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般慈一行至司啟城,正值扣天節(jié),遂分往文武二道而去。
韓亙所至韻衛(wèi)營,大音陣既已破,韓亙亦已殺出陣來,江封便將五人引至中軍之帳,一路所過皆乃尋常,與其他軍隊并無不同。行一刻,至中軍之處,入帳,只見帳中除卻若兵器鎧甲、輿圖沙盤、桌案之外,尚有一奇怪之案,上繪山川,似此間大陸之形,各處又放置各色之籌。四劍似乎不以為意,韓亙也不便相問,便與四劍從江封直至帥案之下。
只見帳中左右有執(zhí)刀手,案上此時正高坐一人,身著甲衣,取盔于案,身形健碩,面色堅毅,僅頷下留有短須。
待五人至,江封稟報已畢,退至一側,案上之人開言道:“本將鐘期,乃我大啟啟韻衛(wèi)主將,大王親封此屆啟韻將軍,既能來此,便是武勇過人,頭腦清明之輩,汝等欲以何事扣天,且自道來,本將自有判斷?!?p> 言罷四劍之陳曼笑曰:“鐘將軍英雄氣概不減,我等四劍只是來此結識英豪,王上亦不會允我等再扣天,將軍只需推王亙壯士問天便可?!?p> 鐘期笑曰:“本將知四劍并不扣天,然本將仍需替王上把關,畢竟乃是于天下眾目之下,不可不察?!?p> 韓亙便言,欲以如何使強軍獲萬民擁護問天,鐘期以為善,便命人領韓亙往宮前廣場而去,隨后與四劍寒暄一番,四劍亦辭而去。
此時啟學宮后山竹林小院,后堂之中,文圣齊皓高坐,般慈李緒敬坐下首,待飲過茶,文圣開言曰:“宮前之問,老夫需保此問乃有用之問,二位且將欲問之事說來。”
般慈敬拜曰:“夫子容報,在下欲問,國欲行一策,無關民生,卻取之于民,如何取民之信?”
李緒曰:“夫子容報,在下欲問,臣下有謀,乃為長久計,眾臣少有贊同之人,王上如何決之。”
文圣評曰:“恕之問乃治民,緒之問乃治臣,皆可一問,然宮前多民眾,治民之問天下人多欲知,治臣之問廟堂之人欲知,民卻不著意,老夫之意由王恕問天,賢侄可尋機由汝父攜汝相問,二位可有異議?”
二人皆言從夫子安排,敬辭而去,待隨領路之人出啟學宮,李緒賀曰:“恭喜恕兄得此扣天之榮。”
般慈曰:“緒兄之問亦是精妙,不過因在下之問更合民生,夫子才點在下扣天,倒非在下之問高明?!?p> 二人互敬而行,又會同玉珩史杳往啟令宮前而去,自有隨侍領路,待至宮前,隨侍領般慈越過衛(wèi)戍之隊,直往王駕而去。至據王駕百步之外站定,只見前方有數十人,有人擺案陳有墨硯,有一隊雄壯之士手執(zhí)擴音之具靜待。
待至其位,站定,般慈往左視之,見韓亙長身而立,正以目視般慈,般慈點頭示意,韓亙回一禮。
此時夕陽自西擠過浮云潑灑,衛(wèi)隊之外啟民已擠滿廣場,正待扣天之問。
只聽得王駕前,雄壯之士接命擴音喊道:“長史記錄,我王詔命,去歲乃文人先行,今年武人先行?!?p> 自有人請來長史,韓亙告之所問,長史回往隊列,又有擴音告四方:“武天道所出問,強軍如何得萬民擁?”
四面之民皆靜待所答,自有長史在王架之前靜候記錄,隨即回至隊列,擴音乃告:“王答,外抗敵侵,內保境安,賞罰分明,優(yōu)恤厚待,自有豪氣內蘊而顯于外,可得民擁。”
眾民點頭,交頭接耳,片刻后擴音又告:“文天路出所問,國欲行一策,無關民生,卻取之于民,如何取民之信?”
長史便又取王答回,擴音告曰:“王答,旦是國策,皆關民生,不過成效于遠近之別,將其中緣由公示,自得民信?!?p> 眾民皆以為善,議論不止,此番扣天節(jié)便至此,啟王又一番激勵之語,后攜太子信文回宮,宣文天道之人翌日宮中覲見,武天道者翌日啟韻衛(wèi)營見鐘將軍,自是有延攬人才之意,眾人皆散而自去。
至二日,自有人將般慈韓亙分領至兩處。韓亙行至啟韻衛(wèi)營,巡防帶入,只見鐘期正在著甲,見韓亙至,鐘期輕輕揮手,左右之人便又將甲取下。
抖了下內里勁裝,鐘期視韓亙,一身布衣,目色堅毅,立于朝陽,逆光下面容整肅,一手執(zhí)豹首血紋槍,一手斜垂一側,氣度不凡,這才回想,此人似乎從未向其行過禮,遂心生探究之意。
自案上走下,左右之人欲解韓亙之槍,鐘期揮手道:“無妨,壯士隨本將來”,韓亙點頭從其而行。
二人行至一校場,鐘期一番活動伸展,又取來一桿木槍,長槍無頭,只以布裹槍首,上蘸白色粉末,韓亙視之,豹首血紋槍手中一轉,刺入地面,槍首直插入地而立,隨即亦取來一木槍。
站定,禮畢,原場中眾人退至一側,日已東出,晨輝沁入,光攜塵揚,風吹旗響,鐘期見韓亙矗立如山,微微點頭曰:“啟韻衛(wèi)乃大啟精銳之師,天下莫不避我鋒芒,本將十七歲入伍,雖不敢言皆仗己力,卻是乃從卒至帥,以戰(zhàn)功達位,壯士以為我啟韻衛(wèi)如何?”話罷舞槍而上,一戳一收一掃,擊韓亙面?zhèn)?,韓亙豎槍于側格下,隨即力擊其槍,蕩開后擺豎槍而倒,直劈鐘期之面,反問曰:“啟韻衛(wèi)數百載馳騁東原,戰(zhàn)功赫赫,自是天下名軍,然啟韻衛(wèi)之名幾分借勢?軍強可能離勢離謀離財乎?”
見槍劈面而來,而鐘期之槍剛為韓亙格開,遂翩身避過,以槍著地畫圓便要掃韓亙足下,鐘期又問:“軍漢之強以財練出,軍魂之強托勢而起,抗敵借謀而勝,本便不可分割,壯士分論豈非若問狗兇非仗齒利,斗強非仗兵鋒乎?”
槍掃而來,韓亙躍起,卻借躍起之力彈槍而起,便欲擊鐘期握槍之手,順其問而詰曰:“既如此,將軍豈非承認啟韻衛(wèi)之強,乃是因財因勢因謀乎?”
眼見韓亙之槍便要擊于手臂,鐘期以槍為軸飛身而起,躍過韓亙之槍便要踢其面,謂其曰:“有財支取,有勢相依,有智者謀略便能成強軍乎?非也,乃軍之志也,若非軍中將士有榮耀之心,嚴明之律,必勝之念,皆為枉然,此所以數百載僅我啟韻衛(wèi)傳揚也。”
仰身躲過鐘期飛踢,再腰引身起,二人相錯而過,又自站定,韓亙曰:“將軍之言有理,某信服。”
鐘期扔槍于側,往韓亙而來,自有人接下其槍,韓亙亦擲槍與旁立將士,拔出豹首血紋槍,斜指于地。鐘期便又攜韓亙復走,并問曰:“壯士武勇非常,何不來本將營中?自可盡展汝才。”
說話間二人行過一處營帳,營帳相圍之內所傳,乃文圣齊夫子文禮書,將士齊聲之下,聲宏而銳,這等文教禮法傳自軍中,倒是別有一番氣概,韓亙回鐘期曰:“某已從俺家公子,自不改投?!?p> 再復往前,過帳十余,又聞有聲傳出,乃啟廷尉馮冠今年新頒法典中軍戒篇,鐘期謂韓亙曰:“壯士忠義,若壯士家公子仕于啟,壯士可愿來我啟韻衛(wèi)領兵?”
后又過一營,其內有將正講啟韻衛(wèi)昔年戰(zhàn)役,韓亙答曰:“某家公子何處,某于何處?!?p> 二人回往帳中,韓亙問鐘期帳中怪圖何物,鐘期方解其惑,原來此圖名為龍州資輿圖,繪及所有山川,再以各色砝碼表示各國此時境況,如,遲國水患則置深藍砝碼于遲地,以此判明各國外擊欲望多寡。隨后二人互談舊事,日當中天時韓亙辭去。
正當韓亙至啟韻衛(wèi)營時,般慈亦隨宮門之人入啟令宮去,自中樞門入,跨三河橋,入中密門,過中審院、中鑒院,繞啟曦殿,又過中省院,方至啟王濟所在后殿。
此時日光斜照,爐煙淡而木色重,啟王濟已換常服,正于殿中覽簡,一頭染白之發(fā),映于暖陽,倒似一位學者。
看過手中書簡,抬首見隨侍少府立于一側,方問何事,少府告文天道人至,可要更衣傳喚,啟王濟曰:“宮前問答乃祖制,此時其為布衣之士,非寡人臣子,不必過分講究”,少府遂傳般慈入殿。
入殿行至王座案前,般慈執(zhí)一文人之禮,啟王濟微笑叫起,細細打量之下方見,般慈一身文袍,袍白無繡,手執(zhí)一木杖,然面色淡然,見王不避其目,頗有氣度,便問:“案下何人?”
般慈回曰:“南疆游學士子王恕?!?p> 啟王濟曰:“倒未想現南疆亦有才學如此之人,偏狹之地可能盡汝之才乎?”
般慈曰:“地雖處偏狹,然人純善而奇心重,能教諸道,尚還可為事?!?p> 濟曰:“儀有擅馴鶴之人,于地面挖兩丈而下,再將幼鶴置于其中,封頂,予蟲食,待兩年,將鶴捕出,只需于地畫上一圈,鶴便不出其外,不飛于天,汝以為何故?”
般慈曰:“蓋因固其所思,養(yǎng)其所性也?!?p> 濟曰:“正是此理,鶴乃靈物,然兩年相困,便失其仙志,汝有此才,卻居偏狹,非是困地之鶴乎?”
此時日已上至斜頂,光漸破云而流,殿中窗格之影已至般慈腳下,光勾其形,影踩于足,般慈沐光開言曰:“傳聞稷神之地便非良地,所種之麥常因地潮而壞根,得糧不足其食,族中長者便告何不另擇他處開地,稷神答長者,其族所在多潮地,若皆棄之不顧,如何有足夠之地供舉族同耕?后終得可種于潮地作物,便是谷。王上以為稷神何以能得此作物?”
啟王濟聞言皺眉,片刻后方答曰:“乃因慮及舉族之責,開拓之思,亦因堅定所為?!?p> 正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話已至此,二人不過再禮言數句,般慈便辭而退去。
待送出般慈,啟王隨侍少府低聲謂啟王濟曰:“此人雖身負才學,卻對王上無恭敬之意,可需教訓幾分?”
濟笑曰:“啟學宮每年拒寡人招攬而去之才不知凡幾,若皆教訓,寡人啟學宮還能為啟育才乎?”
固國北境,息烽城東面一座小城,此城名賀陽城,處長固山腳下,全城不過數百畝,墻乃夯筑,外包青磚,城中建筑民屋反倒?jié)崈魢勒4顺强な刭R建乃賀家家主,賀家之祖賀任乃固國建國之時便追隨,曾官至上大夫,賀陽城便是賀家祖城,城中多為賀姓,有近三成,主涉布商糧商。
此時賀陽城東北一處私宅,青磚之墻圍于四面,墻內枝繁葉茂,綴以重檐透出,正門朱紅略暗,高處淡見積塵,高門之側小門倒是時有人出入。由側門轉入,直過三進小院,豁然開朗,可見清澈湖面粼粼微漾,名逸荷湖,小橋廊亭偶見一角,湖中有棧道,棧道折轉至一湖心島,島中有樓一座,名煙緲樓,繞樓而過,沿棧道越過湖面,可見岸邊林木茂盛,林中又有諸多院子藏于其中,頗為雅致。
直至私宅湖泊西面,靠近逸荷湖之處,有一小院,此時院中有仆從十數,圍于正中,皆做掩鼻狀,原來所圍之人正刷洗便桶,其人十二三之歲,面容清瘦,濃眉似刀,卻細眼薄唇,其面前一位錦袍公子正掩鼻呼喝,手中揮舞一卷書簡,腳踩一墩,細聽其言,乃是:“楊家小子,可別想糊弄,不把這些全刷干凈,別妄想本公子會予爾此簡?!?p> 這位公子亦是十二三模樣,束發(fā)于后,面容清朗,眉眼間尚余幾分文氣,此刻一臉戲弄之色。此人名賀觀,其父賀群乃家主賀建同輩,為賀家三房家主,賀觀為其次子,倒是聰慧,卻慧于諂上欺下,此時卻是因家仆楊玄欲觀書簡,賀觀不喜,覺其不過家仆,安能覽書簡,遂戲弄于其。
此刻賀觀身側一小廝彎腰低眉道:“這楊家小子前月還往葬龍崗去,就這等奴仆,還妄想聽懂文才之言耶?”
賀觀聞言更是厭惡,冷言曰:“還以為假歸為何,原是欲窺高門雅言,不自量力!”
又過一兩刻,見只余一桶未刷,賀觀厭惡道:“此書簡要予爾等之人,還有何文雅可言”,隨即將書簡擲于便桶,揮袖領院中眾人而去。那刷桶楊玄平靜作禮謂賀觀曰:“謝二公子賜簡”,賀觀未理楊玄而去,楊玄便將書簡拾起,好生擦拭放入懷中,又將最后便桶刷凈,方才取了便桶往院外行去。
文武問天安民意,韻衛(wèi)營中搏間問。王宮后殿鶴稷辨,賀府求簡公子橫。未知般慈于司啟城中往后若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