也是時輕時重,能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
“龐飛,有心事?”
龐飛皺眉,思索片刻道:“公子為何要幫孟姑娘?”
寒山趴在浴桶邊,瞧著右手被仔細包扎過的傷處,聞言道:“一池死水難得鬧騰,不覺有趣?”
“可公子今夜冒然出面,孟姑娘未必猜不出公子的腿……”
寒山?jīng)]有立刻回答,龐飛看著眼前這副身軀,膚色雖淺,但骨肉精瘦,遒勁有力,根本不似尋常病弱之人,可以想象他從前對自己有多狠。
“她不同”
這算什么答案?龐飛啞然。
寒山又道:“讓她給我那繼母添點堵,咱們這頭便松快幾分?!?p> 這下龐飛明白了,但隨即又擔憂道:“白夫人一向提防著咱們,插了這么多眼線進來,咱們一直隱忍不發(fā),這回還妄圖干涉公子娶親?!?p> “白羽寧嗎?父親怎么說?”
龐飛道:“聽鐵玄說,將軍模棱兩可?!?p> 寒山毫不意外道:“那就是沒拒絕了,以咱們這位主母的手段,父親遲早會同意的?!?p> “公子有何打算?”
“騎驢看唱本——走著瞧”話音未落,寒山突然從浴桶中站起,拉過衣架上的內(nèi)衫,緊接著白影一閃,人已走向床榻。
龐飛無奈,在臉上抹了一把,隨后跟過去幫寒山擦頭發(fā)。
寒山瞧著他臉上還有水珠,再看前胸衣襟上也有水跡,問道:“你怎地這般狼狽?”
龐飛面無表情道:“公子往后起身慢一些,屬下便不狼狽了?!?p> 第二日,鶯兒幫忙掩護支開素心,孟青寧偷偷從后門跑出了將軍府。這時天色尚早,街上行人不多,她便一口氣跑到昨晚的巷子里,果然見那里停著一輛馬車。
孟青寧未及細想便跳上馬車,掀了車簾進去,便看到寒山正歪倒在柔軟的靠墊上,睡的人事不知。
孟青寧眉毛一挑,嘴角添了三分頑劣,猛地一腳踹過去,寒山似乎覺察到了危險,以迅雷之勢握住了孟青寧的腳腕,而后猛的一拽,孟青寧一聲驚呼,摔倒在地,好死不死,恰好跌進了寒山懷里。
“你!”孟青寧本能一巴掌甩過去,又被寒山抓住了手腕。
剛想再踹一腳,寒山忙放開她道:“我說,你老實點吧。你喜歡在馬車里打架惹人圍觀,我可不想。”
孟青寧坐正,整理衣物,聞言嘲諷道:“寒公子的風流債怕是罄竹難書,俗話說:債多不壓身,虱子多了不怕咬,以寒公子的臉皮,還怕人圍觀?”
寒山突然傾身過來,壞笑道:“既如此,咱們繼續(xù)?”
“你快閉嘴!”孟青寧把他推遠,又沖外喊道:“車夫,還不走?”
龐飛嘆了口氣,一甩馬鞭,馬車總算上路了。
馬車走的很快,差不多半盞茶的功夫,突然拐了彎,孟青寧掀開簾子看了一眼,這個方向怎么像是去北大營的方向。
大齊皇城,有三營五衛(wèi)。何謂三營?便是校尉營、北大營和神機營。校尉營是京師培養(yǎng)將領的軍事學院,北大營負責拱衛(wèi)京師,神機營則負責武器研發(fā)和制造。五衛(wèi)便是金吾衛(wèi)、羽林衛(wèi)、龍武衛(wèi)、虎賁衛(wèi)、鷹揚衛(wèi)。其中金吾衛(wèi)乃皇帝親衛(wèi),羽林衛(wèi)為皇宮內(nèi)衛(wèi),龍武衛(wèi)、虎賁衛(wèi)、鷹揚衛(wèi)皆是外衛(wèi),負責守衛(wèi)宮門。
出京城北華門,再前行三里,便來到了北大營的駐地。
北大營是軍事重地,平日不允外人靠近,馬車尚在百米外,就被人攔了下來。寒山懂規(guī)矩,任憑守衛(wèi)搜查,高舉武侯將軍府令牌,道:“我乃武侯將軍獨子,今日來拜訪寧叔叔。”
北大營守將名喚寧瀚,是寒將軍舊部,寒山幼時頗得他疼愛,后來雙腿殘廢,這個叔叔也比他父親還要上心,為他找來許多名醫(yī)醫(yī)治。猶記得雙腿剛殘時,寧瀚曾摸著他的頭,道:“你像你父親,當年他追敵千里,勇冠三軍,你豈能差?一息尚存,便要與天爭命!”
寧瀚一聽他來了,忙從營地跑出,老遠便喊道:“臭小子,你多久不來看我了?可還記得你寧叔叔?”
這人說話嗓門是真大!孟青寧循聲望去,見一老將,須發(fā)花白,面色黑紅,身穿一身墨色鎧甲,十分孔武有力。
寧瀚走到近前,一眼就瞧見了孟青寧,指著她道:“這女娃是你媳婦?”
不等孟青寧否認,寒山笑著搖頭道:“叔叔又說笑了,這是我家請的西席,我?guī)齺韺W習騎術?!?p> 寧瀚露出了一個詫異的表情,為難道:“軍中騎兵皆是悍勇兒郎,教她一個女娃兒……”
寒山道:“叔叔莫忘了一人,鐘情?”
“哦哦……”寧瀚恍然大悟,“鐘丫頭正給一個不長眼的小子上藥,你們跟我來吧?!?p> 寧瀚帶他們到一處軍帳中,帳內(nèi)有一黑衣女子,正在給一個小兵上藥,小兵喊疼,那女子便黑臉罵道:“給老娘閉上嘴!再叫就把你這條胳臂擰了!”
那小兵被她一喝,嚇得臉色煞白,卻是再也不敢出聲了。
鐘情的火爆脾氣,北大營無人不知,寧瀚也習慣了,笑瞇瞇道:“鐘丫頭,忙完了吧?給你引薦個人。”
鐘情抬頭看過去,見是寒山,心情略微好轉了一些,又瞧見寒山身后的孟青寧,便問道:“她是誰?”
“啊呀,要不然怎么說鐘丫頭聰明伶俐呢,一猜就著!這位是武侯府的西席,臭小子帶她來,請你給她教騎術。”
鐘情幫小兵包扎好,又丟給他一包藥,“一日三次,水煎服下。這幾日最好靜養(yǎng),若哪個不長眼的支使你做事,你便來找我,看我打斷他狗腿!”小兵抱著傷臂,朝她鞠躬,鐘情瞧他磨磨唧唧,不禁柳眉倒豎,那小兵見勢不對,一溜煙就跑了。
鐘情自嘲道:“真有意思,我這個醫(yī)官還要教人騎術,你騎過馬嗎?”后一句是對孟青寧說的。
孟青寧忙道:“先前進學沒機會騎馬,只在很小的時候,父親帶過幾次。”
“那就是不會了,怎么又突然想起學騎術了?”
孟青寧如實道:“我與別人約定賽馬,必須學騎術?!?p> “賽期是什么時候?”
”三日后“
鐘情默默豎起了大拇指,認真道:“你考慮一下,直接認輸或許沒那么難看?!?p> 就知道會受打擊,但孟青寧絕不會在此時放手,懇求道:“我知道是我自不量力,妄圖螳臂當車,但不試試怎么知道不行?”
鐘情見此沒有一絲觸動,仍舊冷漠道:“明知結果也要做,不覺得無聊嗎?”
“試過才知道,行不行,我說了算!”
鐘情嘴角上揚,道:“你自己要學,可別哭,跟我來?!?p> 鐘情把孟青寧帶到馬廄前,牽出一匹馬,道:“你先熟悉它,不管用什么方法。”
這是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體形健美,毛皮油亮,馬尾純黑筆直,孟青寧瞧著它就覺得親近,在鐘情難以置信的眼神中,孟青寧一步步小心走近,慢慢把手放在了馬臉上。孟青寧輕輕撫摸著它,嘴里小聲說著什么,最后竟然抱住了馬兒的脖子。
鐘情自言自語道:“赤霞竟不排斥她!”寒山也看的驚奇,這匹赤霞是烏孫馬,很是桀驁不馴,平日除了鐘情能騎,其余人只要一碰,都能招至一頓猛顛。
孟青寧抱著赤霞,跟它說悄悄話:“都說你們馬兒很有靈性,我把天大的秘密告訴了你,你就是我的朋友,你要真同意了,便動動耳朵?!?p> 赤霞耳朵動了幾下,表示它答應了,孟青寧高興極了,又對赤霞道:“那你馱我吧,給他們瞧瞧?!?p> 赤霞聞言,用頭把她推開,突然前蹄跪下,而后用嘴巴叼起孟青寧的衣襟,輕輕拽著。孟青寧見此,立刻跨上去,赤霞慢慢起身,孟青寧便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尿T在了馬背上。
眾人:“……”
鐘情忍著內(nèi)心噴薄的好奇心,提醒道:“腰背挺直,全身放松,注意重心轉換,你先輕輕催動它?!?p> 孟青寧依言輕輕一甩韁繩,赤霞便跑了起來,火紅的毛發(fā)在朝陽橘色的光芒下,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蘊藏著無線的生機和希望。
夕陽斜照,已是黃昏,草場上一人一馬按照鐘情的指示,變得越來越默契。不得不說,孟青寧在騎術一道很有天分,她本人也卯著一股勁,非要學會不可。
寒山陪了寧瀚一整天,與他喝酒打屁,說了許多從前的事,這會兒老將軍有點公務,要不然豈能放他出來?龐飛推他過來,寒山對鐘情道:“今日便歇了吧,已經(jīng)夠了。”
鐘情喊孟青寧回來,此時的孟青寧已經(jīng)可以熟練的讓馬隨心意動,只見她一勒韁繩,“吁……”赤霞應聲停下,孟青寧翻身下馬,雙腿卻不聽使喚,左腿突然一軟,立刻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寒山剛抬起半個身子,卻被龐飛硬生生壓下,下一瞬,鐘情一把攬住了孟青寧。
鐘情感慨道:“能站得住嗎?你這么倔的女子,還真少見。”
孟青寧從她懷中站起,抱歉一笑,道:“全力以赴,必然不是說說而已,多謝鐘醫(yī)官相助?!?p> “明日,你備好護具,傷了腿,如何比試?”
孟青寧明白,這大概是鐘情對她的肯定了,便回了一個大大的笑臉,道:“多謝鐘醫(yī)官提醒,明天見?!?p> 回去的路上孟青寧的困意如潮水般襲來,沒多久便睡熟了,寒山瞧著她恬靜的睡顏,想起方才鐘情對他說的話,“她這倔強的性子,與你倒是絕配……”
寒山不自覺搖頭,他這般處境堪堪自保,豈能妄想娶妻?
木釵
肥章,快來圍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