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南疆香桐祭將至,政爭日漸洶涌。
天下未平,諸國無久安,一如南疆政爭,西原換屆業(yè)已十六載,如今下屆五常之位已然明爭暗斗,所謂,
一朝英豪千仞志,江山改色秋暮遲。
風疾雪走霜飛日,冬寒鳥盡弓藏時。
如今天澈宮中五常執(zhí)事,亦在逐步為各宮后來人安插心腹,排除異己。
崇樞道天地無色,一騎西來,掀起白塵翻涌,直入東關城內,不待一刻,東關城內便有一騎飛奔而出,如此往復三輪,崇樞道中方復寧靜。
傳信線越東關城入東崇關,直入東原綺闕之地,再至瑯丘城中,綺君府上。
翌日,西來傳信兵盡去,綺君府上,解書,季竹及解書管家蔣貌相聚議事,原來富波嶼三發(fā)信兵,乃傳書圣方祺方晟文欲收關門弟子,傳信解書往富波嶼一去。
蔣貌遂問,既是書圣方夫子欲收弟子,可要攜嘉公子同往,解書言:“西原五常換屆之期已不足四年,此去名為方夫子收徒觀禮,實則必乃天澈宮五常收權也。嘉兒不過十歲,怎能讓嘉兒涉險?”
蔣貌遂言,既然天澈宮有收權之意,可命各地六合樓集財待時,解書搖頭道:“天澈宮若要收權,又豈能留六合樓與我?此時集財乃招禍也。待吾明日離去,義奇領家衛(wèi)護竹兒嘉兒往仲國尋長空先生,只道乃欲為嘉兒拜師,自無人敢攔,往后便借機留于西陽城中,再做計較。”
蔣貌曰:“如此全聽家主安排,只是家主還請帶上澈兒,這邊在下自能照料”,蔣貌武藝可稱高強,解書便從其言。再過一日,綺君解書領衛(wèi)隊西行,方入東崇關,便有西原軍以護送為名,將解書一路送往富波嶼。
書圣收徒確有其事,解書抵富波嶼將歇一日,便由天澈宮曲宮丞鐘坤作陪,往書圣府一去。
富波嶼乃西原之心,環(huán)海風擁,唯一山獨矗,天澈宮便在山麓。
此山名為墨山,其山并非墨色,反而因海風常在,草漫于坡,林長于野,青色滿山,唯風斧所鑿巖壁之上,盡乃墨色。
如若近觀,可見墨色乃是鑿壁書文,潑墨以成。
壁上墨書來由正與書圣方祺相關,方祺初時并非以書聞名,早年間乃為西原將領,自幼武道天賦異稟,擅思善讀,當年領兵滌蕩,也曾立下大功。
后西原換屆,本欲加封方祺,以穩(wěn)固換屆動蕩,然方祺卻自卸其任,獨上墨山。其時墨山并非名墨山,乃名瀾山,因望海景勝得名。
據傳當日方祺心有所感,以劍為筆,以石為簡,漸書漸上,直至山巔。
當日之后,方祺便居于瀾山,以書悟道,終為今日之書圣。
說回本篇,書圣欲收關門弟子,凡未及冠者皆可來應,天下士子如過江之鯽,西原自然要先設考校,書貼經天澈宮篩選,方可入山。方夫子收徒乃天下文壇大事,天澈宮也不敢偏頗,以免犯此眾怒,不過塞進些西原子弟自是題中應有之義。
不過解書雖非少年,以綺君之名,行觀禮之事,自無不妥。
一行人入墨山循道而上,只見道以石鋪,其上斷文殘章無數,道之左右亦皆乃書文片石。
同行者中,有一少年郎,作書童打扮,背上有一竹筒,或為書文之用。其隨眾人行,卻蹙眉問解書曰:“家主,此處道石盡書,如何又任人踩踏?”
解書告曰:“此道便是書圣方夫子當日登山之道,如今名為墨道,方夫子胸襟似海,著《書論》而傳天下,凡有惑者,皆可上墨山求解,凡學其書者,皆可于外宣稱乃其弟子。方夫子曾言墨道乃道,若無人行,何以成道?”
得知乃方夫子授意,書童未再有問,眾人再行,曾于道左見方夫子當年悟道所書壁文,只見壁上之字劍走龍蛇,骨力鋒銳,如壯士拔劍,神采動人,回旋進退,莫不中節(jié)。
僅觀此字,方夫子當年劍書悟道風姿便在眼前,書童又問:“石壁之字為何填墨如此潦草?”
解書答其曰:“此乃方夫子授意,只可潑墨于石壁,言非如此不能展其瀟灑。”
書童又再無言,解書反問其曰:“今日何以如此多問?”
書童答:“在下不知,想問便問了,攪擾家主”,解書并未追問,只道想問便問,如此甚好。
墨道初建時,乃為五宮之人登山燃烽火之用,開山斬林,筆直通達,方夫子當日酣暢,想必也是直登山巔,因此墨道不似登山景徑,不以攬景為要,一道通頂。
越過山巔,可見一樓垂挑,便是書圣方夫子居所,書天樓。
天下樓閣,皆層疊而上,以求盛景近天,而書天樓卻與天下樓閣不同,并未借墨山之高,而借面海之崖險。
只見那書天樓如半橋掛崖,漸遠漸縮,近崖處“半橋”載院,最遠處唯有一座一案一地爐,半亭掛幔隔兩天。
此樓如此便是因書圣曾言,四方皆天地,西原遂集能工巧匠設計建造而成。
今日書圣收徒之地,便在書天樓“半橋”起始,諸院所圍之處,墨壇。方夫子當年乃西原將領,雖早已不問俗事,卻也默許西原借其勢,因此收徒典便任由西原操辦,對其所設觀禮席及私下所塞墨牌子弟并不置喙。
待眾人齊聚不一刻,方夫子于眾人矚目下行至壇上。與墨山留書劍骨鋒銳不同,方夫子一身白袍,衣袂飄揚,慈眉善目,所謂霽月清風,和光同塵也不過如此。唯有并未設座,獨佇壇上挺直之脊背,表明書圣曾為疆場宿將。
收徒典簡潔非常,方夫子教人搬來八卷羊卷墨寶,置于壇外八方,便謂四方曰:“此八卷乃老夫感八方所寫書帖,請場中尚未及冠少年解讀一二,無須次序,隨意來。”
其余客氣話一句也無,也不曾理會觀禮席上眾人,言罷便果然靜候他人上前。
能至此者皆是書法一道頗具心得之人,當下也不喧攘,于謙遜間逐位登壇,果然各有見解,方夫子也對各見解有所點評,身側有人記錄每位見解及方夫子點評。而方夫子胸襟開闊,壇下之人也可隨意點評其人見解。
如,有人言,八帖字筆力雄厚,而各帖字間如龍盤者,如虎躍者,如鷹擊者,如蛇竄者,形神不一,筆法不同,已躍出字體之桎梏。
壇上之人或為西原所推,因此多有叫好,方夫子亦評,眼力佳,見識廣,有靈性。
眾少年一一上壇,至最后一人下壇,均得方夫子中上之評,一時看不出方夫子意屬何者,抑或尚有其他考評之法。
然而方夫子猶佇壇上,有人不解相問,方夫子言道:“能到此處而未及冠之少年,皆要上臺解讀?!?p> 眾人才知方夫子乃要講此規(guī)矩,自然不會忤了夫子,便將身側護衛(wèi)書童之流也遣上壇解讀書帖??上ёo衛(wèi)書童大抵讀書甚少,見識淺薄,解讀之見也不過些前人提過之語,再翻出說上一二。方夫子卻對每位少年多有鼓勵。
與解書同來書童自然也要上壇解讀,不過其上壇良久,只看一帖字,且無一言,便有人于壇下教其若是看不懂,只管下壇便是,不必為難如此。
然而書童卻似未聞,絲毫不理會壇下之聲,又過許久,方才望向方夫子,張口卻又緘口,方夫子只道:“汝只管言”,那書童方曰:“小子不懂書法,從小也不曾習得太多字,只知道此帖中筆畫雖萬變,然每一筆卻皆是……小子不知如何形容,若以劍招做比,便如夫子揮劍之時,一劍出實招走二而轉虛招走一。”
壇下議論聲起,噓聲一片,不過方夫子已教其只管言,又未叫止,壇下也便只是小聲議論。
那書童絲毫未理會壇下噓聲,往右手走,停半刻言,此卷筆畫出劍先以虛招轉實招又轉虛招。再往右手移步,言此卷筆畫出劍以實招轉虛招又一虛招。
便是如此,那書童竟花費半辰之久,將八卷書帖一一解讀,方夫子只是靜立壇上,除卻初時“汝只管言”之外,便只有書童解讀完八卷后一句“嗯”。以至于記錄之人只錄下“無名書童以虛實劍招解字,方夫子不曾點評”。
倒是那書童雖未得方夫子點評,卻也淡然行禮,回至解書身后。
當日方夫子并未點出中意何人,亦未言其他考校,眾人只好下山再候。
之后,曲宮之主鐘遠便宴請解書,宴中鐘遠追憶當年與解書如何相識,感嘆如今已過十九載歲月,離二人同往天澈宮亦已十六載,其將卸任曲宮執(zhí)事之職。
解書寬慰其曰:“鐘執(zhí)事不必感懷,卸任也未必便是壞事,吾與夫人曾被稱浪才游貴,為報鐘執(zhí)事知遇之恩,卻再無游歷之時,著實惋惜,早有再游天下之意,只是因事務纏身,不能如愿。不瞞鐘執(zhí)事,今番入宮,夫人曾言,若不能請鐘執(zhí)事尋得人接任綺闕晉云及六合樓,便不要再見?!?p> 鐘遠忙道:“哎呀,不可不可,立新若是拋下重任而去,不是要了曲宮的命乎?”
解書言:“書已無心于此,還請鐘執(zhí)事體諒。”
其后二人便圍繞此事推脫拉扯,至酒盡酣也無定論。
宴至天色盡暗,解書方一臉醉態(tài)出曲宮,當日書童趕車將其送解書回至富波嶼宅邸。解書似已醉極,只能半倚于書童,任由書童攙至房門處。
然,正欲開門之時,那書童卻一臉肅然,似乎不敢推門,正僵持之時,解書滑倒于地,書童忙上前攙扶,解書借機附耳輕聲道:“綺君府有眼線,推門入房,房中人當無惡意”,書童從之,將解書扶入屋內,放至床榻之上。
隨后書童將屋內燭火皆盡點燃,令人看不清屋內人影。燭火燃起后,那書童竟從背后竹筒中抽出一把長劍,斜指于地曰:“大人物夜闖私府,所為何事?”
原來屋內書案前竟坐一人,一身白袍,正是書圣方祺方晟文,其未答話,書童身后已傳解書小聲呵斥之聲道:“澈兒不得無禮!快將劍收起來!”
那名為澈兒之人似乎對解書極為聽從,當即便將長劍收入竹筒,然眼中警惕之意卻絲毫未消。
方夫子似乎并不介意,反笑問其曰:“汝姓名如何?”
名澈兒者不答,解書又斥道:“答夫子話!”那書童方答方夫子曰:“小子名蔣澈?!?p> 夫子問:“今歲幾何?”
蔣澈答:“十六。”
夫子問:“學劍?”
蔣澈未答,解書又道:“夫子問何事澈兒便答何事!”蔣澈遂答:“學劍?!?p> 夫子問:“可有表字?”
蔣澈答:“未曾及冠,并無表字?!?p> 夫子問:“汝表字空霄如何?”
蔣澈又蹙眉不答,解書又言:“還不謝方夫子賜字?”蔣澈方才作禮相謝。
夫子問:“做老夫弟子如何?”
蔣澈又不知如何答,回首望解書,卻見解書今番亦并未言語,方夫子遂問:“有何難處?”
解書嘆氣曰:“晚輩心中糾結不已?!?p> 方夫子遂道:“汝非五族之人,如今卻掌封地,養(yǎng)大財,乃五族之患也。如今換屆在即,汝必將還權,這少年乃汝保身安命之關鍵?”
解書曰:“晚輩不欲就死,卻又不忍澈兒失此良機?!?p> 方夫子自懷中取出一枚令曰:“無妨,汝只將此劍令懸于腰間,老夫保汝于西原無事?!?p> 說罷方夫子又問蔣澈可愿拜其為師,蔣澈望向解書,解書言:“方夫子既言可保無事,自然無事,澈兒想去便去?!?p> 蔣澈遂問:“夫子欲教小子書字?”
夫子曰:“天下人叫老夫書圣,自然教汝書字,如何?不愿隨老夫習書字乎?”
蔣澈曰:“弟子愿隨師父?!?p> 方夫子笑問:“為何?”
蔣澈曰:“習書字,即學劍也?!?p> 方夫子大笑:“果然聰慧”,說罷欲辭,解書乃告外有眼線,方夫子曰:“無妨,老夫行蹤還不懼人知。”
解書便獨自送方夫子,私問其今日學子眾多,為何收蔣澈為徒,方夫子曰:“天資聰穎,通明澈透,赤子之心,尚不足老夫收徒乎?”說罷大笑而去。
翌日,解書便將蔣澈送上墨山,又三番上諫曲宮尋人接任其職,曲宮之主鐘遠只能尋人接替,解書一朝回白身,獨往東而去,果然如方夫子所言,一路無恙。
后解書已出綺闕晉云之地,往仲國尋親之報傳回天澈宮,鐘遠立召其宮丞鐘坤問及六合樓接手如何,解書是否果然交出一切。鐘坤乃告,六合樓一應解書分毫未動,只少二人,一乃原六合樓出面之人蔣貌,二乃原六合樓于三四年前所冒出一秘密殺手,此人劍法奇高,人稱“第二劍”,意指劍神之下第二劍,可見一斑,如今六合樓已無此人文書之載,恐怕也再尋不得。
鐘遠謂鐘坤曰:“立新交出財、權,其書童又被書圣收為關門弟子,其帶走一管家,一江湖武人,便莫要再糾纏”,鐘坤從之。
至此,解書將西原一應皆交付于鐘遠,獨自離開西原勢力,往仲國尋其妻兒。
歲月非風雪可阻,大勢非一人可攔,南疆香桐祭如期而至。
今歲正值南疆換屆,又逢新制初始,香桐祭更是熱鬧非凡,各族族長攜門客而來,四方定將領率將而歸。英堂雖闊,卻不能將來悼念之人盡納,不少人只能留于英堂之外,或于昔冕湖祭奠。
英堂香桐果燃,煙彌滿殿,層檐飄思,香桐祭肅穆而行。
至祭典禮畢,英堂忽復喧鬧,原來方才祭典已畢之時,般慈詔令宗項部盡快將一年功績統(tǒng)出,以備年終換屆,上方部族長方路上諫,西原五族共治,以五常執(zhí)事而掌,南疆十三部應效仿之,十三部代表議事而定。
趙英當即駁斥道:“西原并非只五族,而五族能領其政者,因出同源也,高陽氏、左氏、鐘氏、司馬氏、夏氏,皆乃衛(wèi)氏分裂,雖有五族,卻乃同宗。五宮不論何族執(zhí)首,到底乃是一家,且不言執(zhí)首本就輪換,即便未輪執(zhí)首,卻不動搖各族根基,方有今日五常局面。西原傳承數百年,五族互為支撐,根基深厚,五常制方不畏政治動蕩,南疆不然,南疆根基尚淺,執(zhí)事議政若是分派林立,南疆能經受此等動蕩乎?”
衛(wèi)纮出面道:“乾師大人思慮深遠,真乃恕之國柱。然,南疆十三部亦同出項離氏,也乃同宗,必可同心為南疆。況乎有王上及乾師國卿于側,何至動蕩?”
英堂內正就十三部議事執(zhí)政爭論之時,英堂有一侍衛(wèi)擠出人群,貼耳閔奉言語一陣,只見閔奉面露驚色,般慈見此忙問何事,閔奉乃告,北面烽火起,英堂內頓時議論紛起,般慈當即傳令方才之事再議,換屆延后,眾將軍大臣回承樞宮議事。
另傳,遣快馬往恕北查探,接應令馬。
烽火起,戰(zhàn)事將近,祭典乍停,眾臣公大將方回承樞宮,恕西恕東相繼傳來烽火,如今前線戰(zhàn)報未回,般慈只教三方定將立領各率將回往駐地。
昨日晨昏之時,北崇關風雪稍歇,雪中不行軍,乃軍中常識,如今主將率將又皆不在,且定北將軍樂謹向來與軍士同住同食,視若子侄,因此,關中駐軍并未提高警惕,甚至可謂松懈。
正當關中一片寧靜之時,忽傳震地之聲,關中守軍驚醒,有人出營而望,只見雄關兩側雪滾如擂石,攜風雷之勢而下,關軍立時吹響號角,果然,滾滾雪擂石之后,有布衣死士殺至,關軍集結欲攔,死士卻皆身手高強之輩,定北軍主將及率將皆不在,邊軍未能及時組織防御,布衣死士一路殺向關門,奪下關門,關外鼓號大作,竟是早有伏兵掩于風雪中,旗幟飄揚,果乃西原高陽氏之旗,西原軍趁勢殺入北崇關中。
關內立時陷入混亂,西原軍入關沖殺,放火燒營,關軍無法抵抗,自相踩踏,亂作一團,好在各千夫長及時組織撤退,北崇關雖失,卻也點燃烽火,留有殘兵殺出北崇關,一路南下,以期再設防線。
殘兵南下,飛馬報信,加急之下,直入承樞宮。
烽火已起,承樞宮每日集眾臣以候前線軍報。
軍報傳來,得報北崇關已失,各千夫長只聚得四千余殘兵南下,震動滿殿,般慈立即詔令上將軍白卓持虎符南下,調定南軍北上。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當日午后,恕西恕東相繼來報,西原雪中行軍,恕西大軍已然殺至高蒼城外。且來報之時,西原軍以滾雪澆水作石,拋入城內,并以雪拋至城墻外做壘,數度攻上城頭,高蒼城如今已被大軍圍困,死傷慘重。
而恕東元南之地,西原軍也已殺至廣定城外,對廣定城發(fā)起猛攻,若廣定失陷,西原軍便能直入元南。
殿中謁丞匡睿請命道:“西原即便暗屯重兵于綺闕晉云之地,焉能輕易殺至廣定,而鎖江盟遲國毫無所察乎?鎖江盟與我早有盟約,臣愿出使遲國,說其切斷西原軍糧道”,般慈允。
玉樞使云芝怒道:“西原無故侵犯于我,莫非以為我南疆男兒不悍乎?”
白卓曰:“昔年西原東征,恕國北擊其道,西擾其城,有此后方之患,若其攻占高蒼城北崇關廣定城,則南疆再無力擾其后方,西原來攻卻是正合兵法。”
危急之時,殿中卻并無人唱悲,反倒紛紛怒極,可見南疆民風。
當此時,殿中左首衛(wèi)纮出列請命道:“王上,西原來攻,情勢危急,臣出自西原,熟知西原將領謀臣,臣請北上,助樂將軍一臂之力。”
衛(wèi)纮請命,滿殿皆驚,般慈訝然問曰:“相邦統(tǒng)國之政,怎能往前線而立危墻下?”
纮曰:“北崇關失,西原揮師南下,若不能阻于中道,佑都頃刻便至。國都于兵鋒所指,舉國皆立危墻之下,況乎于臣?”
般慈曰:“異成有此胸懷,真南疆之幸也。傳令孫彥聚集王師,佑幾尉羅同聚集佑都衛(wèi)隊,寡人親赴恕東,倒要問問遲國,兩國之盟不做數乎?”
又自上首行入殿中,執(zhí)趙英吳芒曰:“佑都防衛(wèi)便托建章無庸也”,又請殿中諸族召集各族青壯,護衛(wèi)佑都。
言罷便揮手散廷,直入后殿,納古琪正候其中,般慈切聲道:“今西原于冬突襲,必定早有預謀,琪弟即刻領暗中所練護衛(wèi)軍往恕西支援。韶逸知兵計奇,琪弟此去要多從其令,高蒼若失,便倚水師與西原纏斗,必可阻其一時,再候援軍?!?p> 納古琪鄭重應命,又憂道:“王上將王師及佑都衛(wèi)隊皆領出佑都,今又將護衛(wèi)軍調至恕西,佑都若變,如之奈何?”
般慈曰:“十三部所為乃求權也,國難當頭,必會同心保國。納古氏應天命入主南疆,雖得威望未得集權,方予西原可乘之機,今若不能將西原軍攔于南疆外圍之地,佑都失守,民心頃刻便散,恕則亡矣。若能擋住西原,寡人必定改革集權,以免今日之禍。如今抗敵護國為重,琪弟切莫踟躕。”
納古琪口稱誓死不允西原過涇水,作禮而去。
當日,般慈便赴佑都軍營率王師及佑都衛(wèi)隊出城奔東,納古琪亦領數名納古氏子弟出城疾馳而去。
百賢坊中,衛(wèi)纮與少年林度仔細交代一番,隨后挎劍便出門去,方推院門,只見府外正有十四人,乃佑幾丞張兌張伯誠,宗項部項平、項元,宗項門客陳広陳仲海,司門部門虔、門統(tǒng),司門門客陸通陸叔達、陶越陶世逾、金配金申南,玉云部云讓、云羨,玉云門客俞博俞子才、高陽沐、施寧施向安。
見得衛(wèi)纮行出,張兌上前作禮道:“衛(wèi)相曾領我等為族權而爭,今斧加危局于國,衛(wèi)相卻欲獨往乎?”
衛(wèi)纮卻蹙眉道:“此番北行,乃入營中,戰(zhàn)局瞬息萬變,并非安定之所?!?p> 陶越不悅道:“莫非衛(wèi)相以為我等只會陰謀爭權,毫無血性乎?”
衛(wèi)纮問高陽沐曰:“北崇關上,如今恐盡‘高陽’之旗,汝仍欲往乎?”
高陽沐曰:“北宮吾事代而吞盧,公冶淳謀計而伐固,在下既已出仕,自有君臣之禮,衛(wèi)相何必辱我?”
衛(wèi)纮這才點頭應允眾人同往。
五年之前,衛(wèi)纮獨身辯眾門客,如今卻同赴前線,自有各家衛(wèi)同去,至出門時,一行十五騎身后已有數十人。
自北門而出,只見有百余人候于城門外,為首三位老者迎風而立,正是項寵,門松,云儀,衛(wèi)纮按劍下馬,迎上三老,項寵遂言門云二老,欲與衛(wèi)纮閑聊一二,門云二老揮手讓至身后。
衛(wèi)纮隨于項寵身后,往一側行去,至遠處,項寵嘆氣問曰:“衛(wèi)先生,當年請先生為項氏所謀之事,可是老夫之謬乎?”
纮反問曰:“項老何出此言?”
項寵止步,仰天而嘆曰:“若非此事,焉有香桐祭松懈之時?怎會予西原可乘之機?”
衛(wèi)纮輕笑曰:“大族求權,放之天下皆準,項老不必因此自責?!?p> 項寵仍是郁結之聲道:“天下有為求權而致國滅之事乎?”
衛(wèi)纮曰:“項老不必如此,項老尚記得當年衛(wèi)纮所言乎?南疆有疾,而掩極深,非猛藥不可治也。”
項寵瞪目視衛(wèi)纮曰:“莫非...”
衛(wèi)纮將腰懸之劍取下,遞與項寵曰:“項老,在下確用貴族昔年威望,來下在下猛藥,不過,在下也并未對項老虛言,經此事后,十三部仍為南疆十三部,項氏仍是十三部威望最盛者?!?p> 項寵聞言隙目搖頭道:“衛(wèi)先生當真非池中人也,如此大棋,先生不懼一朝棋力不慎,滿盤皆輸乎?老夫不怕直言與先生,若是南疆失事,先生恐怕走不出南疆?!?p> 衛(wèi)纮笑道:“在下并無逃離之意,若是南疆當真失事,在下可與南疆共存亡?!?p> 項寵惑問曰:“南疆三方告急,先生卻似乎并不如此認為?”
衛(wèi)纮曰:“南疆或有危局,不過必然無恙?!?p> 項寵言:“但愿如此”,將劍推回衛(wèi)纮身前,衛(wèi)纮也不多言,接回寶劍,掛于腰間,便與衛(wèi)纮同回人群中。項寵告其,身后百余乃三族青壯,此去前線,愿為抗敵獻力,衛(wèi)纮感謝一番,將三族青壯一并帶往北方。
一路自有飛馬快報,高聲呼喊讓道,可見其急,衛(wèi)纮一行當即行之更快。
北崇關乃恕之國門,越北崇關后,一路通坦,即便深冬積雪,也攔不住鐵蹄甲。北崇關失守,恕國殘兵一路后撤,直至莊山之南小城從庠,方才借其休整待敵。
從庠城本便是因莊山崇南學宮而建,本無城墻,后多有行商駐腳,常有失竊,這才建起城墻,不過也只三丈余,定北殘軍入城當即封閉四門,執(zhí)行軍事管制。
等到樂謹領項同方萊呂望三率將至從庠城時,已過兩日,北崇關至從庠城不過一兩日路程,若急行軍則不需一日。即便西原軍于北崇關休整,再過一兩日,便將抵城下。
城小墻低,又無守城器械,而樂謹抵達從庠城時,探馬來報,西原軍已自北崇關集結,大軍將至。
如今城中守軍不過四千余,倚城而守非上計,好在樂謹重勢,熟讀兵法,廣閱經典,遂命城中將士發(fā)動民眾,以水澆泥土,借風而凍之法,加固城墻,于北加筑甕城,又于城外七十步之外遍筑短墻,以拒敵沖鋒。
加筑至第二日將晚,西原大軍果然抵達城外,筑營休整,埋鍋造飯,并未急于攻城,夜間防備敵襲,可見西原大將乃沉穩(wěn)之人。
至一日后,從庠城外已有數萬兵馬,晨間炊煙如注,隨后城外便起鼓號,西原軍起,將從庠城四面盡圍,卻又圍而不攻,只做疲兵之計,官道之上輜重不絕而來,攻城器械于城外組裝。
午間,衛(wèi)纮一行趕到從庠城南,見西原大軍圍城,不敢擅動,伏于山上。衛(wèi)纮喚來項元曰:“汝眼力最好,且看看敵軍乃何人大纛”,項元從之,舉目而望,回衛(wèi)纮,中軍大纛乃高陽翔,衛(wèi)纮疑而問曰:“未見解書大纛?”項元遂又再望,乃告并未見得解書大纛,且未見解字大旗。
聞言衛(wèi)纮沉思片刻,面色驚變,項元見之,便問無解書大纛如何?身后十余人亦貼耳相聞,衛(wèi)纮乃告,解書若不在軍中,高陽翔謀主必乃高陽進,此人極擅陰謀,以減輕作戰(zhàn)傷亡,此際西原軍卻是一副正面攻城模樣,必定乃高陽進瞞天過海之計。
眾人一驚,遂問衛(wèi)纮如之奈何,衛(wèi)纮告眾人,樂謹乃重勢之人,正面作戰(zhàn),據城而守,或能等到定南援軍,然若高陽進如攻北崇關般以陰謀取勝,如今城中不知守軍幾何,恐防不勝防。
有此,衛(wèi)纮欲攜項元項平,領百余精銳繞道打探,其余人在此地靜候援軍,陸通當即道:“衛(wèi)相何故幾番小看我等?”
戰(zhàn)場之上,局勢瞬息而變,衛(wèi)纮只問道:“諸位多有學識,此去危機重重,若遭不測,豈不可惜?即便如此,諸位果真欲往乎?”
同行眾人卻是頗為堅定,只道國難當頭,何必再分文武?況以衛(wèi)纮之才亦可涉險,遑論于其?衛(wèi)纮遂教眾人同往。
一行近二百余人,衛(wèi)纮與三部青年俊才各領數十余,分作三隊,自西側山上往從庠城西面摸去,以期探查西原陰謀跡象。
如今冬雪久落,寒風不歇,山中難行。雪林四望,滿目茫茫而無色,令人心生疲憊。衛(wèi)纮一行于將夜之時,行至從庠城西林中,尋一處凹地歇下避風。
此來并無異常,然而從庠城處亦無喊殺聲傳來,衛(wèi)纮更是確信高陽進必定暗藏陰謀。
正憂慮之時,忽聞林中有輕微異響,衛(wèi)纮借微弱天光而視,乃一樵夫擔柴而行,衛(wèi)纮見其衣粗履糙,并未生疑,正欲回首,卻見身側項元蹙眉而視,遂問:“有何異乎?”
項元曰:“衛(wèi)相請看,此人身負柴薪,于雪中而行,腳印卻如此之淺,此人必定武藝高強,絕非伐薪民夫。”
衛(wèi)纮一驚,當即自洼地起身喚道:“百姓家,欲往何處去?”
那樵夫一頓,回首笑道:“軍大人,俺正要回城去嘞?!?p> 衛(wèi)纮目光一凜,卻不動聲色,笑以揮手,那樵夫便自往東行。
待樵夫走過不足百丈,衛(wèi)纮偏首謂項元曰:“從庠城并非前線,城墻必有疏漏,西原六合樓向擅刺殺,此人戰(zhàn)時往從庠,且繞山中小道以避城上哨衛(wèi),必為刺殺之故,若其近了城下,便有西原軍接應,追之不及也。從庠城不可失守,否則南疆亡矣,吾領人先截住此人,唯恐西原六合樓之人身手過高,攔之不住,汝速速去尋門虔云讓來此,必要將此人截殺于雪山之中。”
項元應聲而去,衛(wèi)纮當即領人奔向方才樵夫,追出里余,卻見三人持劍候于林中,見得衛(wèi)纮數十人至,為首之人嗤笑道:“某觀爾等皆嚼書之輩,亦敢來此劫某?”
衛(wèi)纮也不多言,拔出項寵所贈之劍,揮手教人殺向三人,豈料三人果真武藝高強,配合無間,衛(wèi)纮所攜已是南疆好手,卻難傷三人分毫,眼見其已殺數人不見氣喘,衛(wèi)纮不再猶豫,咬牙舉劍殺向三人,張兌陳広二人亦舉劍參入其間。
豈料那三人早已盯住衛(wèi)纮,見其舉劍殺來,當即結陣殺向衛(wèi)纮,旁人更是無法阻攔,衛(wèi)纮只得上前與其相搏,卻被為首之人一劍劈倒于地,眼見又要一劍追而殺之,張兌上前來攔,被身側一人一腳踢倒。
危急之時,門虔云讓領人趕至,救下衛(wèi)纮。
風雪不識人,埋葉不翻身,世之高手如九方清,屠寨如宰雞。等到風雪散去,此地已是一片慘狀,扮作樵夫三人已死于雪中,雙腳皆為南疆壯士抓住,手中長劍插于衛(wèi)纮當胸,衛(wèi)纮雙手將其劍握住,余者皆死于三人身側,可見乃是蜂擁而上,方才制服三人。
雪中寒冷,即便當時未死,受傷臥冰,亦難久持,況且今日風雪未停,不多時,山林之中,已無蹤跡,唯有一道血痕殘留,伸入南面林中。
翌日一早,西原軍忽起鼓號,大軍擺陣,攻城器械更是推至軍前。
城上,樂謹見敵陣勢,知恐其欲攻城,傳令左右嚴陣以待。
巳時過半,風雪并未停,然西原軍似乎卻要冒雪攻城,樂謹心中一跳,恐敵軍設有奸計,命項同立即領兵巡查四方,尤其近山一側,以防敵軍自缺口襲擊,項同從之。
未久,西原軍全面攻城,早前所筑矮墻仍立于城外,西原軍并未能盡拔除去,只是開出數條路,讓攻城器械可推至城下。
大戰(zhàn)一觸而發(fā),雪中攻城,箭矢無用,器械至城下,先登上城,不過冬季墻凝冰,難以攀附,攻守雙方皆難發(fā)揮。
城墻之上,恕定北軍以水凝冰,以做石用,西原軍難以上城。然西原軍亦以冰為石,投上城頭,冰碎四濺,傷人無算。
險惡之時,西原曾以先登上城,然樂謹中軍穩(wěn)坐,指揮有度,又將西原軍打下城頭。
如此一辰,恕軍借城墻之勢,將西原軍攻勢截下,樂謹甚至命城中民夫挑上井水,向城下潑灑。
隆冬之中,井水透身,猶如夏日火油,西原軍苦不堪言,水澆于城墻,更是結成薄冰,使之難以攀附。
此亦是冬季不行兵事之由一也。
再過一辰,西原軍死傷慘重,其大將高陽翔于望臺見得城上慘狀,問高陽進曰:“本將觀敵指揮有度,守城嚴謹,非沙場宿將所不能為也,絕非南疆之輩,莫非汝計未成?”
高陽進輕搖其首曰:“洪氏三劍乃六合樓劍道高手,若其混入城中,想來趁夜殺人不難,莫非未能入城?”
翔曰:“敵并未察覺西墻缺口,不當如此才是。”
遂喚人找來退下傷殘先登士,問其可看清城頭主將模樣,眾傷殘先登士道未曾著意。高陽翔遂傳令再遣勇士,只管看那城頭主將。
一刻之后,一斷臂軍士來報,城頭主將約七尺有余,面如圭璧,看不清眉眼,一身白甲。
聞聽此報,高陽翔高陽進對視,眼中略有震驚,高陽進先出言道:“恐怕洪氏三劍并未得手,如今敵非混亂之時,風雪未止,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在我,不可再強攻矣?!?p> 高陽翔亦以為然,當即鳴金收兵,再做計較。
因勢弓藏棄權歸,名刺拜入書圣門。冬時戰(zhàn)起傳烽煙,英雄守國埋雪墳。未知南疆大劫之下,可能保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