噙在我眼角處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我藏在背后的手緩緩放松,已經(jīng)快要完成的陣法被我強行終止,停了下來。
看著面前那熟悉的青衫大褂,祖宅傳承下來的衣缽,我甚至能夠看到百年前長姐死于烈火之中時那份悍然無畏的英姿。
甚至能夠看到兒時她總是把最后一口吃的讓給我,生怕我挨餓。
哪怕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了赤眉妖物,我也沒辦法對她下手。
鐘家點燈人古訓。
“若是族人化身妖魔,所剩族人應用手中紅燭焚燒其身,煉制其魂,滅其油燈,大義當前,點燈人誓死不為妖魔邪道,如有違背,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也好過我現(xiàn)在的萬箭穿心。
我從未想過會在生命的最后時間里,還能看到長姐。
但卻是以這種不如再也不相見的方式。
是天意造化弄人?還是我命數(shù)該有此劫?
長姐...赤眉僵尸,所有的僵尸都依靠感應生息進行撕咬殺戮,但是她在發(fā)現(xiàn)我之時并沒有選擇撲向我,而是將目標放在了我的紅燭之上。
我活了百年,多智近妖,收過不知多少尸變妖物,她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我大手一揮,紅燭頃刻間重歸于我手,火苗依舊在燃燒不滅,赤眉起身撲向臺桌,還是慢了一步,撲了個空。
赤眉最喜火炎,明火,妖火,暗火,燭火無一不對其極有好處,可助其促進修為,可我不論是出于任何一個角度,都不能讓她在這條歪路上越走越遠。
我取出一張黃紙,世人稱之為祭祀元寶,元寶上有交叉二道白條,我用紅燭將其頃刻燒毀,元寶化作僧侶銅缽,置于我手,二道白條束縛赤眉眉間,令其動彈不得。
原本按照正常情況,以我長生境處置起赤眉僵尸雖游刃有余,但不會這般輕松,二道白條不帶任何神性,理應在接觸赤眉的瞬間被焚燒成灰燼。
可四周潮濕陰暗,不符合赤眉的生長環(huán)境,她的實力被限制束縛,無法發(fā)揮全部的實力。
換句話來說,這里還有一尊比赤眉更加厲害的妖物,藏于暗處,主水性,北靠陰暗。
或許長姐變成今日這副模樣,就是因為尸身慘遭邪佞毒手,化為赤眉。
我再取出一張紙,紙上畫滿金銀財寶,豐盛佳肴,用紅燭火將其焚燒,畫中虛物皆成實物,空曠的石臺被金光玉器鋪滿,我取過一玉盞,倒出好酒,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今有瓊漿玉露,宴請一方妖王魔主,金玉器皿不成敬意,如若嫌棄,換成粗茶淡飯,過夜糟糠也不是不可?!?p> 我話里的意思便是給你臺階下,那就趕緊下,生死相拼或許難以保全鐘家祖宅,但你幕后主使也一樣會身受重傷,哪怕我拼了老命也要咬下你身上的一塊肉,休想把我當成軟柿子捏!
這已經(jīng)是極大的妥協(xié),換做以前,我會直接飲盡杯中酒,與妖魔鬼怪大戰(zhàn)一場,酣暢淋漓,何時怕首怕尾?
但命數(shù)將盡,我不想在祖宅當中再起紛爭,神明也好,妖魔也罷,我只想與我祖宅安度最后光景,得以安歇。
周圍濕氣突然加重,我不驚反喜,嘴角處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弧度,頭頂上方滴落水珠,欲滅掉我手中燭火,我作勢抬頭飲酒,身子后仰,堪堪躲過這說來便來的攻勢。
祖宅寬闊,四面八方都有通道,而在這個時候我肉眼所能察覺到的所有通道處,竟然都開始浮現(xiàn)出人的腳印,不見人影,卻見人跡,一個又一個濕漉漉的腳印朝著石臺走來,難以分辨。
我不得不開啟赤瞳真火,眼前一切都充斥著騰騰水霧,卻依舊不見妖物身影,我心暗道一聲不妙,考驗近在咫尺,如若我不能夠在準確方位向它敬酒,我就會在對峙中先行落入下乘。
果然,濕漉漉的腳印停在了石臺周圍每一處落腳點,一共八個方位上都有石椅,而妖物究竟要在哪一處落座,我根本無從得知。
除去我所在的位置,七選一。
莫非我只能夠賭?
我向來穩(wěn)妥行事,很少時候會選擇冒險,既然無法分辨哪處是真,哪處是假,倒不如禮敬周到,盡數(shù)奉上。
你有分身術,我有八寶盒。
我冷笑一聲,從琳瑯滿目的玉器中取出七個杯盞,慢慢悠悠地給每一個容器倒入好酒,打破僵持局面。
“來者皆是客,看是客人好酒量,肚里能撐船,還是小肚雞腸,區(qū)區(qū)七杯玉盞都不能飲盡?”
我在倒酒之時動用點燈手法,在酒壺當中放入雄黃赤石僵蠶牛膝等至陽玄藥粉,即是說七杯玉盞中倒入的全是陽力充沛的藥酒,別說陰魂野鬼,就算是正常人喝下去,都會七竅流血,難以自持。
反客為主,你來我往,就看與我對峙的妖魔邪物,究竟有沒有膽量飲下這七杯至陽藥酒?
我等了不知道多長時間,祖宅之中再無異動,但我依舊自如坐住,不動聲色,我不知道這是妖物特意攻破我心防道境所設的陷阱,還是說它真的落入下乘,不敢飲下杯中酒。
但當下我一旦沉不住氣,率先有所動作,無疑就會陷入被動的局面,再難以扳回來,所以哪怕我心思再重,此刻也只能按捺住。
敵不動我不動,理應等待著敵人出先手,但我突然意識到我已點下長明燈,耗時間我可耗不起,區(qū)區(qū)七天時間與尋常人家相比都不夠看的,更何況是一尊連赤眉都可以掌控的妖物大能。
“鐘家點燈人,哼哼,終究還是改不了你們這臭脾氣,想當年你們的老祖將我送入小世界封印,也是給我倒了這么幾杯至陽藥酒?!?p> 耳邊傳來一老者談吐的聲音,若是放在平常我不會感到絲毫奇怪,但是現(xiàn)在聽來卻如同雷霆萬鈞在我耳邊炸開。
這是哪?是祖宅!鐘家祖宅!不是人類世界!在這宅子里只有我一個活人。
鬼言人語,如同人言鬼語一般難上加難,即便是我長生境界也只懂得鬼魂寥寥數(shù)語,可現(xiàn)在跟我交談的妖物,不僅能言人語,還能夠清晰如常,仿佛真正的老頭,就連語氣都能夠模仿!
看上去它是比我先沉不住氣,但實際上卻沒有落任何下乘,單憑一句話我就能夠知道它的實力遠在我之上,甚至于想要滅掉我,根本無需多言。
我盡力壓制住內(nèi)心的恐懼,沒錯,即便是還剩下區(qū)區(qū)七天壽命,我還是感受到了恐懼!百年時間,我從未面臨過實力遠超于我的妖物,這人間,要變天了!
“鐘家人能夠封印你一次,就能再封印你第二次,你來鐘家祖宅尋仇,怕是羊入虎口,自尋死路!”
我沒有加持任何的修為力量,全憑氣勢所言,因為我一旦暴露自己實力,只怕會立馬死在這。
聲音的主人依舊沒有顯現(xiàn)出自己的本體,只是在虛空中重重嘆息一聲,嘲笑道。
“鐘家人?你也敢自詡為鐘家人?若不是你百年前擅自使用禁術長生劫,我現(xiàn)在還被封印,如何得以出世?小娃娃,長生劫,長生劫,一日長生一日劫,你不按時歸還契約,燃燈寺與青蓮燈中的妖邪都已因你一人重返人世,你還有何臉面自稱點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