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蘇眉光著腿坐在下鋪，抬眼看了一眼四周白亮亮的墻壁，還有夏夏那亂七八糟的床，呆坐了好長時間，困意全失，應(yīng)該早早走掉的，何苦捱著就剩下自己，等送完子喻就走。
這幾天蘇眉把宿舍收拾的干干凈凈，夏夏和杜洋留下的東西，蘇眉整理好就擺在各自的床上，等都離校了，生活部會統(tǒng)一收拾吧，這間宿舍還會有新的大一同學(xué)住進(jìn)來。幫夏夏買好的行李袋只能自己用了，除了被褥和洗漱用品外原來四年留下的東西就少的可憐，一個皮箱裝下衣物，一個包裹放下行李，剩下就是一個書包了，看了那么多書原來屬于自己的竟然沒有幾本，該還的都還了。
方子喻的火車是早上七點(diǎn)半，晚上她過來告訴蘇眉的，還問要不要和她一起睡，反正宿舍都沒什么人了。蘇眉想了下說算了還有好多東西要收拾要搞到很晚吧，讓子喻好好休息，明天的火車要坐兩天肯定也休息不好。方子喻拉著蘇眉的手，兩個人彼此看著對方，靠在走廊的墻上待了好久，也是可笑，宿舍都沒什么人，卻還是習(xí)慣在走廊里面說悄悄話。
“明天鄭偉也去，等我走了，你和他一起回吧，別自己走。”
“嗯嗯，你放心吧！我自己也可以的?！?p> “一起吧，回來還有個說話的?！?p> “行的?！?p> “記得寫信，我的地址給你了，別搞丟了。寶貝兒，好好的，你和鄭偉都在S城相互還能有個照應(yīng)，你們倆工作單位離得也不遠(yuǎn)吧？”
“挺遠(yuǎn)的，兩個區(qū)呢。”蘇眉笑了笑。
“那還不是在一個城市，能有多遠(yuǎn)，寶貝兒，多笑笑，不要因?yàn)閯e人的事情影響到你，我喜歡開始大一時剛認(rèn)識你的樣子，不要像現(xiàn)在?！?p> “我沒事的。你也要好好的，也別……”
蘇眉一肚子的話不知道該怎么說，噎在嗓子里，這剛剛開始就攪和不清楚的人生，她不知該如何說出對愛情從一而終，她甚至還搞不清楚哪種心動是愛，那種依靠才是情，心底的喜歡和長久的陪伴，她是要聽從自己的內(nèi)心還是追隨了周圍人那樣，或許還有更復(fù)雜的，所謂的書中的道德，人心的多變。她想和方子喻說這些，可那張熟悉的臉就在眼前，眼里那份倔強(qiáng)就像盛開的雛菊，那些形而上的東西和那些實(shí)實(shí)在在的生活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可笑罷了。自己連一份像樣的感情都沒有，一份得體的工作都沒有還說這些，只是徒增可笑罷了。
然后，兩個人就在走廊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幾時開始無話可說，還是無從開始。子喻手里拿著蘇眉送她的小木匣，里面是蘇眉的小照片和她戴了三年的一串手鏈，能送的最珍貴的也就是這些了。
“寶貝，明天我也送你一樣?xùn)|西?！?p> 方子喻寵溺的摸著蘇眉的頭發(fā)，或許在她眼里蘇眉就像孩子，可愛而單純，任性而偏執(zhí)。總之無論怎樣都要分開了，未來的路都是要自己去走，好的，壞的都要自己經(jīng)歷。
蘇眉自己躺在空蕩蕩的宿舍，隔壁宿舍的方曉平和建平也在幾天前走了，只剩下一個平時也不大熟悉的女生。窗外，連那幾天半夜嘶吼的男生也不見了，估計(jì)也走了吧!下一個就是自己了，剩下也就是自己了。
早晨四點(diǎn)五鐘的時候，蘇眉就醒了，匆匆地洗了臉，穿戴好就呆呆的坐在床沿邊看著手表，等著時針追趕著分針，一直到約好的六點(diǎn)，蘇眉拿起包直奔方子喻宿舍。
見子喻也呆坐在椅子上，看著手邊的幾個包。抬眼看見蘇眉，擠了一絲難看的笑，眼眶紅紅的，蘇眉心里一酸，幾步走過去幫忙拎起一個背包就往外走。
“走吧，鄭偉在樓下等著了吧！”蘇眉邊走邊問。
“嗯，約的六點(diǎn)，應(yīng)該在了?！?p> 方子喻背起包，走了幾步在門口的時候停了一下，回過頭看了眼宿舍和自己那張床，然后回手輕輕帶上門。
天已經(jīng)大亮，因?yàn)槭侵苣?，樓里面很安靜，只有公共水房里的滴答聲，和一兩個早起的學(xué)生洗漱的聲音。一樓的樓門已經(jīng)開了，夏日的晨霧很濃，打濕了樹葉，街道，還有鄭偉的額前的幾縷頭發(fā)。他直直地站在那里望著樓門的方向，見蘇眉她們出來，就急著迎了過來，低著頭沒說話一把接過蘇眉和方子手中的背包，然后說了句走吧，轉(zhuǎn)頭就走在了前面。
蘇眉看見了他紅紅的眼睛，方子喻應(yīng)該也看見了。
蘇眉看著鄭偉襯衫背后的褶皺，還有拎著包的手臂鼓出的青色血管，急急地走在前面。他繞過校工掃地的大掃把，走在熟悉的食堂門口停了一下，問是不是要買點(diǎn)吃的帶著，方子喻說不用了，帶了面包。三個人安靜著一路走到校門口，門口等了幾個子喻學(xué)生會的同學(xué)，蘇眉見過，是下一屆的學(xué)生。他們幾個抱著子喻小聲說著保重，蘇眉看見子喻的眼淚流了一臉，不停用手背擦拭，然后一個個囑咐了幾句，拍了拍個子最小的那個男生，下屆的文藝部干事。
鄭偉看了下蘇眉，說了句，我去打車，便把包放到了蘇眉腳下。
早上的馬路空空蕩蕩，鄭偉地站在路邊，遠(yuǎn)遠(yuǎn)看著開來的汽車，原來他的背也是薄薄的，還是那個男生，應(yīng)該慶幸他還在這個城市，還是應(yīng)該尷尬和無奈他也在這個城市。上次還是陪著子喻送的林森，如今輪到自己去送她了，這一年啊，怎么會這樣的快，我不要子喻哭，自己也不要哭。
臨了走的時候，那幾個人就遠(yuǎn)遠(yuǎn)看著，沒有去站臺送，只是幫忙把東西放進(jìn)后備箱，蘇眉和方子喻坐在出租車后排座，鄭偉坐在前面，一雙眼睛一直看著前面，從樓下見面開始他都沒有去直視方子喻。蘇眉拉著子喻的手，透過車窗看著晨起中的S城，還在緊閉門中的店面，已經(jīng)開始營業(yè)的早餐鋪，還有路邊那些稀疏的年年都新載的小楊樹，閃動著碩大發(fā)亮的葉子，一閃而過的L大西校門，打烊中的菜根譚，還有立交橋下那條長長的夜市街，她們逛過多少次！子喻第一次像個孩子靠在蘇眉的肩膀上，蘇眉感到了那幾顆發(fā)燙的眼淚，是留給那些一起經(jīng)過的日日夜夜，是和這個城市一起的每個清晨，還是走過的，遠(yuǎn)去的淡淡青春。蘇眉摟著她，心里沉沉的，她不舍得她，應(yīng)該是離不開了！可她不敢說，她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已經(jīng)傷害了她，她已經(jīng)沒了是非觀，她就是不想她這樣走掉，沒有解釋清楚的還能解釋清楚么？蘇眉直直盯著前面鄭偉的后背，多奇怪的關(guān)系，這是愛情？這是友情？是他們（她們）的愛情，還是他們（她們）的友情？
蘇眉接過鄭偉遞過來的紙巾，塞到了喻手里。
出租車沿著空空的街道，在清晨中飛馳，一個個路口，一個個轉(zhuǎn)彎，穿過那片熟悉街區(qū)，駛進(jìn)了S城北站。當(dāng)下是畢業(yè)季，火車站的廣場上三三兩兩，一小群人聚在一起，都是送行的學(xué)生，蘇眉看下表已經(jīng)七點(diǎn)一刻了，蘇眉和鄭偉換了站臺票就陪著方子喻一路去了站臺，因是始發(fā)站，火車早就停在了那里，大部分來的早的乘客已經(jīng)早早坐在里面了，坐在臥鋪的下鋪和靠窗的伸縮凳子上無聊的看著外面。
不遠(yuǎn)處，一群小伙子圍在一起旁若無人般唱著周華健的《朋友》，一張張帶著汗水的臉，流著淚的眼睛，歪著頭用力的吼著，有點(diǎn)泛黃和臟了的白體恤后背浸透了汗。車?yán)锏哪昙o(jì)大的人笑呵呵地看著這場人生中總會有的離別，人生何處不離別，久了，多了，連淚水都流不出了。
方子喻是個下鋪，提前排隊(duì)買的票，漫長的兩天兩夜就在這個格子里面直到去到想念她的林森那里，那應(yīng)該是期待還是不舍呢？趁著還有些時間，方子喻從背包里面拿出一個日記本，塞到蘇眉手里，紅紅的眼圈泛著淚花，說著：
“回去看?！?p> 然后就拉著蘇眉的手，站在車門前。真的到了要走的時候，蘇眉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心里很疼，很慌，明天，后天，大后天都再看不見了我的子喻，那么遙遠(yuǎn)的距離對二十歲出頭的蘇眉來講就是天涯海角了，對這個除了S城再沒去過更遠(yuǎn)的地方的蘇眉來講，就差不多是再也見不到了。方子喻用手不停的擦蘇眉臉上的眼淚，又擦了擦自己的，一臉苦笑這說：
“看你哭的像個孩子，別哭了，都不好看了。以后也別老哭了，自己要堅(jiān)強(qiáng)，別老鉆牛角尖兒，對你的朋友和男朋友都是這樣，知道么？”方子喻的手還是涼涼的就像剛認(rèn)識時迎新晚會的舞臺上，輕輕拉著蘇眉時的樣子。
蘇眉點(diǎn)著頭，回頭看了眼不遠(yuǎn)處一直站著的鄭偉，說：
“你去和他說說吧！我在這等你?！?p> 方子喻放開蘇眉，在原地看著鄭偉，并沒有過去，只是眼淚更洶涌了。正猶豫著，車廂里面?zhèn)鱽砹岁P(guān)車門的吆喝聲，鐵車門晃動起來發(fā)出的咣咣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簟Ｗ佑骺粗崅プ吡诉^去，緊緊抱著他好一會兒，直到乘車員催著喊了幾聲，才轉(zhuǎn)回頭，三步兩步上了車廂。后面那群送人的男生也自己一個人上了車，隔著窗戶揮著手，蘇眉跟著方子喻的方向，站在外面看著里面的人，這一層玻璃就隔開了曾經(jīng)那樣親密的兩個人，就是那一層玻璃隔了山山水水，那一別就整個青春。