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上郡易得,北地難收
楮連萬萬沒想到,武城候王離居然如此大膽,僅僅派了一將軍,來到上郡,就敢突下狠手奪權(quán)。
這位兩千石毫不懷疑,只要自己稍微不配合,那么頃刻之間,便會有秦軍入城,而后自己的下場恐怕便是發(fā)往朝廷戰(zhàn)報之中的“為蠻夷所殺”。
當(dāng)然楮連也不是沒有想過,這可能是方曉的詐術(shù),但是他又怎么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
相比于自家性命與對李斯的忠誠,毫無節(jié)操的褚連,沒有任何猶豫便選擇了前者。
于是等甘平帶著一千秦軍入城之時,褚連已然拜倒在了方曉腳邊,俯首稱臣。
“倒是個識時務(wù)的?!?p> 喝了一口清水,方曉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什么上郡北地秦軍,自然都是方曉安排人演的一場戲。
如今大事已定,奪了上郡大權(quán),再去駐扎在長城的秦軍之中傳令交接,也不過是水到渠成而已。
是以方曉當(dāng)即下令,著褚連往九原一行,而上郡軍政要務(wù)與上郡秦軍,則暫時交由將軍府主薄,葉氏萇。
說起這葉氏,家學(xué)也是淵源,其大父乃是曾經(jīng)滅韓的郡守騰,只因郡守騰本是韓人,卻行滅韓之事,落下了個不怎么美妙的名聲,于是雖然得始皇帝賞識,但終其一生卻也未能做到九卿高官。
而他的后人也是在他故去之后,積累軍功,但終究在秦沒有什么根基,輾轉(zhuǎn)之下來到了北地秦軍跟隨蒙恬、王離。
更有甚者,曾經(jīng)葉氏的三位兄弟,還與長公子扶蘇,有著極為不錯的交情。
“將軍保重,萇定然不負將軍所托,自此以后,上郡便是另一個九原!”
一天不到的時間,上郡便悄然換了一個主人,送別方曉之后,葉萇便回到了郡守府,稍稍遙想了一番自家大父曾經(jīng)的榮光,旋即便頒布了上任以來的第一份詔令。
“著,上郡軍民知曉,秦法猶在,大秦猶安,軍民隸臣,無需以匪患蠻夷憂心,日后,凡戰(zhàn)死軍官士卒,尸骨皆可歸鄉(xiāng)而葬,若尸骸無人認領(lǐng),則于上郡郡治之外,設(shè)英雄陵園,以供尸骨安葬所用……”
葉萇幾乎將九原郡試行的制度,全然照搬到了上郡,如此一來,下起隸臣妾,上至北地秦軍的統(tǒng)軍都尉,莫不是又驚又喜。
…………
“長公子,我還是有些不太明白,為何我們要突然朝著北地三郡下手?”
騎在馬上,甘平伸手撓了撓頭,眼中滿是不明所以。
“縱然北地三郡時??ㄖ覀兊牟弊?,但如今他們總歸不是敵人,比起他們,我們似乎更應(yīng)該將目光放到隨時會再來的匈奴,與燕趙之地的六國余孽的身上罷。”
“呵!只愛勇武,不愛文墨韜略的甘氏子居然也學(xué)會思考了?不容易,不容易!”
甘平話音剛落,便聽見白翼的聲音自一旁傳來,而一同傳來的還有另外一位都尉的一陣大笑聲。
“白翼,王翳,你二人笑了個甚,你們知道,那你們說?!?p> “凡戰(zhàn)法必本于政勝?!?p> 幾位心腹都尉兀自吵鬧不休,半晌之后方曉這才說了這么一句話。
“敢請公子示下!”
三人見狀,也不再吵鬧,而是一帶馬韁,便朝著方曉拱手彎腰。
“父皇曾命老師教我商君書,其中便有這么一句話,說的乃是想要打贏一場戰(zhàn)爭,首要的目標(biāo)便是有著明確的政治目標(biāo),而政通人和便是決定一場戰(zhàn)爭勝利的關(guān)鍵因素?!?p> 這些自然不是方曉瞎扯的,扶蘇曾經(jīng)博覽群書,這些記憶如全然隨著治國與兵法兩項技能,變成了他的知識。
“這北地秦軍,雖然以九原為首腦,但總歸不是鐵板一塊,有北地三郡的郡守卡主我們的錢糧,也有分散在外將著精銳士卒的裨將、都尉心生猶疑。
如今我們一致對外抗擊匈奴,這些人總歸不會暗地里使絆子,但若是有朝一日,我等揮軍南下,那么這些人又會做出什么樣的反應(yīng),想必便不用我多說了罷!”
聽到這里,三名都尉臉上的神色都是一肅。
“我總有一種感覺,咸陽的朝政已然爛到了根子里,無論富戶還是佃戶,有爵位再身者亦或者是黔首百姓,他們的日子恐怕回一日差過一日,如此一來,要不了幾年咸陽的朝政會轟然崩潰。
若真到了那一步,山東六國的余孽一朝攻破函谷關(guān),他們各個都與秦有著亡族滅種,不共戴天之仇,你們想想,如果他們?nèi)肓岁P(guān)中,那會發(fā)生什么?”
方曉的話,讓甘平三人只感覺一道涼意從尾椎骨之處直直升起,即便有溫暖的羊毛衣穿在身上,但卻也是不由的齊齊打了個寒顫。
“恐怕屆時,六國的余孽會屠盡關(guān)中,旋即一把火燒了咸陽城罷!”
膽大到底還是甘平膽大,怔楞咋舌之間,張口便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而他這想法,與方曉所知道的歷史幾乎相差仿佛,既然套了扶蘇的娃,做了大秦的公子,日后還要做大秦的皇帝,那么方曉就必須把屁股坐在秦人的一方。
是以,他決然不容許自己知道的歷史再發(fā)生一次,無他,那些人民,那些財產(chǎn)與宮室,一則不該如此便被付之一炬,二……那特么是老子的東西,你說燒就燒,項鐵蛋,你算哪根蔥哪根蒜。
“現(xiàn)在你們明白,為何我要趁著春天到來之前,難得的閑暇時間,不遠千里冒著風(fēng)雪也要親往北地三郡一行了罷,只有后方安穩(wěn),我門才能一心向北,而待到日后徹底擊敗蠻夷,我們也能上下一心專心南向,留給我們的時間可是不多了啊!”
“長公子英明!”
聽到此處,三人齊齊一揖。
上郡至北地郡大約千里的路程,而這其中大多是茫茫雪原,不似中原還有馳道驛站,所以方曉一行千人,足足走了兩三日的功夫,才堪堪抵達了北地郡郡治城下。
來時方曉已經(jīng)仔細研究過了北地三郡郡守的資料,北地郡的郡守郅蒼不同于上郡褚連,實則是一個十分有能力的人物。
而能力同時也通常伴隨著野心。
此人年僅不惑,然而卻已經(jīng)從一介黔首,做到了兩千石的高位,除卻能力之外,方曉還發(fā)現(xiàn)此人亦極為擅長站隊。
而將他推到兩千石位置的機遇,便是在扶蘇、蒙恬出事之前,他機敏的站隊李斯,于是這才取代了原本的北地蒙恬親信,成為了北地郡的“一把手”。
“長公子,我們不進城么?”
看著馬上的方曉,三位都尉相互看了一眼,誰都猜不透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不,我們?nèi)ケ钡乜さ那剀姶鬆I?!?p> 將目光從城墻上收回,一揚馬鞭,便踏碎冰雪朝著北地郡西北方的長城方向奔馳而去。
數(shù)個時辰之后,長城下,駐扎著數(shù)萬秦軍的大營之中,一位主軍裨將驗過虎符與符節(jié)之后,當(dāng)即半跪,表示愿意服從武城候軍令。
可當(dāng)方曉下令,全軍開拔,向北地郡進發(fā)之時,那主軍裨將,卻是直接變了顏色。
“將軍,敢問北地郡郡治之中,可是有盜匪?”
“沒有。”
“那將軍,可是有蠻夷匈奴,繞過了長城襲殺到了北地郡郡治之下?”
“也不曾。”
“那將軍為何下達如此命令!”
那裨將越問越是疑惑,到了最后,眼底已然帶上了陣陣驚疑不定的殺氣。
“將軍可還認得此物?!?p> 表面上平靜如水,內(nèi)心卻是慌得一批的方曉,“鎮(zhèn)定”無比的伸手入懷,掏出了一枚玉玨。
而那裨將在看到玉玨之后,頓時臉色一變,“此物你從何處得來?”
“有戲!”僅看此人表情,方曉便知這次賭對了,于是輕嘆一聲便即說道,“此物乃是我一位故友所贈,他告訴我說,若將此物交于桓將軍,那將軍定然會為我赴湯蹈刃,在所不辭?!?p> 握著玉玨,桓郕摩挲良久,輕輕一觸,他便能夠感覺得出,玉玨上刻著的桓氏族徽。
這是他曾經(jīng)親手交于長公子扶蘇的信物,以作報恩承諾所用。
“那人曾經(jīng)救我親族性命,如此恩情桓郕不敢有忘須臾,但若將軍想借此物來要挾桓某行謀……嗯……不軌之事,那你卻是錯看桓某了?!?p> “桓郕,你這人還是這般古板?!?p> 一旁甘平的聲音傳來,“你是否忘了,曾經(jīng)長……咳……那人是如何替你與你的族人在先帝面前開脫的了?
你應(yīng)該不會忘了罷,這故事在你來到北地之后,可是沒少與我們說,如今見到玉玨,又還有什么疑惑?莫非你軍職越做越大,便不將那人放在心上了?亦或者你是在疑惑救你那人的忠義仁厚不成?”
“甘平!你在羞辱我嗎?長公子仁德,桓郕又豈敢忘懷!”
激動之下,桓郕也忘了顧忌,直接便叫出了扶蘇之名。
“桓將軍,我可承諾與你,此番出兵,決然不會做有損大秦聲威與利益之事!”
聽到這話,桓郕一愣,旋即目光在幾人身上來回巡梭,片刻之后卻是終于下定了決心。
“既有將軍一言,那桓郕便提軍與將軍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