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根石柱一根橫梁搭的山門旁,有一塊凸起的圓潤大石塊,上方有個紋絲不動靜心打坐的和尚。
石頭立在崖邊,底部凸起,只有最中心的地方與地面接觸成為著力點。呼嘯的山風刮得僧袍獵獵作響,也刮得石頭搖搖欲落。
攆不走,打不過,不礙事,但是很礙眼。
李厲跟著下屬來到了山門處,聽著山門輪值的人抱怨了好久。
揚手制止了話語,沉下眸子,朝慧遠走去。
慧遠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小和尚了,他有著看破一切的淡然,有著慈愛眾生的悲憫,就算認出這是當年去斷腸寺討要佛骨花,綁走蕭亦然的罪魁禍首,他也不會再出言無狀。
“李施主,別來無恙?!?p> 慧遠睜開了雙眼,用慈悲為懷的語氣說道。
李厲最討厭這些裝模作樣的禿驢,態(tài)度有些輕慢。
“本莊主這里可沒有緣給你化,你想念經(jīng)還是回你的禿驢廟去吧!”
說著眸光一沉,暗提內(nèi)力朝身前人一拍,含有五成功力的攻擊,卻被慧遠春風化雨般化解。
“李施主,小僧并不是來尋麻煩的,而是受長輩之命,來將然然帶回去。然然,是在山莊里的吧?”
理了理這番話語,再仔細朝和尚打量去,才隱約覺得熟悉。
思維一轉(zhuǎn),忽然想起這是當年在斷腸寺所見的,氣急敗壞的罵過他的小和尚。
若是不細看年紀,如今眼前這人就是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樣,擁有所有的被他厭惡的和尚的特質(zhì),悲憫,仁慈,無情,博愛,淡然……
真是個令他討厭的人!
李厲不耐煩的掃了慧遠一眼,嗤笑道:“你是問蕭亦然?呵,早就死了,尸體都被喂了山中豺狼了!怎么,是不是想問問尸體被丟在哪兒,好去超度超度???”
出乎意料的,慧遠并沒有像他預想中的暴怒,仍然以柔和仁慈的目光看著他。
“然然,不會死的?!边@一刻,他信天命。
“你們和尚都是有病吧,我說了她死了,死了!死得渣眨都不剩!”李厲氣而怒號。
望云山莊損失慘重,蕭亦然昏迷不醒,張一鳴放言威脅,云歧辦事不利,這一樁樁這一件件帶給他的負面情緒,全都爆發(fā)了出來。
可是對上一成不變的慧遠悲憫表情,他感覺自己成了個丑角兒。
他一口氣憋在心里,甩了下并不存在的袖袍,氣沖沖的朝山莊里走去。
李厲一走,便下令將山莊封鎖,所有能直接到達的吊橋、鎖鏈,都被收起,防御的機關(guān)也被開啟。
望云山莊本就據(jù)守天險,如今這樣,基本是上不去了。
慧遠也不氣惱,從容的回到了石頭上,打起坐來。
在佛寺里誦經(jīng)是修行,在紅塵里跋涉是修行,在此處經(jīng)歷風雨也是修行,更何況,這里還有可能等到然然。
他會心一笑,心越發(fā)的靜了。
又過了七天,蕭亦然終于醒了。
赫然睜眼的時候,瞳孔黑的如能吞人的地獄,將守在旁邊的云歧嚇了一跳,再細看去,眸光又變得清澈起來。
這次醒轉(zhuǎn)后,云歧發(fā)現(xiàn)她有些變了,多了妖異,只不過這妖異的感覺總是轉(zhuǎn)瞬即逝,總會讓他認為是幻覺。
清純天真,妖異深沉,就像是兩個人。
“嬤嬤,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很可怕的夢?!?p> 蕭亦然躺在靠枕上撒嬌似的對張嬤嬤講述夢中之事,嘴角卻勾了抹笑,目光有意無意的落在旁邊靜立的云歧身上。
張嬤嬤恨意十足的對她解釋,她在地牢里經(jīng)歷的所有苦難,都是那大齊的帝王祁縉賜予她的,將幼小的她帶離了陛下和娘娘身邊,進行了慘無人道的折磨。
蕭亦然好像只是為了說話,并沒有細聽張嬤嬤的回答。
在張嬤嬤氣勢最盛,情緒最激動的時候,她用極其天真的、有些無意的語氣問道:“那哥哥呢?”
哥哥?
什么哥哥?
張嬤嬤表情一僵,醞釀出來澎湃情緒就像被堵住出口的洪流,讓她極為難受。
她不想再與蕭亦然糾纏下去,隨便尋了個由頭逃離了小院。
屋子里只剩下蕭亦然與云歧兩個人。
云歧還沒有去闖三十六關(guān)和三道生死局,這是蕭亦然的決定。
張一鳴擔心違拗了意思讓自家徒兒出現(xiàn)什么意外,強制的讓李厲答應了這個要求。
“云歧,你扔了我的糖葫蘆。”
蕭亦然趴在床沿,單手撐著下頜,笑得眉眼彎彎,云歧卻沒由來的感受到一種陰氣森森的感覺。
蕭亦然很滿意的看著身子一僵的云歧,仍是用天真的口吻陳述著過往。
“你知道嗎,那半塊饅頭發(fā)霉發(fā)臭,硬得像塊石頭,不知在陰暗的角落里呆了多久。
或許,我覺得還有可能被老鼠眷顧過。不知為什么留了一半,但值得高興的是還有一半?!?p> 云歧面上沒有多少表情,他的心卻一點一點的滲出了血。
“那是什么味道呢,一咬下去,牙都要給我磕壞了?!?p> 蕭亦然低笑起來,好似自己在講一個很大的笑話。
“各種酸腐霉爛的氣味迅速侵略我的口鼻,熏得我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可對我當時的我來說,那是世上最美的味道。因為吃下去,我就能多熬一段時間。我只想活下去?!?p> 話題又繞了回來,“云歧,你扔了我的糖葫蘆。”
在她輕柔話語的講述下,云歧冷如霜雪的眸子泛起了濕意,他緊緊抿著唇,不敢與那笑盈盈的姑娘對視。
最后一句話,無疑成壓垮他心弦的稻草。
他不敢再無所觸動的站立一旁,他感覺自己低入了塵埃里。
他彎下身子蹲在蕭亦然的面前,比她還要低了小半寸。
“對不起。”
云歧面色因為羞愧而變紅,又因難堪而灰白。
這是他此生第一次道歉,用了滿心愧疚,用了所有真誠,用了最輕最柔最酸澀的語氣。
他不知自己是什么感覺,但只知道此刻他所有可悲的傲氣都被她輕柔的話語擊碎。
他只是個暗衛(wèi),他只是經(jīng)歷了些廝殺,有什么好得意,有什么好了不起?
蕭亦然戳了戳云歧的胳膊,笑瞇瞇的問道:“云歧,你扔了我的糖葫蘆,你不準備賠我么?”
霜雪未歇
滴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