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母子一樣,好像一家人。
他沒把心里話說出來,覺得不好,覺得真這么說了,就是了……
她帶著那個孩子,母子一樣,身邊再加上康遠聲。
一個家庭,成年的男人和女人,外加一個孩子,雖然康遠聲是哥哥,靜兒是妹妹,那孩子也是意外吃了成仙草,受盡了磨難,被康遠聲撿回門里的野孩子,但就這么個樣子……
成年的男人,加一個女人,再加一個孩子。
一個家。
我一直想要的家。
“像姐姐帶著弟弟,倒不如說是更像母親帶著孩子吧,是嗎?”
康遠聲忽然說,柳神英心里不舒服了一下,還是那種奇怪的感覺,一場夢醒,不過是沙灘上的一個午覺而已,他卻覺得自己好像在別的地方已經(jīng)走完了一輩子的時間,再回到這里,一場夢醒過來,身邊的人……
他看向康遠聲,覺得好奇怪。他明明是他最親密的人,也離得最近,此刻也就在身邊,卻覺得好遠,他的聲音都好遠,跟他的名字一樣。
“你不喜歡我這么說是嗎?”康遠聲突然問,溫柔看向他的眼睛,眼角布滿皺紋。
“你該修修駐顏術了?!绷裼⒅v了這么一句,回頭再看向康靜和那個孩子,心里的確是不喜歡,不開心,卻沒忍住笑了下說:“年紀上來說搞不好都可以當外婆和孫兒了吧?”
“哼……”康遠聲笑起來,講:“靜兒也是這么講。她不喜歡這樣?!?p> “怎樣?”柳神英問。
康遠聲道:“就這樣……”
他看著前方嬉鬧的二人說:“明明都是一樣的,一樣的胳臂一樣的手,吃了成仙草,一塊長大的人老的老,死的死,她還是老樣子?!?p> “她覺得這不是祝福?!彼f。
“她覺得這是詛咒。”他接著說。
柳神英不喜歡他的這個說法,更不喜歡靜兒有這樣的想法,雖然他知道他說都是真的,也知道她就是這樣想的。
想要跟普通人一樣,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兩個人一塊,從小夫妻到養(yǎng)育兒女,再到變成老公公老婆婆。
她不要神力,她不要美貌,她也不要劍,她要的東西,他其實是一直知道的。
知道,他都知道。
卻不喜歡,一點都不喜歡。
“怎么會是詛咒呢?”柳神英看著遠方,看著靜兒說:“我不也沒老嗎?她不老,我也不老,我陪著她,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一千年,神仙眷侶,不好嗎?”
“你陪著她?”
康遠聲笑了,笑著說:“你今年陪了她多久?她想要個孩子,想好多年了,一年里十二個月十二次機會,多少年了,你給了她嗎?”
“這是一個大舅子該說的話嗎?”柳神英有些臉紅了,瞥了康遠聲一眼說。
他笑著搖頭,說的話不好卻不是生他氣的樣子講:“她還想要一個婚禮,明媒正娶,你給了她嗎?”
“我這不……”說到痛點,柳神英不禁垂下頭去。沙灘上嬉戲,他沒帶冠,長發(fā)盤了點在頭頂,更多的落下來,垂到沙上,他看著乳白色的細沙上,自己的腳,還有弄臟的頭發(fā)。
看著眼前的東西,無論是頭發(fā),腳,都是他的東西,卻好陌生。
說是自己的,身體是自己的,臉是自己的,大多數(shù)時候,大部分的地方,你卻都是看不見的。
明明是自己的東西,得通過別人,跟別人說話,被別人看著,才能知道,才能感覺。
人活著……這件事本身,其實就好奇怪。
“你看看你……”
耳邊傳來康遠聲的聲音,令人舒適的海浪聲里,他頭頂?shù)陌l(fā)也是亂的,一根壞木頭一樣的發(fā)簪插著洗到變白的發(fā)帶盤著的發(fā)。
他斜靠在一塊蓋了棕櫚的石頭上,頭頂?shù)膩y發(fā)垂下來,幾縷隨著海風飄蕩,他看著遠方的海說:“我在這跟你說靜兒,說她要的婚禮,她要的孩子呢。你眼神一變,就忽然跟我說‘人活著……眼睛……腳’什么的去了。柳神英啊,柳神英。你腦子里還是天地蒼黃,宇宙究竟是什么。何時想過要成家,何時想過要當父親,給她一個孩子???”
“我又把心里的話說出來了嗎?”柳神英問完就覺得自己說錯話了。
但他害怕地看向康遠聲,他卻是一副并不生氣的樣子。
又或許已經(jīng)習慣了吧。
康遠聲看著前方,好久,他說:“我在震旦山,你在萬佛頂,明明是遙遙相望的距離。卻一年都難得見上一面?!?p> “那么難得,好不容易見了……”他笑笑說:“就不說這些沒解的話了吧?!?p> “那說什么呢?”柳神英忽然就有些怒了,生著氣地撩沙子說:“五月的事,秦道長都沒再追究,你要教訓我嗎?”
“我何德何能教訓你啊。妖王柳神英?!笨颠h聲說完,看到柳神英還是不高興的樣子,伸手揉了揉他的頭,問:“怎么了?還生氣。我這個大舅子,也就說說,錢都沒找你要一個就把妹妹給你了,還要如何啊?”
“不是這么個事啊?!绷裼⒓绨蛲崎_他的手,不開心講。
他不開心,煩,康遠聲坐一邊聽浪卻很悠閑,還笑了,問:“那是什么不開心?。扛咪閱??還是仙哥?。俊?p> “怎么又提他們?”柳神英惱怒講。
康遠聲笑起來說:“不說他們說誰呢?你不最愛說他們嗎?哦,程珊瑚……”
“不許你直呼他的名字。”柳神英突然變臉講,說完,康遠聲還沒反應,他后悔了連忙道歉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護著自己的師父,你又沒錯?!笨颠h聲搖頭打斷他道:“況且,看到你終于有了愿意去護著的師父,我其實也是開心的?!?p> 這一句話解開了心結吧。
柳神英忘了兩人前面說的那些讓他不爽的話,想了想說:“還不是升倫山那些事。哎……要我說,天下仙門,起碼在認栽這件事上,沒人能有秦道長的氣度?!?p> “他那是氣度嗎?”
康遠聲第一次露了生氣表情地講:“他那是富。天生自帶法寶,他還天南地北弄了那么多神獸,收到門里。金龍啊,白蛇啊便罷了,潮汕地區(qū)過來那個紅紅的東西,黏糊糊一團的,好像叫胡可什么的……究竟是什么東西???”
“哈哈哈……”
康遠聲臉色變好差,柳神英卻樂了地講:“你看看你急的,急了吧,天下第一仙門的位置不保,你康遠聲也急了吧?!?p> “天下第一是別人給的,不是自己爭的。哪天大家真的不給了,我也不會爭。”康遠聲說完,搖搖頭變回平常樣子,講:“真要到了那一天,別說天下第一,只要他能,秦道長要統(tǒng)治世界,我其實也是不介意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柳神英大笑,笑到眼淚都出來了,他擦著眼淚聲音發(fā)抖地講了句“這次去神行山倒是沒見到他搜刮過來的那些奇怪妖怪”才接著回應康遠聲說:“不說秦道長了。他一個人能團戰(zhàn)我和高溟便罷了,我們三里頭還有仙哥對吧,仙哥不是人的對吧……”
“別埋汰他了?!笨颠h聲說。
柳神英又是大笑。
他其實有些不明白,高溟會讓自己笑就算了,他那樣一個能搞錢的壞人對吧??颠h聲怎么也會讓自己笑,他明明是那么悶葫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跟他一塊都會覺得悶,覺得無聊的人。
想不通,就不想了,他一向干脆,沒了就不留念,反正……
他從小就知道,希望是沒有的,禱告也是沒用的,走了的人,沒了的東西,想要找回來都是找不回來的。
別人或許可以吧,但他不是那樣的。
柳神英從來都不是那樣的。
笑了一會,他擦干凈了眼淚對康遠聲說:“怎么講,除開我?guī)煾?,其他人,其他門主,能和秦道長一較高下的,真是沒有。你看秦道長,小青云給我了,就給我了。再說升倫山的申門主。我說我不要他的那些破爛吧,當著好些別的門的人的面,他死要面子,一定給我。給了我吧……”
柳神英說到這里,掰手指算了算,講:“這才兩年時間不到,他反悔了,一定要我從他那堆破爛里找一個東西……什么菜刀還回去給他?!?p> “菜刀?”
“對,法寶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